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玄牝之门-《诛邪斩妖的那些年》

  剧烈的颠簸与失重感将陈锋从深沉的昏迷中拉扯出来。他仿佛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拖拽回去。耳边是模糊的轰鸣与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断续的、焦急的呼唤,似乎来自极遥远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动荡渐渐平息。他感到自己躺在了坚实而冰凉的地面上,一股混合着苔藓、湿土和某种奇异檀香的气息钻入鼻腔。身体如同被拆散重装,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尤其是识海,空荡、死寂,如同暴风雨过后一片狼藉的废墟,那盏强行燃起又熄灭的心灯,连一丝余温都未曾留下,只余下深入灵魂的虚弱与冰冷。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异常宽阔、却并不昏暗的地下洞窟。洞顶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天然晶石,如同倒悬的星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月夜下的旷野,清冷而静谧。洞窟中央,有一口不过丈许方圆的小小水池,池水并非寻常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如墨、却又隐隐透出内里莹白光华的奇异色泽,水面平滑如镜,不起丝毫涟漪,仿佛凝固的时光。水池周围,生长着一些从未见过的、形态古朴的草木,散发着淡淡的生机。

  墨渊先生、林飞月道长、慧岸武僧还有原本在外接应的慧觉禅师都在不远处,慧觉禅师正在为慧岸武僧运功疗伤,慧岸脸色苍白,但气息已趋于平稳,只是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林飞月道长则在检查四周的状况,面色凝重。他们几人身上都带着伤,衣衫破损,显然从那个崩塌的邪巢中逃出,也经历了不小的凶险。

  “锋儿,你醒了?”柳先生关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陈锋这才发现,柳先生一直守在自己身旁,手中还拿着银针和药瓶。

  “柳……伯伯……这是……哪里?你们不是在外面接应吗?怎会进来这里?”陈锋的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我们在外面听到洞内传来那么大的响动,想来定是你们已经动上手了,尤其是你现在的状况,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跟禅师商量一番就一致决定进来给你们搭把手。”柳先生一边给陈锋针灸一边答道。

  “此地应是鼓山山脉深处的一处天然秘境。”墨渊先生走了过来,虽然神色疲惫,但眼中却带着一丝惊奇与审视,打量着这个洞窟,“没想到,‘鬼见愁’那等至邪之地附近,竟隐藏着如此一处清灵祥和、暗合道韵的所在。此地气息纯净,生机内蕴,对疗伤大有裨益。或许是山体变动,那邪巢崩塌时,无意中打通了通往此地的通道。”

  陈锋尝试运转《养元归真篇》,却发现经脉滞涩,如同干涸的河床,难以引动丝毫气感。识海更是混沌一片,那心灯的寂灭,仿佛抽走了他修行的根基。一股巨大的恐慌与绝望涌上心头。失去了力量,他如何为阿槿报仇?如何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

  墨渊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深邃地看向那口奇异的水池,缓缓道:“陈小友,你是否觉得,心灯寂灭,道基已毁,前路已断?”

  陈锋默然,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何为‘心灯’?”墨渊先生问道,不等陈锋回答,便自问自答,“世人皆言,心灯乃正气所钟,浩然所化。此言不假,却亦不全。”

  他伸出手指,凌空划了一个圆,一分为二,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天地尚有昼夜交替,四季轮回,有生长收藏,有生老病死。若心灯唯存正气,如同只要白昼,不要黑夜,只要生长,不要收藏,此乃违背天道,岂能长久?”

  他的手指点向那口幽深的水池:“你看此池,水色如墨,可谓至阴。然,阴至极处,内蕴光华,静水流深,阴极阳生。这池水,并非死水,而是生机内敛,蕴含着滋养万物的母气。《道德经》有云:‘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这口池,便暗合‘玄牝’之道,是生养一切的根源所在。”

  陈锋怔怔地看着那水池,墨渊先生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死寂的识海中炸开。他一直以为,心灯就应该是光明、温暖、驱散一切黑暗的。可如果……如果黑暗本身,也是天地的一部分呢?如果心灯的光芒,并非源自排斥黑暗,而是源于……理解并包容了黑暗呢?

  “你此番心灯寂灭,看似是邪气侵蚀、透支过度所致。”墨渊先生继续道,语气平和,却字字敲击在陈锋心上,“然,究其根本,是否也因你心中执念过甚?复仇之火炽盛,已近乎心魔,使得心灯刚猛易折,失了柔韧圆转之意?你只见邪之恶,欲以正克之,却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至邪之气,若运用得当,何尝不能成为砥砺心性、催化新生的磨刀石?”

  “您的意思是……”陈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继而是一点微光,“我的心灯……可以……不单单依靠正气重燃?甚至可以……借助……邪气?”

