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图穷匕见-《柠淡星海》

  海平公证中心特殊事务办理厅内,空气仿佛被那淡蓝色液体带来的逆转奇迹彻底抽空,又猛地灌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紧绷的、近乎凝滞的沉寂。

  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重新恢复的、平稳而有力的“嘀——嘀——”声,此刻听在众人耳中,不再是对生命的最后哀鸣,而是一记记响亮而讽刺的耳光,重重扇在何昭南那张刚刚还写满胜利笑容的脸上。

  何昭南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惨白,迅速褪变为一种铁青,进而涌上一种近乎淤血的、深沉的乌黑。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精心构筑的阴谋在最后一秒轰然崩塌所带来的极度羞愤、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慌。他的眼球因为过度充血而微微凸起,死死瞪着医疗床上胸口规律起伏、面色奇迹般回润的父亲,又猛地转向那个神色平静得可怕的艾辰。

  “谁……谁能来告诉我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昭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自我怀疑和世界观的碎裂感。

  前一秒他还坐在云端,俯视着艾辰和那个老不死的坠入深渊,下一秒,他自己却从云端狠狠跌落,摔在冰冷而荒谬的现实地面上。那瓶该死的、闪着诡异蓝光的水!那是什么东西?!巫术?魔法?还是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地狱或者天堂的禁忌力量?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喃喃重复着,像是要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但心电监护仪那平稳的声音,医生们震惊后迅速转为专注监控的姿态,周围所有人脸上的惊愕与逐渐升起的、看向他的异样目光……这一切都在冰冷地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的计划,他花费重金、动用关系、甚至不惜暗示医生在“交接确认”前做手脚的完美计划,在最后一刻,被一瓶来历不明的液体彻底粉碎了!

  极致的挫败和狂怒如同岩浆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沉重的实木座椅!座椅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巨大的撞击声,翻滚着撞到墙壁,吓得何老夫人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何昭南如同被激怒的疯牛,双目赤红,几步就冲到了艾辰面前,完全不顾身份和场合,一把狠狠攥住了艾辰熨帖西装的领口,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几乎要将那昂贵的面料撕裂。他喘着粗气,脸几乎要贴到艾辰脸上,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艾辰!你他妈给他喝了什么?!是什么鬼东西?!是违禁品对不对?!是国际上禁止使用的、透支生命的强效兴奋剂?!还是什么新型的、没被记录的地下药物?!你说!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他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将这场不可思议的逆转归咎于“违禁品”和“作弊”,试图从道义和法律上扳回一城,否定交接的有效性。只有这样,他那破碎的骄傲和濒临破产的算计,才能找到一点点可怜的支点。

  艾辰的身体纹丝未动,甚至没有因为领口被揪住而显出丝毫的狼狈。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冰冷的目光落在何昭南那只青筋暴起、剧烈颤抖的手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他没有立刻挣脱,只是任由何昭南发泄着无能狂怒。

  这时,之前负责急救的特聘医生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他亲眼目睹了“死亡”到“复苏”的全过程,作为一名资深的、见多识广的医学专家,他同样被深深震撼,但也比何昭南更快接受了这超出认知的现实。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专业权威的穿透力,对着狂怒的何昭南,也对着厅内所有竖起耳朵的人说道:

  “何先生,请您冷静。我是受沁芳斋委托、持有国内和国际多重认证资格的特聘急救医生。

  以我目前掌握的所有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来看,”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扫过何昭南带来的那两名眼神闪烁、低头不敢与其对视的医生,“国际上已知的任何违禁药品或强效兴奋剂,或许可以短暂提升某些生理指标,制造回光返照的假象,但绝对无法在心脏已停止有效搏动、脑干反射近乎消失的临床死亡状态发生后,如此迅速、平稳、且全面地逆转所有核心生命体征,并使其恢复到目前这种虽然危重但明确趋向稳定的状态。这……已经超出了常规药理学能解释的范畴。”

  他的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尤其是他提到“沁芳斋委托”和“多重国际认证”,更是加重了其证词的分量。他并没有说艾辰用的东西是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但他明确排除了“违禁品”导致这种奇迹的可能性。

  他目光扫向何昭南带来的那两名白大褂医生,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二位同行,你们认为呢?以你们的专业判断,何种‘违禁品’能做到这一点?”

  那两名医生本就心虚,他们是收了何昭南的重金和抓住了把柄,才答应在“合适时机”配合,制造何老“自然死亡”的假象。他们甚至准备了相应的药物和说辞。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步骤,也让他们陷入了极度尴尬和恐惧的境地。此刻被特聘医生点名,面对无数道目光,尤其是警方联络官骤然锐利起来的审视,他们哪里还敢胡说?两人头垂得更低,其中一个含糊地嗫嚅道:“王医生(特聘医生)说得对……目前……确实没听说过有这种药……” 另一个干脆只是点了点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何昭南揪着艾辰领口的手,因为这番对话而微微松了些力道,但脸色却更加难看。他最后的指责被专业人士当场驳回,连自己收买的人都不敢附和他,这让他如同一个小丑,在舞台上挥舞着可笑的武器,却伤不到对手分毫。

