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在压抑的暗红夜色中巡航了半夜,终于接到了建立临时前进基地的命令。
选定的地点是“黑煞毒沼”边缘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名为“赤岩台”。此地裸露着大片暗红色的坚硬岩石,视野相对开阔,且残留着微弱的火行地脉气息,对以火、金、土三行修士为主的先头部队较为有利。更重要的是,此处位于几条相对安全的空中走廊交汇点,便于舰队轮换休整与物资中转。
当第一缕掺杂着血色的天光勉强刺破南疆厚重的污浊云层时,庞大的舰队已如同归巢的巨兽,缓缓降落在“赤岩台”外围。各宗修士立刻行动起来,阵法师刻画阵纹,构建防御与净化结界;土行、木行修士稳固地基,催生净化植被;战修们则在外围布下岗哨,清理可能存在的威胁。
短短半日,一座依托山岩、被多重灵光阵法笼罩的简易营寨已初具规模。营寨中心,七面巨大的盟旗在夹杂着血腥与焦糊味的风中猎猎作响。
火峰的营区被分配在营地西北侧,背靠一处陡峭的赤红岩壁。“烈阳舟”如同旗舰般停泊在岩壁上方,俯瞰整个营区。萧烈所率的“赤焰卫”左部及监管的物资,则安置在岩壁下一片被特意清理加固的区域,数艘运输飞舟降落在旁,被严密封锁。
萧焱所在的“赤鳞舰”预备队,则驻扎在物资区外围的一排临时开辟的石室内。他的右臂经过一夜调息,在厉烽给予的一枚“烈阳祛厄丹”辅助下,阴寒死气已尽数拔除,冻伤的经脉也已初步愈合,只是依旧有些酸软乏力,需要数日静养方能完全恢复。
此刻,他正盘坐在分配到的狭窄石室内,默默搬运《焚天诀》,汲取着营地阵法勉强聚拢的、依旧稀薄且充满杂质的灵气,眉头微蹙。此地的环境,对修炼纯正火行功法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友好。
“萧师弟,厉头儿叫你。” 石室外传来同门的声音。
萧焱收功起身,走出石室。外面天色昏沉,即便在白昼,光线也仿佛被那无所不在的血色滤过,显得浑浊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营地特有的气息:汗味、药味、金属与皮革的味道,以及那始终萦绕不散的血腥与淡淡的腐臭。
来到厉烽所在的稍大些的石室,里面已有四五名预备队的骨干弟子在场,个个神色凝重。厉烽坐在一张粗糙的石桌前,面前摊开一幅标注着附近地形的兽皮地图,脸上那道灼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都到了。” 厉烽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在萧焱微微垂落的右臂上停顿了一瞬,“长话短说。营地初立,需要摸清周边五十里内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几个可能的渗入路径,以及是否有残存魔道势力或危险妖兽巢穴。上面分派了探查任务。”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被红圈标记的区域:“我们队,负责探查西北方向,‘赤岩台’延伸出去的这片‘鬼嚎石林’边缘地带,最远不得超过地图上这条‘腐骨溪’。任务是记录地形、灵气浓度、魔物踪迹,若有小股敌人,可视情况清除或标记回报,严禁贪功冒进,更不得擅自深入石林内部。明白吗?”
