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墨掉-《永梦沉渊,织梦录》

  “墨掉”这名儿,不是爹妈起的,是小时候泥巴地里干架、拳头对拳头时憋出来的狠话。不是你“抹掉”我,就是我“抹掉”你——带着汗臭味和血腥气,是那会儿最赤裸裸的生存规则。

  揣着家里给的生活费和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出门梦”,墨掉一头扎进了传说中遍地是机会的H市。他以为迎接他的是灯火辉煌,是无数可能。结果?现实比H市刚开春那会儿的风还刺骨。冬天名义上走了,可那股子阴冷劲儿,还在高楼大厦的缝隙里钻来钻去,吹在脸上,跟小刀子剌似的。

  钱?那点盘缠,在房租和一天两顿外卖(还不敢点好的)的夹击下,像手机电量一样,唰唰往下掉,转眼就红了。没学历没技术,工作?在火车站附近晃悠的日子,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被这座城市吐出来的渣渣,连扫地阿姨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早不敢想什么奇迹,就图混个饱饭。挤上那辆咣当响的104路公交时,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跟他无关的繁华,眼里那点光,快被疲惫和一天没吃东西的胃给磨没了。

  终点站,龙华西路,名字听着挺光鲜,站台一样透着凉气。这会儿的他,哪还有“抹掉”别人的劲儿?他成了这座城市最不起眼、也最碍眼的污点。

  身上那件外套,汗味、土腥味,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馊味儿混在一起,直冲鼻子。头发像被油糊住了,一绺绺贴在脑门上,几根倔强的支棱着。脸上脏得只看得清一双眼睛,透着茫然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脚上的鞋彻底张了嘴,冻得发红的脚趾头露在外面,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狼狈。他像个被抽掉了魂儿的空壳,沿着龙华路,一步一蹭地往漕溪路那边挪。

  每一步都费劲。终于,腿实在撑不住了。他晃了晃,像个快散架的快递箱子,一屁股瘫坐在73路公交站冰冷的水泥墩子上。

  他看着光秃秃的梧桐树,感觉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他缩了缩脖子,把肩上那个跟他一样破旧、看起来像学生时代的旧书包抱得更紧了点——那是他仅剩的、能挡住点啥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啸突然炸响!引擎的咆哮带着一股子蛮不讲理的劲儿,瞬间盖过了街上的车流声和路人说话声。一道刺眼的红色幻影,带着热浪和冷风,“嘎吱”一声,稳稳停在他脚尖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路边的树叶哗啦啦飞起。

  流线型的车身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闪着昂贵又冰冷的光。车门上,那匹跃起的马标,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傲慢——法拉利。墨掉整个人都僵住了,气儿都忘了喘。

  他茫然地抬起那张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脸,浑浊的目光撞向深色的车窗。

  车窗无声降下。

  驾驶座上,露出一张脸,精致得跟手机美颜开到最大似的,红唇饱满,微微勾着,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她的眼神,隔着墨镜镜片(哪怕天阴着,那目光也像带着钩子),死死钉在墨掉身上。然后,一个清晰、冰冷、不容商量的话砸了出来:

  “上车。”

  两个字,短促得像微信提示音,却带着砸在地上的分量。

  这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一幕,瞬间让小小的公交站台炸了锅!

  “卧槽?!”

  “啥情况这是?!”

  “拍!快拍啊!” 吃瓜群众们瞬间进入状态,手机齐刷刷举起来,快门声“咔嚓咔嚓”响成一片,比微信群消息还密集。

  “发朋友圈!标题就写‘活久见!富婆开法拉利当街捡人?’”

  “快录抖音!‘震惊!街溜子偶遇豪车富姐?剧情走向成谜!’”

  “直播开了家人们!速来围观!年度迷惑行为大赏!”

  “私生子吧?不然谁搭理这么个…?”

  “瞧他那怂样!车都不敢上,活该蹲马路牙子!”

  墨掉坐在冰凉的地上,那些扎心的话像针一样往耳朵里钻。他心里一片冰凉的荒谬:在H市,除了亲妈,谁还认识我这号人?认我?开法拉利、美得跟明星似的女人?叫我上车?靠,饿出幻觉了吧?

