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父子和解-《柠淡星海》

  屏风隔出的治疗室内,光线被特意调得柔和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更浓郁的香气,有助于患者彻底放松。金岳已换好舒适的诊疗服,平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治疗床上,最初的那份军人的紧绷感,在“林芷”温和的话语与周遭宁静环境的安抚下,已消散大半。

  “林芷”净手之后,从一个古朴的紫檀木针盒中,取出了长短不一、细若毫发的金针。针尖在柔和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她的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金先生,请放松,我们开始了。可能会有些微酸胀感,属于正常反应。”她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平和而具有安抚力。

  金岳闭上眼,点了点头:“林医生,你尽管施为。”

  只见“林芷”手法娴熟如穿花蝴蝶,精准而轻快地按着特定的穴位,将一根根金针缓缓捻入。她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度与韵律,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一股温和的气流,透过皮肤,悄然渗入金岳的经络与脏腑。

  起初,金岳还能清晰地感知到针尖刺入皮肤时的微痛,以及随之而来的酸、麻、胀感,主要集中在那些他常年感到不适或隐痛的部位。但很快,这种感觉开始发生变化。那酸胀感不再是难受的阻塞,反而像是久旱的河床迎来了甘霖,干涸龟裂的土地被缓缓浸润。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随着金针的引导,在他体内缓慢而坚定地流淌起来,所过之处,仿佛冰雪消融,将沉积多年的寒湿、淤堵一点点化开。

  他感到常年如同背负着巨石的后背,渐渐变得轻松;那颗时而悸动、时而沉重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褶皱,跳动的节奏变得平稳而有力;就连头脑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昏沉与疲惫,也如同被清风拂过的乌云,逐渐散开,变得清明起来。这是一种他多年未曾体验过的、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舒畅与轻盈。

  在这种极致的放松与舒适中,连日来,乃至多年来积累的精神与身体上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淹没。金岳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这种奇妙的感觉,意识便迅速沉沦,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眉头彻底舒展开,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安详。这对于一位常年被病痛和心事困扰的老人来说,堪称奇迹。

  治疗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林芷”期间不时微调金针的角度与深度,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运用金针引导灵气疏通如此沉重闭塞的经脉,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消耗。

  当时辰已到,她开始逐一将金针取出。她的动作依旧轻柔而稳定,仿佛怕惊扰了老人的好梦。直到所有金针都被收回针盒,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躺在治疗床上的金岳才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浑浊与锐利,只有初醒时的迷茫和一种焕然一新的清澈。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金先生,感觉怎么样?”“林芷”一直守在旁边,见他醒来,便走上前,微笑着轻声询问,同时递上一杯温水——依旧是稀释过的灵泉水。

  金岳撑着身体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浑身松快,竟没有丝毫往日起床时的僵硬和酸痛。他接过水杯,没有立刻喝,而是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诚恳:“林医生……我,我好多年……没有睡过这么舒服、这么沉的觉了。就好像……把积攒了几十年的困倦,一下子都睡没了。”他顿了顿,试图寻找更准确的描述,“身体里……好像也轻松了很多,那种沉甸甸、堵着的感觉,淡了非常多。”

  这时,一位护士走进来,安静熟练地将治疗床摇起,让金岳能更舒适地半坐着。

  “这是好现象,说明您的经络气血开始通畅了。”“林芷”笑着解释,再次示意他喝水润喉,“您体内的病气、浊气随着经络疏通,会有一部分排出体外。所以,您可能会闻到身上有些异味。这边里面有独立的洗漱间,您可以进去清洗一下,换回自己的衣服。小金先生正在外面等候,您洗漱好后,我们可以一起在外面聊。”

  金岳这才注意到自己皮肤表面似乎附着着一层微黏的、带着些许腥味的薄汗。他非但没有嫌弃,反而眼中闪过明悟和欣喜。作为经历过风浪的人,他明白这“排毒”的过程意味着什么。“好,好!谢谢林医生,真是太感谢了!”他连声道谢,语气中充满了久违的轻松和感激。