“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
“嗯。五人一伍,各自搭配。王猛,你带一伍,走左翼山脊线。赵寒,你带一伍,沿溪谷缓坡。萧焱,” 厉烽看向他,“你伤势未愈,本该留守。但念你昨日有功,且感知敏锐,可随我这一伍,走正面石林边缘,负责警戒侧翼与后方。记住,你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拳头。若遇敌,优先示警,非我命令,不得擅自接战。”
“是,厉师兄。” 萧焱点头。他明白这是照顾,也是对他昨日表现的些许认可,更是考验。正面石林边缘看似危险,但有厉烽这个金丹初期带队,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让他负责侧后警戒,也符合他目前的状态。
很快,三支五人小队准备完毕,携带好必要的丹药、符箓和传讯法器,悄然从营地西北侧的哨卡离开,没入了前方那片怪石嶙峋、被稀薄血色雾气笼罩的荒凉地域。
离开营地阵法范围,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与污浊感瞬间增强。灵气越发稀薄混乱,吸入体内,需耗费更多灵力去过滤杂质。脚下是暗红色、布满孔隙的坚硬岩石,缝隙中生长着一些颜色妖异、形态扭曲的苔藓与低矮灌木,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息。
“鬼嚎石林”名副其实。放眼望去,无数根灰白、暗红或漆黑的石柱、石笋拔地而起,高的有数十丈,低的也有数人高,形态千奇百怪,如同无数沉默的鬼怪。石林间萦绕着终年不散的淡淡血雾,风穿过石柱空隙,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确实如同鬼魂哀嚎。
厉烽走在最前,步伐沉稳,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谨慎地向前方和左右探查。他身后跟着两名经验丰富、神色警惕的老弟子。萧焱和另一名叫做“韩奎”的壮硕弟子则落后几步,一左一右,负责侧翼与后方。
石林边缘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只有众人踩在碎石上轻微的沙沙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寂静之下,隐藏着致命的危险。那些扭曲石柱的阴影中,嶙峋怪石的背后,甚至脚下岩石的孔洞里,都可能潜伏着被魔化的毒虫、妖兽,或者更可怕的、精通隐匿的血煞教斥候。
前行了约莫七八里,并未遇到像样的抵抗,只顺手清除了一些潜伏在石缝中、被魔气侵蚀变得极具攻击性的“血线蝎”和“腐牙蝠”。这些低阶魔物对修士威胁不大,但毒性猛烈,被咬中也是麻烦。
“停。” 厉烽忽然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前方一片较为松软、颜色暗沉的土地。那里有几个极其浅淡、几乎与周围岩色融为一体的脚印,若非他经验老道,几乎难以察觉。
“是‘石行尸’的痕迹,数量不多,三到五头,过去不超过两个时辰。” 厉烽低声判断,“石行尸是受血煞与地脉死气共同侵蚀产生的魔物,行动迟缓,但力大无穷,身体坚硬如铁,且能一定程度融入岩石环境。大家小心,它们可能就在附近潜伏。”
众人立刻提高警惕,兵器出鞘,灵力暗蕴。
然而,继续前行了数百丈,预想中的“石行尸”并未出现。反倒是空气中,开始飘来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围血煞腥气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种阴冷的、带着陈腐书卷与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诡异气息。
萧焱嗅觉敏锐,首先察觉,立刻低声示警:“厉师兄,有异味,前方偏左。”
厉烽也闻到了,眉头紧锁,打了个手势,众人改变方向,朝着气味来源,小心翼翼摸去。
穿过几根巨大的、如同兽牙般的交错石柱,前方出现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只见空地中央,横七竖八地倒着四具尸体。这些尸体通体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皮肤紧贴着骨骼,如同被风干了许久,但死亡时间显然不长,因为衣物尚且完整。它们穿着残破的、式样古老的灰色袍服,并非血煞教的制式。尸体周围,没有明显的战斗痕迹,只有几块碎裂的、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致命伤都在脖颈或胸口,伤口平滑,呈细小的穿刺状,仿佛被极细的尖锥一击毙命。
而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些尸体的面容都极度扭曲,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但它们的眼睛,却都空洞地睁大,直勾勾地“望”着众人来时的方向,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扯起,形成了一个僵硬而惊悚的“笑容”。
“这是……‘阴傀宗’的炼尸?” 韩奎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些发颤。阴傀宗是南疆一个早已覆灭的邪道小派,以炼制僵尸傀儡闻名。
“不像。” 厉烽蹲在一具尸体旁,仔细检查,脸色越来越难看,“阴傀宗的炼尸,哪怕最低级的行尸,也会有明显的炼制痕迹和控尸符咒。这些……倒像是被某种力量瞬间抽干了全身精血与魂魄,只留下这具空壳,然后又被人以难以理解的手段,强行扭曲了面部肌肉,形成了这‘恐惧的笑’。”
他捻起一块地上的黑色骨片碎片,骨片触手冰凉,上面的符文扭曲而陌生,绝非天南常见流派。“这骨片……似乎是一种消耗性的法器,蕴含极阴的死气,像是……‘幽魂骨魔’一脉的‘碎魂钉’?但又有些不同,更加……精纯,也更加诡异。”
“厉师兄,你看这里!” 另一名弟子在空地边缘一块较为光滑的岩石下,发现了一点不寻常——一小撮极其细腻的、灰黑色的粉末,粉末散发出淡淡的、与之前闻到的那诡异香料气味同源的阴冷气息。
厉烽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脸色骤变:“是‘影灰’!而且是最上等的‘无光尘’!”
