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归途既定-《柠淡星海》

  电话挂断后,那急促的铃声仿佛还在耳边残留回响,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一片更加深沉、复杂的寂静。健太手里依旧握着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保持着接听时的姿势,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前方,仿佛魂魄还留在刚才那通跨越海洋的对话里,尚未完全归位。

  云开那句沉稳有力的“好,我来安排”,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敢奢望的大门。门后,可能是根,是源,是摆脱多年“黑户”阴影的堂堂正正,但也可能是全新的、未知的责任、关系与情感激流。惊喜、茫然、忐忑、期待、还有一丝对自身现状的窘迫……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交织,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健太?你……还好吧?”美咲担忧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轻轻走近,仰头看着丈夫那双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伸手握住了他另一只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手。

  掌心传来妻子熟悉的温度和轻柔的力度,健太猛地回过神。他低头,对上美咲满含关切、忧虑,以及同样被那通电话搅动起波澜的目光。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他松开电话听筒,任由它轻轻落回座机,然后转过身,张开双臂,将妻子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也带着一份“无论前路如何,我们共同面对”的无声誓言。

  美咲被他抱得有些生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丈夫胸膛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所承载的重量。她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肩头,给予他最沉默也最坚实的支持。

  门口,不知何时悄悄探出小脑袋的莉子,看着爸爸妈妈紧紧拥抱在一起,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一种不同于往日压抑的、温暖而激动的氛围。她以为父母在表达爱意,不由得开心地抿嘴笑了,大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开,留给父母独处的空间。

  与此同时,圆村戚家小院。

  结束与健太的通话后,云开和书柠将健太的意愿——希望再次复核DNA以及先解决身份问题——转达给了戚老和戚老夫人。两位老人听完,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反而生出一种更深的理解和赞许。

  “这孩子……考虑得周全。”戚老叹了口气,眼中却带着欣慰,“不急不躁,先立自身,是个有担当的。像我们戚家的种!” 身份问题,无疑是横在健太心中最大的刺,他能提出先解决这个问题,正说明他渴望的不是单纯的认亲救济,而是平等、有尊严的回归。

  戚老夫人也抹了抹眼角,连连点头:“对对,他想得对!是得把身份办妥了,不然以后孩子(指莉子)上学、生活都麻烦。我们……我们等得起!”

  既然下一步的目标是云圳(那里有更权威的鉴定机构和办理相关事务的渠道),戚老和戚老夫人便决定离开圆村,前往云圳。这时,关于在云圳的住宿问题,产生了小小的分歧。

  孟鸿第一个热情邀请:“老师,师母!这次去云圳,无论如何得住到我那里去!我那房子宽敞,平时就我一人,冷清得很,您二老也很久没去我那儿住过了,正好让我尽尽孝心!”

  戚老却摆了摆手,习惯性地拒绝:“孟鸿啊,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戚宅那边,虽然一直有人打理,毕竟很久没去住过了,收拾起来麻烦。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是就近住酒店方便,不给你们添麻烦。”他一方面是不想打扰弟子,另一方面,或许也是近乡情怯,觉得住在自己那空置多年的老宅里,面对即将可能到来的重逢,心情会过于复杂。

  孟鸿不死心:“老师,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呢!师母,您劝劝老师……”

  戚老夫人有些犹豫,她既不想辜负学生的好意,又隐隐觉得住酒店确实更“自在”一些,不用面对太多旧物回忆。

  这时,书柠温和地开口了,她没有直接劝说,而是从一个更实际、更触动二老心思的角度说道:“戚老,伯母,其实住哪里都好。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想法。如果住酒店,等佐藤先生一家到了云圳,安排他们住下后,你们双方想要见面、说话,可能就需要特意约时间、约地点,形式上难免会显得正式和拘束一些。”

  她特意停顿了一下,让“佐藤一家”和“见面”这两个关键词在二老心中沉淀,然后才继续道:“但如果住在栖澜山庄我们那里,情况就不一样了。山庄地方大,环境也安静,等他们来了,可以也安排在山庄暂住。这样一来,同在一个屋檐下,或者至少是同一个院子里,日常起居、散步花园,难免就会碰到,聊天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这种不经意的、家常的‘互动’,或许比正式的会面,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也……更自然一些。”

  “互动!”书柠最后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瞬间在戚老和戚老夫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戚老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啊,如果都住酒店,双方就像客人一样,见面需要理由,需要预约,生分感难以消除。可如果住在同一个地方……哪怕只是早晚散步时打个照面,花园里看到莉子玩耍时自然地走过去说几句话……那种日积月累的、自然而然的接触,才是消弭数十年隔阂、重建亲情的最温润的土壤啊!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老两口,更是为了那个失去记忆的儿子,为了那个可能同样忐忑的儿媳和可爱的孙女,能有一个最舒缓的过渡。

  戚老也显然被这个理由打动了。他看到了老妻眼中骤然燃起的强烈期盼,那是一种对“自然相处”、“像一家人一样慢慢熟悉”的深切渴望。他沉吟片刻,心中那点对于住到云开会“打扰”的顾虑,在对与儿子一家“自然互动”的巨大向往面前,渐渐消散。

  他抬起头,看向云开和书柠,终于不再坚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谢意:“好吧……既然书柠丫头这么说了,那……那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就厚着脸皮,打扰云开你们一家了。”

  云开立刻上前,脸上露出真诚而喜悦的笑容:“戚老,您和伯母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栖澜山庄永远欢迎你们。”

  事情就此敲定。孟鸿见老师师母有了更好的安排,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不再坚持。

  于是,简单的收拾之后,一行人——戚老、戚老夫人、孟鸿(他坚持要护送二老到云圳),以及云开、书柠和阳阳乐乐——告别了宁静的圆村,乘坐车辆,向着繁华的云圳驶去。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从田园风光渐变为都市轮廓。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揣着不同的思绪:戚老夫妇是混合着紧张与巨大期盼的近乡情怯;云开书柠是承担着这份珍贵信任的责任与欣慰;孟鸿是对老师一家即将迎来转机的祝福与守护;而阳阳乐乐,则单纯地为又一次“旅行”和即将见到爷爷、外公外婆而兴奋不已。

  归途既定,心向云圳。一场跨越时空、弥补遗憾的家庭团聚,正在缓缓拉开它温暖而动人的序幕。而此刻,在另一条通往海市的艰险道路上,艾辰的护送任务,也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