第169章 轻信假商遭诈骗 定金付诸东流-《静听风起时》

  四月初的深圳,已经透着盛夏的燥热。清晨六点多,天刚亮,麦秋就揣着提货单,和张建军踩着露水往火车站赶。村里的货走国营托运,前几天收到了提货通知,这二十箱货物是乡亲们熬了一个多月的心血,装着竹篮、草帽、绣花鞋垫和布老虎,是他们拓展生意的底气。

  火车站的托运站依旧是那个宽敞的大棚,阳光透过铁皮屋顶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混杂着货物的霉味、尘土味和远处飘来的煤烟味,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作人员正忙着分拣货物,吆喝声此起彼伏。麦秋报上姓名和提货单编号,工作人员领着他们走到角落,二十个崭新的瓦楞纸箱整齐地堆着,外面裹着厚实的塑料布,每箱都贴着手写的 “防潮”“轻拿轻放” 标签,边角还用麻绳捆得结实。

  “可算到了!” 张建军搓着手,迫不及待地拆开最上面的一箱,里面的竹篮用油纸包着,掀开油纸,麦秆干燥坚硬,编纹细密,没有一丝受潮的痕迹。李红梅特意交代村里做的绣花鞋垫,用防潮纸垫着,针脚整齐,花样鲜亮;布老虎圆睁着黑豆眼睛,肚子鼓鼓的,塞着干净的棉絮,系着红绳的尾巴翘得老高。

  “乡亲们手艺没的说,这些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建军拿起一个布老虎,掂量着,脸上笑开了花。麦秋也松了口气,之前样品受潮的教训让他一直悬着心,现在看来,村里的包装完全按要求来,没出半点差错。两人雇了辆三轮车,谈好三十块钱运费,师傅蹬着车,载着二十箱货,慢悠悠地往东风招待所赶,一路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回到招待所,王大叔和李红梅早已在门口等候。四人合力把货搬进房间旁边的储物间,李红梅挨个检查,嘴里念叨着:“竹篮一百八十个,草帽两百二十顶,鞋垫三百双,布老虎一百五十个,一个不少,都完好无损。” 王大叔摸了摸竹篮的边缘,感慨道:“这么远的路,国营托运就是靠谱,比个体运输让人放心。”

  当天下午,麦秋按约定给王志强打了电话,送了样品过去。王志强对货物很满意,敲定了后续交货时间,这让麦秋更有底气了。他想着,不能只靠李老板和王志强两个客户,得多跑几个市场,拓展销路,才能把生意做大。第二天一早,他就让张建军留在招待所整理货物,自己独自去了华强北市场。

  华强北比东门市场更显嘈杂,电子表、磁带、五金工具的叫卖声混在一起,来往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背着大包小包的货物。麦秋刚走到市场入口的拐角,一个穿着米黄色夹克衫、背着黑色人造革皮包的男人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主动递过一支过滤嘴香烟:“兄弟,看着面生,是北方来的吧?是不是做手工制品生意的?”

  麦秋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点头道:“是啊,俺们有竹篮、挂饰、布老虎、绣花鞋垫这些。” 男人眼睛一亮,连忙伸手:“那可太巧了!我姓刘,是华强北‘盛达百货’的批发商,专门给周边的工厂、供销社供货,最近正缺手工特产呢。”

  他说话语速很快,带着几分南方口音,却努力说着普通话,显得格外亲切。刘老板拉着麦秋走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道:“你看,我手里有十几个工厂的福利订单,还有两个供销社要补货,正愁没好货。你那竹篮、布老虎、鞋垫,我都要,竹篮两百个,布老虎一百五十个,鞋垫三百双,你报个价。”

  麦秋心里一喜,这订单量比之前两单加起来还大,连忙报了价:“竹篮十四块五一个,布老虎五块一个,鞋垫三块一双,都是批发价,不赚你差价。” 刘老板皱了皱眉,装作犹豫的样子:“价格稍微有点高,不过你这是手工货,也值这个价。这样,我不跟你砍价,你三天内把货送到我仓库,我当场结全款,一分不少。”