“‘影灰’?那是什么?” 韩奎不解。
“一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东西。” 厉烽声音干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忌惮,“据说,只有某些传承极其古老诡异、精擅阴影与暗杀之道的隐秘组织,其核心成员才会在行动后,使用这种特制的‘影灰’处理现场,消除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痕迹,包括气味、灵力残留、甚至一部分因果线!这‘无光尘’更是其中极品,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
隐秘组织?阴影暗杀?萧焱的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暗影阁”三个字!昨日毒瘴边缘那惊鸿一瞥的阴影,与眼前这诡异恐怖的现场,以及这传说中的“影灰”,瞬间串联起来!
难道,是“暗影阁”的人,杀了这四个疑似“阴傀宗”的炼尸者?他们为何要杀这些人?灭口?争夺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某种仪式或信号?
“这里不能久留!立刻清理我们留下的痕迹,原路返回!此事必须立刻上报!” 厉烽当机立断,再不顾探查任务。这现场太过诡异,牵扯到传说中的“影灰”和未知的凶杀,已远超他们这支小队的处理能力。
众人迅速行动,小心地抹去足迹,正准备撤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嘻嘻……嘻嘻嘻……”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充满了恶意与戏谑的孩童嬉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的石林阴影中传来!笑声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在这死寂的血色石林中,显得格外瘆人。
“谁?!” 厉烽厉喝一声,金丹初期的灵压轰然爆发,赤红的火焰瞬间覆盖全身,形成护体罡气,同时神识全力扫向四周。
然而,神识所及,除了嶙峋怪石与血色迷雾,空空如也!但那嬉笑声却愈发清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孩子,正围着他们欢快地奔跑、嘲笑。
“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厉烽怒喝,掌心凝聚出一团炽烈的火球,就要向着笑声最密集处轰去。
“厉师兄!看地上!” 萧焱忽然急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惊骇。
众人下意识低头,只见在众人脚下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一个个极其淡薄、扭曲的、如同水中倒影般的孩童轮廓!这些“影子孩童”手拉着手,绕着他们快速旋转,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更可怕的是,随着它们的旋转,众人感到自身的影子仿佛在被某种力量拉扯、扭曲,一种冰冷的、粘滞的束缚感,正从脚下的阴影中缓缓蔓延上来,试图禁锢他们的身体与灵力!
“是‘缚影咒’!高阶阴影咒法!所有人,灵力护体,震散脚下阴影!向我靠拢!” 厉烽见识广博,瞬间认出这歹毒咒法,骇然失色,狂吼着双手猛地向地面一拍!
“轰!”
炽烈的火焰以其为中心炸开,将地面岩石都灼烧得一片焦黑,也将众人脚下那诡异的阴影涟漪暂时驱散。
然而,那嬉笑声却骤然变得尖锐刺耳!
“找到啦……不乖的孩子……要受罚哦……”
四面八方,那淡薄的影子孩童轮廓骤然凝实了数分,它们齐刷刷地抬起“头”,那没有五官的阴影面孔“望”向众人,随即,无数道细如发丝、却漆黑如墨的“阴影之针”,从它们身上,从周围每一处石柱的阴影中,如同暴风雨般向着中心的五人攒射而来!速度快得惊人,更是无声无息,直指众人周身要害与灵力节点!