  当金岳洗漱完毕,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走出治疗区时,等在外面的金瀚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期盼:“林医生,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林芷”看着这对父子,温和地说道:“小金先生请放心。金先生的情况,比他之前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后续坚持温和调理,前景是乐观的。”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金瀚,补充了一句,“您的父亲,非常爱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金瀚心中积压的情感闸门。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感动,有愧疚,更有深深的自责。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开始娓娓道来,仿佛想向这位洞察一切的医生倾诉内心的压力:

  “我知道……是我没用,没有达到父亲期望的高度,才让他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为我操心,为这个家劳心劳力……”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父母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意外有了弟弟妹妹,是一对双胞胎。当时条件并不算好,但父母舍不得,最终还是躲着生了下来。母亲过世得早,那时候弟弟妹妹才刚成年,而我工作不久,根基未稳……那个时候,是整个家最艰难的时候。全是父亲一个人硬扛着。他一边要在工作上小心周旋,应对各种明枪暗箭,一边还要避讳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莺莺燕燕。而我……我能做的,就是在努力做好自己工作的同时,尽力照顾好弟弟妹妹,不让他再为家里的事分心……”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连忙停顿了一下,调整情绪,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充满了恳切:“很谢谢您,林医生。我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往后的时间能长一些,让我有机会好好尽孝,让我父亲能真正地、轻松地安享晚年。”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金瀚略带伤感的倾诉:

  “哼,我这不是没什么事情嘛!瞧你小子那副表情,跟快要死了爹一样!”

  只见金岳步履稳健地走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意,虽然脸色依旧不如健康人红润,但那份灰败和死气已经褪去大半,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神采,整个人的精气神提升了一大截。

  金瀚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玩笑弄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但眼底的担忧却因此消散了不少。

  “林芷”也忍不住莞尔:“金先生,您真幽默。”

  她走到诊桌旁,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张便笺,递给金瀚:“金先生的身体需要巩固。我建议二位可以在附近住上两天,拿着这张单子去楼下的‘沁芳斋’,按方服用两天特配的药膳。里面的药材和食材搭配,能更好地帮助他固本培元,清除残余的浊气。”她看向金岳,语气转为叮嘱,“另外,因为金先生的年龄与身体状况,我采取的是温和渐进的治疗方式,不宜过于猛烈。这次治疗的效果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半年之后,如果感觉有必要,可以再来找我进行下一次针灸巩固。”

  金瀚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张看似普通却蕴含希望的纸条,如同接过一份珍贵的承诺。他看着父亲明显好转的气色,心中激动不已,连忙躬身道:“谢谢林医生!我们一定遵照医嘱。后面定然会再来叨扰您。我们等下就去楼下吃药膳。”

  “好的。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叫我弟弟上来,他是沁芳斋的负责人,我让他亲自带你们过去,安排妥当……”“林芷”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

  助理小甜推门进来,恭敬地说道:“林医生,您弟弟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说找您有事。”

  “正好,”‘林芷’点点头,“你让他进来吧,我正需要他那边安排人。”

  李书睿应声而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形挺拔,但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看到诊室内有客人,立刻收住了话头,转而说道:“姐,我的事情不急,晚饭的时候再说也可以。”他的目光快速而礼貌地扫过金家父子,微微颔首致意。

  “好。”“林芷”点点头,顺势为双方引荐,“书睿,你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金先生,这位是小金先生。金先生稍后需要去我们楼下的沁芳斋配药膳并用餐。你亲自带两位过去,务必安排周到。”

  她又转向金家父子:“金先生,小金先生,这位是李书睿,沁芳斋的总负责人,也是我弟弟。由他带你们下去,你们可以完全放心,他会安排妥当。”

  金岳虽然退了下来,但看人的眼光依旧毒辣,他一眼就看出李书睿气度不凡,绝非普通商人。他客气地拱手:“有劳李总了。”

  李书睿也立刻换上得体的商务笑容,侧身让出通道:“金先生,小金先生,请随我来。请!”

  “请!”

  三人寒暄着,一同离开了柠安堂的诊室。室内,重新恢复了宁静。李书柠(林芷)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她能感觉到,金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在经过这次治疗和那番坦诚的对话后,似乎也如同金岳的身体一般,疏通了一些淤堵,透进了更多温暖的阳光。而这,或许也是医者所能带来的,另一种形式的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