  就在这时,艾辰动了。他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只是抬手,用几根手指,以一种近乎优雅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拨开了何昭南紧攥着他衣领的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拂去一片灰尘。

  “何先生,”艾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声音依旧平稳,但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凿向何昭南,“刚才你的举动,我可以理解为丧父悲痛(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导致的心情激动,一时失态。看在何老先生刚刚转危为安的份上,这次,我不与你计较。”

  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一点与何昭南的距离,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极低却森寒的语气补充道:“但如果,还有下次……”

  艾辰没有说完,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如同实质的杀意,让何昭南脊椎骨猛地窜上一股寒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不是一个商人被冒犯后的愤怒,而是一个在血火边缘行走多年的战士,对威胁最本能的、最冷酷的警告。

  艾辰不再看他,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个小小的、令人不快的插曲。他转向公证员和警方联络官,微微颔首:“一点意外插曲,让二位见笑了。现在何老先生情况已经稳定,我想,我们可以继续履行未完成的交接程序了。”

  公证员从震惊中勉强回过神来,扶了扶眼镜,看向桌上那份依然摊开的交接确认书,又看了看医疗床上明显“活着”的何老,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职业素养:“好……好的。那么,请接收方代表,何昭南先生,确认无误后,签署文件。”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重新、并且更加沉重地压在了何昭南的肩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只是这一次,目光中的含义截然不同——有审视,有催促,有同情,更有毫不掩饰的看戏与嘲讽。

  艾辰亲自将那份确认书推到了何昭南面前的桌面上,钢笔也重新放好。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何先生,”艾辰的声音在大厅里清晰回荡,“签字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何昭南失魂落魄地摇头,声音干涩,他盯着那份文件,仿佛那是要他命的毒药。签了,就意味着他必须接回这个“死而复生”的父亲,意味着何川的阴谋得逞,意味着他将眼睁睁看着家族最后一点掌控权从指缝溜走,还要“尽心尽力”去“赡养”这个他恨不得其立刻消失的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看着他这副抗拒挣扎的模样,艾辰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怜悯,但更多的是锐利的洞察。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直刺何昭南最虚伪、也最脆弱的神经:

  “何先生,这是不愿意签署确认吗?” 艾辰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好奇的疑惑,“我听说……何老先生从小对你可是‘如宝如珠’,疼爱有加,寄予厚望。如今他老人家劫后余生,正是需要至亲骨肉在身边照料呵护的时候。你这般犹豫拖延……莫非,是觉得何老先生如今病重,成了拖累?还是说,之前何老先生身体突然恶化,其中另有隐情,让你……不敢接他回家?”

  “如宝如珠”四个字,艾辰说得格外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的拖长音。这曾经可能是事实,但在此刻此景下,结合何昭南刚才那恨不得何老立刻死去的表现,听在众人耳中,无异于最辛辣的讽刺和最直接的指控!

  何昭南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艾辰,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怨毒。艾辰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不仅点破了他此刻的不情愿,更隐隐将何老之前突然“病危”与他联系了起来!尤其是最后那句“不敢接他回家”,配合着旁边警察联络官骤然变得锐利和探究的目光,几乎让他血液倒流!

  他想反驳,想嘶吼,想否认。但在艾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在周遭那些或明或暗、已然带上怀疑的注视下,在铁一般的事实(何老确实“死而复生”)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越描越黑。

  他就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口氧气。冷汗,终于从额角、从后背涔涔而下,浸湿了昂贵的衬衫。他环顾四周,母亲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带来的医生和律师低头不语,公证员和警察在等待,艾辰的人虎视眈眈……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任何挣扎的资本了。

  那只曾经意气风发地摩挲戒指、准备签下“胜利”文书的手,此刻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钢笔。

  笔尖,颤抖着,悬在签名处的上空。

  这一次,再也没有刺耳的警报声来拯救他。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心电监护仪平稳的“嘀嘀”声,如同最后的倒计时,敲打在他的心头。

  终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那颤抖的笔尖,还是落了下去,在洁白的纸面上,划下了一道扭曲、无力、却具有法律效力的签名——何昭南。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何昭南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若不是及时扶住了桌子,几乎要瘫软下去。脸色,是一片死灰的绝望。

  艾辰看着他签完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上前一步,按照程序,在另一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无忧安保的公章。

  “交接完成。”公证员检查无误后,正式宣布,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自即时起,何鸿钧老先生的人身安全及监护责任,正式移交给何昭南先生。”

  尘埃落定。

  艾辰最后看了一眼医疗床上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的何老,又看了一眼如同失了魂般的何昭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对着自己的队员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收队。”

  无忧安保一行人,训练有素地开始整理设备,有序撤离。艾辰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步伐稳健,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商务交接。

  而在他身后,留在公证中心大厅里的何昭南,看着被自家医生和助手围上去、开始商量如何转运“父亲”的混乱场面,又看看手中那份如同烙铁般滚烫的交接文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倒退几步,背靠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而此刻,远在云圳栖澜山庄的书柠,正在为刚团聚的一家人准备安神的茶点,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海市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温柔的微笑。

  灵泉之水,渡厄解危。这场跨越千里的守护,终于在那人心最险恶的战场,画上了一个充满奇迹与警示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