“结阵防御!” 厉烽目眦欲裂,疯狂催动灵力,撑开一道巨大的火焰护罩。其余四人也急忙各施手段,刀光剑影,护体灵光闪烁。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响起,那阴影之针看似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穿透力与一种阴冷的侵蚀特性,不断消耗着众人的护体灵力。火焰护罩剧烈波动,两名修为稍弱的弟子已然闷哼出声,护体灵光被穿透,身上被划出数道细小的伤口,伤口没有流血,却迅速变得乌黑,传来麻木与阴冷。
萧焱将焚天战体催动到极致,暗金色的气血在皮下奔腾,形成第二道防线,同时施展身法,在方寸之地腾挪,尽力避开大部分攒射。但阴影之针太多太密,依旧有数根击中他的手臂与肩背,战体强悍,未被刺穿,但那阴冷侵蚀之力依旧让他气血一滞,动作稍缓。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跟我冲出去!” 厉烽看出这咒法依托石林阴影,范围极广,久守必失。他狂吼一声,不再维持全方位防御,而是将大部分灵力灌注于双拳,化作两道咆哮的火龙,狠狠轰向前方石林最稀疏、阴影相对较浅的一个方向!
“炎龙破!”
两条火龙交缠翻滚,所过之处,阴影之针纷纷汽化,连石柱都被灼烧得通红开裂,暂时清出一条通道。
“走!”
五人不敢恋战,紧跟着厉烽,沿着火龙开出的通道,亡命般向外冲去。身后,那嬉笑声变得愤怒而尖利,更多的阴影之针如同附骨之疽般追袭而来。
就在众人即将冲出这片诡异石林的刹那,冲在最前的厉烽,忽然感到侧后方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他灵魂都感到刺痛的杀机锁定!他想也不想,强行扭身,一拳向后轰去!
然而,他击中的,只是一道骤然从旁边石柱阴影中扑出的、凝实如真正的幼童、但面目一片混沌的“影子”!这“影子”被他一拳轰散,但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牛毛、几乎完全融入周围光暗环境的幽黑丝线,却如同拥有生命般,避开了他的拳风,以一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瞬间没入了跟在他身后、因伤势动作稍慢了一线的韩奎的眉心!
韩奎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眼中神光瞬间黯淡、涣散。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气息全无,只有眉心一点微不可查的乌黑,正迅速消散。
“韩师弟!” 厉烽目眦欲裂,却不敢停留,因为更多的阴影攻击已然袭来。
“不要停!冲出去!” 萧焱双目赤红,一把拉住另一名因同门惨死而有些发愣的弟子,爆炎步发动,拖着那人紧随厉烽,终于冲出了那片被诡异阴影笼罩的石林边缘。
一出石林,那如影随形的嬉笑声与阴影攻击骤然停止,仿佛从未存在过。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以及身后韩奎无声倒毙的尸体,都昭示着方才那短暂而恐怖的遭遇并非幻觉。
五人出来,只剩四人。厉烽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既有灵力消耗,更有怒火与后怕。另外两名弟子惊魂未定,身上带伤。萧焱也是喘息不已,右臂旧伤隐隐作痛,新添的几处阴冷侵蚀之处也需要处理。
他们回头望去,“鬼嚎石林”边缘依旧被血色雾气笼罩,安静得可怕,仿佛一张巨口,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又恢复了沉默。
“厉师兄,韩奎他……” 一名弟子声音发颤。
“是‘影杀丝’,真正的、无声无息、绝灭生机的暗杀手段……” 厉烽看着韩奎尸体眉心那已然消失的乌点,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们遇到的,恐怕不是普通的魔道斥候……而是真正的、行走于阴影中的……‘猎手’。”
他抬起头,望向石林深处,又望向营地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立刻回营!此地发生的一切,包括‘影灰’、‘缚影咒’、‘影杀丝’,必须一字不漏,立刻上报给峰主和宗门高层!”