  麦秋没想到这么顺利,心里的防备少了大半。刘老板又补充道:“我先付五百块定金,你写个收条,剩下的三千二百块,送货时一次结清。你放心,我在华强北做了五年生意,信誉摆在这儿,不会差你一分钱。”

  说着,他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钱,数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麦秋。又拿出一张印刷精致的名片,上面印着 “盛达百货批发部 刘建军”,地址是 “华强北街道东风巷 12 号”,下面还印着一个七位的电话号码。麦秋接过钱,捏在手里,厚厚的一沓,带着油墨味。他又看了看名片,地址详细,字迹清晰,不像假的。

  “俺们没签合同,就写个收条就行?” 麦秋心里还有点犹豫,毕竟是笔大订单。刘老板拍了拍胸脯:“兄弟,在华强北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给你定金,你给我收条,货送到,钱结清,简单利索。要是你不放心,我带你去仓库看看?”

  麦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刘老板这么爽快,俺信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当场写了收条:“今收到盛达百货刘老板订货定金五百元整,约定三日内送货,结清尾款三千二百元。收货人:麦秋 1986.4.8”。刘老板接过收条,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放进皮包里,又叮嘱道:“货要按之前说的质量来,布老虎记得系上红绳,鞋垫要分尺码,别弄混了。”

  “放心吧,俺们肯定按要求来!” 麦秋揣着钱和名片,心里乐开了花,快步赶回招待所。一进门,他就把钱往桌上一放:“告诉大伙儿一个好消息,俺谈成了一笔大订单!”

  张建军、王大叔和李红梅围了过来,看到桌上的五百块钱,都吃了一惊。“这么多定金?订单多大啊?” 李红梅拿起钱,一张张地数着。麦秋把遇到刘老板的经过说了一遍,兴奋地说:“竹篮两百个,布老虎一百五十个,鞋垫三百双,结完款能有四千多块,比之前两单加起来还多!”

  张建军兴奋地搓着手:“这下可好了!等这笔款结了,俺们能给村里寄回去一大笔,乡亲们肯定高兴坏了!” 李红梅也笑着说:“村里的妇女们熬夜做的鞋垫和布老虎,总算能卖个好价钱了。”

  只有王大叔皱着眉,拿起桌上的名片反复看着,语气带着几分担忧:“麦秋,你没核实他的身份?没去他店里看看?就凭一张名片和五百块钱,会不会有问题?” 麦秋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名片上地址电话都有,他说在华强北做了五年生意,看着挺靠谱的。再说,他付了定金,还写了收条,能有啥问题?”

  王大叔还想再说什么,张建军已经插话道:“王大叔,你就是太小心了。深圳这么大的市场,批发商都这么爽快,哪能个个都是骗子?” 王大叔叹了口气,没再坚持,但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

  接下来的三天,四人几乎连轴转。储物间里堆满了货物,他们分工明确:李红梅负责分拣绣花鞋垫,按尺码分成三堆,再给每个布老虎系上红绳;王大叔和张建军负责把竹篮、草帽装进纸箱,每个箱子里都放上两包石灰防潮包,外面裹上塑料布;麦秋则负责清点数量,确保每个品类都够订单数,再用麻绳把纸箱捆结实。

  李红梅的手指被红绳勒出了红印,却依旧笑着说:“多系几道,显得规整,刘老板看着也满意。” 张建军累得满头大汗,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背心,嘴里念叨着:“等结了款,俺们去吃顿好的,点个红烧肉,好好补补。” 麦秋看着忙碌的众人,心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清货款后,给村里寄钱时乡亲们的笑脸。

  到了约定送货的日子,天刚蒙蒙亮,麦秋和张建军就推着三轮车,装上十五箱货(剩下的留着给王志强和李老板),按名片上的地址往华强北赶。一路上,张建军还在盘算:“三千二加上之前的货款,咱们手里能有五千多块,够再进一批货了。” 麦秋笑着点头,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名片上的地址是东风巷 12 号,两人推着车,在华强北的街巷里绕了半天,才找到东风巷。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路面坑坑洼洼,两旁都是低矮的铁皮房,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杂货铺开着,门口堆着废品,显得格外冷清。