  巨大的自卑和那点可怜的自尊拧巴在一起。他猛地低下头,躲开那些看猴儿似的目光和镜头,双手死死抓住书包带子,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他咬着牙,用尽力气把自己撑起来,摇摇晃晃地就想沿着马路牙子赶紧溜。

  “咔哒——”

  清晰的车门解锁声。接着,“笃、笃、笃…”高跟鞋踩着水泥地的声音,又急又稳,带着一股子“我说了算”的劲头,追了上来。

  那双一看就死贵死贵的鞋尖,稳稳堵在了他那双露趾破鞋前面。

  一股子冷冽又高级的香水味儿飘过来。墨掉的脚像被钉住了。他不得不抬起头。

  女人摘了墨镜,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她微微蹙了下精心修饰的眉,红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嗡嗡声,带着点不耐烦:

  “没听见?” 字字都像冰豆子砸下来。

  墨掉彻底懵圈了。

  他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你在逗我”。他下意识地、僵硬地扭脖子看看身后——鬼影子都没有。再转回来,对上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嗓子眼干得发紧:

  “你……跟我说话?”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挡了哪位隐形大佬的道儿。

  “跟我走。” 女人的回答干脆利落,还是命令式,没半点废话。

  “……去哪?” 墨掉的声音有点发颤,是害怕?还是心底最深处那点被生活碾得几乎看不见的、卑微的期待?他得问清楚,哪怕希望渺茫得像中彩票。

  “上车,” 女人的目光扫过他破旧的衣服和脏脸,说得更明白,“去我家。”

  “去…你家?” 墨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接着又被巨大的不真实感压下去。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点恳求确认道:“你家…需要干活的人吗?”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自己可能还有点用的地方了。他需要活儿干,需要口饭吃。

  这句话,瞬间点爆了围观群众的八卦之魂!

  “听见没?!他问要不要干活!哈哈!富婆招工开法拉利接?”

  “拍特写拍特写!‘神转折!拒认亲妈只求一份工?’”

  “‘富婆强拉流浪汉!疑似进厂打黑工?’”

  “快看本地热搜!‘宁要打工不要妈’冲上同城榜一了!”

  “开年就这么魔幻?这风里全是八卦味儿!”

  议论声、快门声、直播的解说,嗡嗡嗡地裹上来。墨掉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扔在广场大屏幕上的裸模,浑身不自在。

  女人显然彻底没耐心了。她那精致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周围那些嗡嗡声和闪光灯只是烦人的苍蝇。她不再废话,直接伸手。

  那只手: 白皙、纤细、指甲做得贼精致,涂着酒红色的甲油,完美得像P过。那只手腕: 污垢、黑泥嵌在指甲缝里,对比惨烈。

  一点没犹豫! 那只看起来挺秀气的手,劲道大得像钳子,一把攥住了墨掉的手腕!冰凉!有力!根本挣不开!

  “走!” 一个字,像下了判决。她拽着他就往那辆火红的法拉利走。

  墨掉像个被拖走的麻袋,踉跄了几步。女人利索地拉开副驾车门,手上用力一送,几乎是把他“塞”进了那个包裹性贼好、奢华到让他眼晕的座椅里。真皮的触感冰凉又细腻,带着股高级皮子的味儿,跟他身上的酸馊气格格不入,像两个世界。

  “咔哒!”

  安全带卡扣清脆一响,把他牢牢绑在了这片陌生的、过分豪华的空间里。

  女人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绕到驾驶位,坐进去,“砰”地一声关紧车门。

  世界瞬间安静了。

  外面的喧嚣、窥探、各种难听的话、刺眼的闪光灯……全被挡在了外面。车里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还有两个人的呼吸——一个平稳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一个粗重得像刚逃命的困兽。

  女人白皙的手指按下一键启动。

  “轰——!!!”

  狂暴的引擎声浪再次咆哮起来,震得墨掉耳膜嗡嗡响。火红的跑车没有丝毫迟疑,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抗议,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死死摁在椅背上。

  跑车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嗖”地窜了出去,瞬间把灰色的城市甩在身后!只留下73路站台,一群举着手机、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还有网上已经开始疯传、越传越离谱的“法拉利神秘女与流浪汉”的都市传说。

  车里:高级音响放着点带感的电子乐,跟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混在一起。车厢里弥漫着那股子清冽高级的香水味。墨掉僵直地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蹭脏了这哪儿都透着“贵”字的地方。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瞄驾驶座。

  女人专注地开车,侧脸线条精致又冷硬。她好像完全当他不存在,仿佛刚才那场惊掉所有人下巴的“强制带走”根本没发生过。只是——在她握着方向盘的左手,食指指尖,正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轻地敲打着包裹着顶级小牛皮的碳纤维护套边缘,那节奏,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车窗外,H市早春的天阴着,云层压得很低。前路一片模糊。

  墨掉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着,咚咚作响。

  一个巨大的问号,像烙铁一样烫在他脑子里:

  她是谁?

  她到底想干嘛?

  这冰冷的真皮座椅,是条出路?

  还是……另一场“抹掉”的开端?

  那敲着方向盘的手指,又在数着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