四人带着韩奎的遗体,以最快的速度,沉默而警惕地向着“赤岩台”营地疾驰而去。每个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这南疆的血色战场,其下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浊,也更致命。而“暗影”的獠牙,已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露出。
选定的地点是“黑煞毒沼”边缘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名为“赤岩台”。此地裸露着大片暗红色的坚硬岩石,视野相对开阔,且残留着微弱的火行地脉气息,对以火、金、土三行修士为主的先头部队较为有利。更重要的是,此处位于几条相对安全的空中走廊交汇点,便于舰队轮换休整与物资中转。
当第一缕掺杂着血色的天光勉强刺破南疆厚重的污浊云层时,庞大的舰队已如同归巢的巨兽,缓缓降落在“赤岩台”外围。各宗修士立刻行动起来,阵法师刻画阵纹,构建防御与净化结界;土行、木行修士稳固地基,催生净化植被;战修们则在外围布下岗哨,清理可能存在的威胁。
短短半日,一座依托山岩、被多重灵光阵法笼罩的简易营寨已初具规模。营寨中心,七面巨大的盟旗在夹杂着血腥与焦糊味的风中猎猎作响。
火峰的营区被分配在营地西北侧,背靠一处陡峭的赤红岩壁。“烈阳舟”如同旗舰般停泊在岩壁上方,俯瞰整个营区。萧烈所率的“赤焰卫”左部及监管的物资,则安置在岩壁下一片被特意清理加固的区域,数艘运输飞舟降落在旁,被严密封锁。
萧焱所在的“赤鳞舰”预备队,则驻扎在物资区外围的一排临时开辟的石室内。他的右臂经过一夜调息,在厉烽给予的一枚“烈阳祛厄丹”辅助下,阴寒死气已尽数拔除,冻伤的经脉也已初步愈合,只是依旧有些酸软乏力,需要数日静养方能完全恢复。
此刻,他正盘坐在分配到的狭窄石室内,默默搬运《焚天诀》,汲取着营地阵法勉强聚拢的、依旧稀薄且充满杂质的灵气,眉头微蹙。此地的环境,对修炼纯正火行功法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友好。
“萧师弟,厉头儿叫你。” 石室外传来同门的声音。
萧焱收功起身,走出石室。外面天色昏沉,即便在白昼,光线也仿佛被那无所不在的血色滤过,显得浑浊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营地特有的气息:汗味、药味、金属与皮革的味道,以及那始终萦绕不散的血腥与淡淡的腐臭。
来到厉烽所在的稍大些的石室,里面已有四五名预备队的骨干弟子在场,个个神色凝重。厉烽坐在一张粗糙的石桌前,面前摊开一幅标注着附近地形的兽皮地图,脸上那道灼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都到了。” 厉烽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在萧焱微微垂落的右臂上停顿了一瞬,“长话短说。营地初立,需要摸清周边五十里内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几个可能的渗入路径,以及是否有残存魔道势力或危险妖兽巢穴。上面分派了探查任务。”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被红圈标记的区域:“我们队,负责探查西北方向,‘赤岩台’延伸出去的这片‘鬼嚎石林’边缘地带,最远不得超过地图上这条‘腐骨溪’。任务是记录地形、灵气浓度、魔物踪迹,若有小股敌人,可视情况清除或标记回报,严禁贪功冒进,更不得擅自深入石林内部。明白吗?”