  “非是‘借助’,而是理解、转化、归一。”墨渊先生肃然道,“正如这池水,纳至阴而蕴至阳。你的心灯,为何不能容至恶之念,而炼至善之光?你对阿槿姑娘的挚爱,对家国的大义,是阳;你对邪徒的刻骨仇恨,杀戮的暴虐欲望,是阴。阴阳本是一体两面,强行割裂,只会让你道心失衡。真正的强大,并非消灭阴暗面,而是认清它,掌控它,最终阴阳相济,混元如一。”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墨渊先生吟诵着古老的经文,“你的心灯重燃之道,或许不在外求灵药,而在内观本心。直视你的仇恨,你的愤怒,你的恐惧,你的无力……接纳它们,理解它们为何而生,然后,如同太极旋转,将这股强大的阴性能量,转化为重燃心灯的动力!此所谓 ‘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陈锋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一直以来,他都将为阿槿复仇视为唯一的动力,将心中的恨意视为必须压抑的魔障。却从未想过,这股恨意本身,也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如果……如果能将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导入正确的轨道,是否就能……破而后立?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驱散”识海中的黑暗与死寂,而是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观察”这片废墟。他看到了对阿槿重伤的悲痛与无力,看到了对邪徒的刻骨仇恨与杀意,看到了对自身弱小的愤怒与不甘……这些曾经被他视为负面、急于摆脱的情绪,此刻如同墨池中的暗流,汹涌澎湃。

  他不再抗拒,而是尝试着,如同墨渊先生所说,去“理解”它们。悲痛,源于深爱;仇恨,源于珍视被践踏;愤怒,源于渴望守护……这些“阴”面的情绪,其根源,竟然都指向了他内心最深处想要守护的“阳”面——对阿槿的爱,对家园的责任!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一句箴言浮现心头。事物发展到极致,就会向反面转化。寂灭到了极致,是否就是新生的开始?阴性能量凝聚到极致,是否就能阴极阳生?

  他尝试着,不再试图点燃微弱的火苗,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那片冰冷的、死寂的黑暗中心。他不再寻求光明驱逐黑暗,而是试图在至深的黑暗中,去感受那可能存在的、一丝孕育着生机的“静”与“虚”。

  时间仿佛静止了。洞窟内,墨渊先生、柳先生等人屏息凝神,看着陈锋身上气息的变化。他原本因虚弱和痛苦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眉头舒展,呼吸变得绵长细微,仿佛与整个洞窟的气息融为了一体。他不再挣扎,而是进入了一种深沉的入定状态。

  识海中,那片无尽的黑暗不再令人恐惧,反而呈现出一种广袤、古老、蕴含无限可能的质感。如同宇宙诞生前的奇点。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绝对的寂静与至暗中,陈锋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来自生命本源的悸动!

  如同种子破土,如同心脏初跳!

  紧接着,一点比黑暗更加深邃、却内蕴无穷生机的幽光,自那黑暗的中心,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它不是温暖的、明亮的,而是冰冷、深邃、如同寒夜星辰的光芒!

  这光芒出现的刹那,陈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通透。他明白了,这并非他之前那种炽热阳刚的心灯,而是心灯的另一面——太阴心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心灯本源的阴之形态!

  几乎同时,那口幽深的池水仿佛受到了感应,水面微微荡漾,一丝精纯至极的太阴之气如同受到牵引,缓缓升起,融入陈锋的眉心识海!

  “嗡——!”

  幽光得到太阴之气的滋养,骤然稳定、壮大!它不再冰冷,而是散发出一种滋养万物、包容一切的母性光辉!在这幽光的照耀下,识海中的废墟开始消融、重组!那些澎湃的负面情绪,如同百川归海,被这幽光包容、净化、转化,成为构筑新根基的“材料”!

  陈锋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淡淡的黑白交织的气流,如同一个微型的太极图,缓缓旋转,散发出玄奥的道韵。

  “阴极阳生……太极初成……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墨渊先生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柳先生和慧岸武僧几人也面露震撼与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陈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不再是之前的紫金色,也不是绝望的死灰色,而是一种深邃如夜空、内蕴星辰的色泽。平静,却蕴含着难以测度的力量。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意念微动。一盏灯焰呈深邃幽蓝色、灯座却隐隐有金光流转的心灯虚影,在他掌心缓缓浮现。灯光不炽热,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抚平伤痛、净化污秽、甚至……吞噬邪能的奇异力量。

  “这……就是我的心灯么?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以后愿称之为太极心灯,挽救阿瑾,杀尽贼寇就靠你了。”陈锋感受着体内那股生生不息、圆转如意的全新力量,轻声自语。

  他看向怀中那枚养魂玉佩,玉佩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充满生机的太阴之力,散发出的温润光晕,似乎明亮了一丝。

  希望,终于在至深的绝望中,重新燃起。而这一次,它的光芒,将更加坚韧,更加包容,也更加……接近道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