  “就是这儿?” 张建军指着巷尾一间锁着门的铁皮房,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生锈的铁锁挂在上面。麦秋心里一沉,拿出名片再看,地址确实是东风巷 12 号。他走到旁边的杂货铺,店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缝着鞋底。

  “大娘,请问这儿是盛达百货吗?” 麦秋问道。老太太抬起头,打量着他们,摇了摇头:“没听过啥盛达百货,这房子前几天有个男人租了,说是放货,昨天就搬走了,连房租都没结清。”

  “搬走了?” 麦秋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是不是穿着米黄色夹克,背着黑皮包?” 老太太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看着油嘴滑舌的,不像是正经做生意的。”

  张建军急了,一把抓住麦秋的胳膊:“俺们被骗了?那定金是假的?” 麦秋猛地想起兜里的钱,连忙掏出来,一张张地翻看。前两张百元大钞纸质挺括,图案清晰,水印明显,是真钞;但后面三张,纸质发脆,颜色偏浅,毛主席头像的线条模糊,用手一摸,油墨还沾手 —— 是假钞!

  “真的是假钞!” 麦秋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眼前发黑,手里的假钞仿佛有千斤重。他怎么也没想到,刘老板给的五百块定金里,竟然混了三张假钞,所谓的大订单,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可咋办?俺们的货都准备好了,这可是乡亲们熬夜做的!” 张建军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麦秋攥着假钞,指节发白,心里又悔又恨。悔自己太急于求成,没核实刘老板的身份,没去他的店铺看看,就轻易相信了陌生人;恨骗子太黑心,竟然用假钞和假订单骗他们,辜负了乡亲们的信任。

  两人推着空车,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一路上,张建军不停地抱怨:“都怪俺,当初没拦住你,要是听王大叔的,去核实一下就好了。” 麦秋摇摇头,声音沙哑:“不怪你,是俺太贪心,想快点把生意做大,才给了骗子可乘之机。”

  回到招待所,把事情一说,李红梅眼圈瞬间红了,手里的布老虎掉在地上:“那可是三百双鞋垫,一百五十个布老虎,乡亲们熬了多少个通宵才做出来,这下可咋整?” 王大叔捡起布老虎,叹了口气:“俺就说不对劲,没见过这么爽快的批发商,不问质量、不看样品就下大订单,还先付定金,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麦秋攥着假钞,咬着牙说:“俺们去派出所报案,就算追不回钱,也不能让他再骗别人。” 四人收拾好假钞和名片,匆匆往附近的派出所赶。

  派出所是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门口挂着 “华强北派出所” 的牌子,院子里停着几辆自行车。走进大厅,一个穿着警服的民警正在值班,看到他们进来,抬头问道:“同志,有啥事?”

  麦秋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递上假钞、名片和收条。民警接过假钞,对着灯光看了看,又翻看了名片和收条,眉头越皱越紧:“这种流动诈骗案最难查,你们没有对方的真实身份信息,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都是假的,铁皮房也是临时租的,线索太少了。”

  “那就没办法了?” 张建军急道,“那骗子骗了俺们的货,还拿了假钞,就这么算了?” 民警叹了口气:“俺们会备案,也会在周边走访调查,但你们别抱太大希望。以后做生意,可得多个心眼,不轻易相信陌生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尤其是这种没核实身份的大订单,更要谨慎。”

  民警给他们做了笔录,登记了假钞的编号,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会通知他们。走出派出所,阳光刺眼,麦秋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手里的备案回执,心里空荡荡的。五百块定金里的三百块是假钞,十五箱货准备好却送不出去,不仅没赚到钱,还白白浪费了人力和包装成本,更辜负了村里乡亲们的期待。

  回到招待所,四人坐在房间里,谁也没说话。储物间里的十五箱货静静地堆着,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李红梅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布老虎,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麦秋看着窗外繁华的深圳街头,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不仅有希望,也布满了陷阱,想要站稳脚跟,光有勇气和诚意还不够,还得有防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