“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
“嗯。五人一伍,各自搭配。王猛,你带一伍,走左翼山脊线。赵寒,你带一伍,沿溪谷缓坡。萧焱,” 厉烽看向他,“你伤势未愈,本该留守。但念你昨日有功,且感知敏锐,可随我这一伍,走正面石林边缘,负责警戒侧翼与后方。记住,你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拳头。若遇敌,优先示警,非我命令,不得擅自接战。”
“是,厉师兄。” 萧焱点头。他明白这是照顾,也是对他昨日表现的些许认可,更是考验。正面石林边缘看似危险,但有厉烽这个金丹初期带队,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让他负责侧后警戒,也符合他目前的状态。
很快,三支五人小队准备完毕,携带好必要的丹药、符箓和传讯法器,悄然从营地西北侧的哨卡离开,没入了前方那片怪石嶙峋、被稀薄血色雾气笼罩的荒凉地域。
离开营地阵法范围,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与污浊感瞬间增强。灵气越发稀薄混乱,吸入体内,需耗费更多灵力去过滤杂质。脚下是暗红色、布满孔隙的坚硬岩石,缝隙中生长着一些颜色妖异、形态扭曲的苔藓与低矮灌木,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息。
“鬼嚎石林”名副其实。放眼望去,无数根灰白、暗红或漆黑的石柱、石笋拔地而起,高的有数十丈,低的也有数人高,形态千奇百怪,如同无数沉默的鬼怪。石林间萦绕着终年不散的淡淡血雾,风穿过石柱空隙,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确实如同鬼魂哀嚎。
厉烽走在最前,步伐沉稳,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谨慎地向前方和左右探查。他身后跟着两名经验丰富、神色警惕的老弟子。萧焱和另一名叫做“韩奎”的壮硕弟子则落后几步,一左一右,负责侧翼与后方。
石林边缘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只有众人踩在碎石上轻微的沙沙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寂静之下,隐藏着致命的危险。那些扭曲石柱的阴影中,嶙峋怪石的背后,甚至脚下岩石的孔洞里,都可能潜伏着被魔化的毒虫、妖兽,或者更可怕的、精通隐匿的血煞教斥候。
前行了约莫七八里,并未遇到像样的抵抗,只顺手清除了一些潜伏在石缝中、被魔气侵蚀变得极具攻击性的“血线蝎”和“腐牙蝠”。这些低阶魔物对修士威胁不大,但毒性猛烈,被咬中也是麻烦。
“停。” 厉烽忽然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前方一片较为松软、颜色暗沉的土地。那里有几个极其浅淡、几乎与周围岩色融为一体的脚印,若非他经验老道,几乎难以察觉。
“是‘石行尸’的痕迹,数量不多,三到五头,过去不超过两个时辰。” 厉烽低声判断,“石行尸是受血煞与地脉死气共同侵蚀产生的魔物,行动迟缓,但力大无穷,身体坚硬如铁,且能一定程度融入岩石环境。大家小心,它们可能就在附近潜伏。”
众人立刻提高警惕,兵器出鞘,灵力暗蕴。
然而,继续前行了数百丈,预想中的“石行尸”并未出现。反倒是空气中,开始飘来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围血煞腥气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种阴冷的、带着陈腐书卷与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诡异气息。
萧焱嗅觉敏锐,首先察觉,立刻低声示警:“厉师兄,有异味,前方偏左。”
厉烽也闻到了,眉头紧锁,打了个手势,众人改变方向,朝着气味来源,小心翼翼摸去。
穿过几根巨大的、如同兽牙般的交错石柱,前方出现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只见空地中央,横七竖八地倒着四具尸体。这些尸体通体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皮肤紧贴着骨骼,如同被风干了许久,但死亡时间显然不长,因为衣物尚且完整。它们穿着残破的、式样古老的灰色袍服,并非血煞教的制式。尸体周围,没有明显的战斗痕迹,只有几块碎裂的、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致命伤都在脖颈或胸口,伤口平滑,呈细小的穿刺状,仿佛被极细的尖锥一击毙命。
而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些尸体的面容都极度扭曲,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但它们的眼睛,却都空洞地睁大,直勾勾地“望”着众人来时的方向,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扯起,形成了一个僵硬而惊悚的“笑容”。
“这是……‘阴傀宗’的炼尸?” 韩奎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些发颤。阴傀宗是南疆一个早已覆灭的邪道小派,以炼制僵尸傀儡闻名。
“不像。” 厉烽蹲在一具尸体旁,仔细检查,脸色越来越难看,“阴傀宗的炼尸,哪怕最低级的行尸,也会有明显的炼制痕迹和控尸符咒。这些……倒像是被某种力量瞬间抽干了全身精血与魂魄,只留下这具空壳,然后又被人以难以理解的手段,强行扭曲了面部肌肉,形成了这‘恐惧的笑’。”
他捻起一块地上的黑色骨片碎片,骨片触手冰凉,上面的符文扭曲而陌生,绝非天南常见流派。“这骨片……似乎是一种消耗性的法器,蕴含极阴的死气,像是……‘幽魂骨魔’一脉的‘碎魂钉’?但又有些不同,更加……精纯,也更加诡异。”
“厉师兄,你看这里!” 另一名弟子在空地边缘一块较为光滑的岩石下,发现了一点不寻常——一小撮极其细腻的、灰黑色的粉末,粉末散发出淡淡的、与之前闻到的那诡异香料气味同源的阴冷气息。
厉烽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脸色骤变:“是‘影灰’!而且是最上等的‘无光尘’!”
“‘影灰’?那是什么?” 韩奎不解。
“一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东西。” 厉烽声音干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忌惮,“据说,只有某些传承极其古老诡异、精擅阴影与暗杀之道的隐秘组织,其核心成员才会在行动后,使用这种特制的‘影灰’处理现场,消除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痕迹,包括气味、灵力残留、甚至一部分因果线!这‘无光尘’更是其中极品,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
隐秘组织?阴影暗杀?萧焱的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暗影阁”三个字!昨日毒瘴边缘那惊鸿一瞥的阴影,与眼前这诡异恐怖的现场,以及这传说中的“影灰”,瞬间串联起来!
难道,是“暗影阁”的人,杀了这四个疑似“阴傀宗”的炼尸者?他们为何要杀这些人?灭口?争夺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某种仪式或信号?
“这里不能久留!立刻清理我们留下的痕迹,原路返回!此事必须立刻上报!” 厉烽当机立断,再不顾探查任务。这现场太过诡异,牵扯到传说中的“影灰”和未知的凶杀,已远超他们这支小队的处理能力。
众人迅速行动,小心地抹去足迹,正准备撤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嘻嘻……嘻嘻嘻……”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充满了恶意与戏谑的孩童嬉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的石林阴影中传来!笑声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在这死寂的血色石林中,显得格外瘆人。
“谁?!” 厉烽厉喝一声,金丹初期的灵压轰然爆发,赤红的火焰瞬间覆盖全身,形成护体罡气,同时神识全力扫向四周。
然而,神识所及,除了嶙峋怪石与血色迷雾,空空如也!但那嬉笑声却愈发清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孩子,正围着他们欢快地奔跑、嘲笑。
“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厉烽怒喝,掌心凝聚出一团炽烈的火球,就要向着笑声最密集处轰去。
“厉师兄!看地上!” 萧焱忽然急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惊骇。
众人下意识低头,只见在众人脚下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一个个极其淡薄、扭曲的、如同水中倒影般的孩童轮廓!这些“影子孩童”手拉着手,绕着他们快速旋转,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更可怕的是,随着它们的旋转,众人感到自身的影子仿佛在被某种力量拉扯、扭曲,一种冰冷的、粘滞的束缚感,正从脚下的阴影中缓缓蔓延上来,试图禁锢他们的身体与灵力!
“是‘缚影咒’!高阶阴影咒法!所有人,灵力护体,震散脚下阴影!向我靠拢!” 厉烽见识广博,瞬间认出这歹毒咒法,骇然失色,狂吼着双手猛地向地面一拍!
“轰!”
炽烈的火焰以其为中心炸开,将地面岩石都灼烧得一片焦黑,也将众人脚下那诡异的阴影涟漪暂时驱散。
然而,那嬉笑声却骤然变得尖锐刺耳!
“找到啦……不乖的孩子……要受罚哦……”
四面八方,那淡薄的影子孩童轮廓骤然凝实了数分,它们齐刷刷地抬起“头”,那没有五官的阴影面孔“望”向众人,随即,无数道细如发丝、却漆黑如墨的“阴影之针”,从它们身上,从周围每一处石柱的阴影中,如同暴风雨般向着中心的五人攒射而来!速度快得惊人,更是无声无息,直指众人周身要害与灵力节点!
“结阵防御!” 厉烽目眦欲裂,疯狂催动灵力,撑开一道巨大的火焰护罩。其余四人也急忙各施手段,刀光剑影,护体灵光闪烁。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响起,那阴影之针看似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穿透力与一种阴冷的侵蚀特性,不断消耗着众人的护体灵力。火焰护罩剧烈波动,两名修为稍弱的弟子已然闷哼出声,护体灵光被穿透,身上被划出数道细小的伤口,伤口没有流血,却迅速变得乌黑,传来麻木与阴冷。
萧焱将焚天战体催动到极致,暗金色的气血在皮下奔腾,形成第二道防线,同时施展身法,在方寸之地腾挪,尽力避开大部分攒射。但阴影之针太多太密,依旧有数根击中他的手臂与肩背,战体强悍,未被刺穿,但那阴冷侵蚀之力依旧让他气血一滞,动作稍缓。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跟我冲出去!” 厉烽看出这咒法依托石林阴影,范围极广,久守必失。他狂吼一声,不再维持全方位防御,而是将大部分灵力灌注于双拳,化作两道咆哮的火龙,狠狠轰向前方石林最稀疏、阴影相对较浅的一个方向!
“炎龙破!”
两条火龙交缠翻滚,所过之处,阴影之针纷纷汽化,连石柱都被灼烧得通红开裂,暂时清出一条通道。
“走!”
五人不敢恋战,紧跟着厉烽,沿着火龙开出的通道,亡命般向外冲去。身后,那嬉笑声变得愤怒而尖利,更多的阴影之针如同附骨之疽般追袭而来。
就在众人即将冲出这片诡异石林的刹那,冲在最前的厉烽,忽然感到侧后方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他灵魂都感到刺痛的杀机锁定!他想也不想,强行扭身,一拳向后轰去!
然而,他击中的,只是一道骤然从旁边石柱阴影中扑出的、凝实如真正的幼童、但面目一片混沌的“影子”!这“影子”被他一拳轰散,但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牛毛、几乎完全融入周围光暗环境的幽黑丝线,却如同拥有生命般,避开了他的拳风,以一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瞬间没入了跟在他身后、因伤势动作稍慢了一线的韩奎的眉心!
韩奎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眼中神光瞬间黯淡、涣散。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气息全无,只有眉心一点微不可查的乌黑,正迅速消散。
“韩师弟!” 厉烽目眦欲裂,却不敢停留,因为更多的阴影攻击已然袭来。
“不要停!冲出去!” 萧焱双目赤红,一把拉住另一名因同门惨死而有些发愣的弟子,爆炎步发动,拖着那人紧随厉烽,终于冲出了那片被诡异阴影笼罩的石林边缘。
一出石林,那如影随形的嬉笑声与阴影攻击骤然停止,仿佛从未存在过。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以及身后韩奎无声倒毙的尸体,都昭示着方才那短暂而恐怖的遭遇并非幻觉。
五人出来,只剩四人。厉烽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既有灵力消耗,更有怒火与后怕。另外两名弟子惊魂未定,身上带伤。萧焱也是喘息不已,右臂旧伤隐隐作痛,新添的几处阴冷侵蚀之处也需要处理。
他们回头望去,“鬼嚎石林”边缘依旧被血色雾气笼罩,安静得可怕,仿佛一张巨口,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又恢复了沉默。
“厉师兄,韩奎他……” 一名弟子声音发颤。
“是‘影杀丝’,真正的、无声无息、绝灭生机的暗杀手段……” 厉烽看着韩奎尸体眉心那已然消失的乌点,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们遇到的,恐怕不是普通的魔道斥候……而是真正的、行走于阴影中的……‘猎手’。”
他抬起头,望向石林深处,又望向营地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立刻回营!此地发生的一切,包括‘影灰’、‘缚影咒’、‘影杀丝’,必须一字不漏,立刻上报给峰主和宗门高层!”
四人带着韩奎的遗体,以最快的速度,沉默而警惕地向着“赤岩台”营地疾驰而去。每个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这南疆的血色战场,其下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浊,也更致命。而“暗影”的獠牙,已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