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攘外安内-《清虚伏魔录》

  北京的日头悬在灰蒙蒙的天际,像一块烧乏了的烙铁,把高楼林立的缝隙间映照起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空调送出的暖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浊气味,搅动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纸张。我埋首其间,颈椎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连灵魂都要被这案牍劳形抽干了,只剩下一具机械重复动作的躯壳。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沉默了一上午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格子间里格外突兀。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光哥。

  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光哥,我的发小,一起光屁股在东北小城泥地里滚大的交情。记忆瞬间被唤醒,带着锦州老槐树的绿荫和夏天河边带着鱼腥味的风。我们和另一个发小宋晓岩有个“铁三角”群,平日里插科打诨,分享点鸡毛蒜皮的乐子,偶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可这半年,生活的潮水推着人各自奔忙,群里安静得像是沉了底的石头。他突然来电,绝非寻常。

  指尖划过屏幕,听筒里立刻传来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带着点东北腔调的爽朗声音,像一阵穿堂而过的凉风,瞬间吹散了办公室里积郁的沉闷:“道长,福生无量啊!”

  这声独特的问候,仿佛一把钥匙,咔哒一声就捅开了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福生无量!光哥,你这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咋了?肯定有事儿!”

  电话那头,光哥的笑声更大了,透着一种老友重逢的热乎劲儿:“嘿嘿,啥也瞒不过你这火眼金睛!是这么个事儿,”他语气微顿,带上了几分郑重,“我这有个老伙计,生意上的伙伴,处了好些年了,交情没的说。昨儿个一块儿喝酒,他拉着我大倒苦水,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嘛!看看你这‘专业人士’能不能给支支招。”

  “哦?说说看,啥情况?”我坐直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这老陈,”光哥的声音压低了点,似乎想营造点神秘感,“在沈阳郊区开了个厂子,挺大的。可邪门了,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厂子里头老是出幺蛾子,邪乎得很!设备隔三差五闹毛病,产品质量也莫名其妙出问题,前不久,工人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工伤事故,万幸人没大事,但也够闹心的。最瘆人的是,厂子里传开了,说晚上总听见些怪声,呜呜咽咽的,像哭又像笑,还飘来飘去的。守夜的老保安都给吓跑好几个了,死活不敢再值夜班,都嚷嚷着……有鬼!”光哥最后两个字吐得格外清晰,带着点东北人讲鬼故事特有的、既神秘又笃定的味道,“具体的咱也闹不清,就觉着这事儿透着蹊跷。咋样,道长,抽个空过来瞅瞅?咱们哥俩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聚聚,你跟老陈当面聊聊,看看怎么个章程?”

  沈阳?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图。不远,开车也就七八个小时。心里那点被京城水泥森林挤压得快要熄灭的“江湖气”,被光哥这通电话给“噌”一下点燃了。除魔卫道是老本行,更何况是光哥开口。

  “成,”我干脆利落地应下,“我安排一下。周五吧,周五我过去。咱们先好好喝顿酒叙叙旧,然后摸摸情况,要是问题不大,周六直接去厂子给他办了!”

  挂了电话,立刻拨通了虚乙师弟的号码。电话刚接通,那边就传来虚乙懒洋洋的、似乎刚睡醒的声音:“喂?师兄,有何法旨?”

  “收拾家伙,准备出差。”我言简意赅,“锦州老家,然后转道沈阳,光哥那边接了个活儿,厂子里闹腾得厉害。”

  “锦州?沈阳?”虚乙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调,睡意全无,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兴奋劲儿,“嘿!这刚从东北回来才几天啊,又要杀回去?挺好挺好!师兄我跟你说,上次那东北大拉皮、锅包肉、酸菜炖大骨头,啧啧,那味儿还在我嗓子眼儿里打转呢!没吃够,根本就没吃够!东北这地方,别的先不说,这吃食是真绝了!人间至味啊!”

  他这馋虫被勾起来的雀跃劲儿,隔着电话线都能溢出来,让我哭笑不得,却也冲淡了几分旅途的劳顿感。想想即将吃到久违的家乡味,连带着对这次任务也多了几分期待。“行了行了,口水收一收。明天下午就能到我老家锦州,晚上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烧烤——锦州烧烤,那才叫一绝,别的地儿没法比!”

  “得令!”虚乙在那边响亮地应了一声,精神头十足,“我这就去准备!灵符、香烛、法剑、神像……一样不少!保证不耽误咱吃烧烤!”

  周四中午,一辆沾满风尘的黑色SUV嘶吼着驶上了京哈高速,像一尾黑色的鱼,汇入了北上车流的长河。虚乙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车载音响流淌着节奏轻快的民谣,窗外是华北平原一望无际的辽阔。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群矗立在地平线上,白色的叶片在腊月熏风中缓慢而恒定地转动,如同大地无声的呼吸。天空是那种北方特有的、洗练过后的蔚蓝,高远得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向北。车过廊坊,广袤的田野被规整的厂房和新兴的城镇切割;掠过唐山,这座浴火重生的工业之城,钢铁的骨架在阳光下闪耀着冷硬的光泽;再往前,便是秦皇岛,空气里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渤海的咸涩水汽。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雄浑的、横亘于山海之间的巨大关隘——山海关!

  “天下第一关!”虚乙忍不住赞叹出声,放慢了车速。巨大的城楼依山临海,气势磅礴,青灰色的砖石在岁月风霜的打磨下透出沉甸甸的历史感。城楼上,“天下第一关”五个遒劲的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数百年来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车流缓缓穿过古老的城门洞,光影在车内明暗交替,仿佛完成了一次时空的穿越。驶出关城的那一刻,视野豁然开朗,一种迥异于关内的、更为粗犷疏朗的气息扑面而来。

  “出关了,”我望着窗外截然不同的景致,轻声说,“咱们,到家了。”

  车轮继续碾过东北的黑土地。葫芦岛的海岸线在右侧远方若隐若现,很快,熟悉的道路指示牌映入眼帘——“锦州”。下了高速,城市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清晰。熟悉的街巷,熟悉的乡音,空气里仿佛都飘荡着辽西特有的、混合着海风与烧烤烟火气的味道。轻车熟路,车子拐进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在一栋熟悉的六层老式楼下稳稳停住。

  父母前些日子报了个旅行团,此刻正在江南水乡逍遥。家里静悄悄的。我和虚乙拎着沉甸甸的法器包下了车。这次回来,除了探望一下家里长辈,还有一件要紧事——处理母亲几年前被“大仙儿”忽悠着在家里设下的那个保家仙堂口。

  这事提了好几次,母亲起初很抵触,觉得是她的“信仰”和“保佑”。后来看我处理了几桩邻里间的“邪乎事”还算靠谱,态度才慢慢松动,最终点了头,但提了个硬性要求:她供奉的那尊观音菩萨像,必须留着。我心里明镜似的,大仙儿开过光的东西,里面寄居的能是什么正神?多半是些魑魅魍魉借壳栖身罢了。但这些道理跟老人家掰扯不清,硬来只会伤了和气。慢慢来吧,先把这乌烟瘴气的堂口端掉再说。说来也欣慰,现在家里有点风吹草动,老太太知道先打电话问我这个“专业人士”了,不再偷偷摸摸去找那些神神叨叨的“大仙儿”,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走到熟悉的防盗门前,我熟练地输入密码。“嘀——嘀——嘀——”刺耳的提示音响起,屏幕显示密码错误。嗯?记错了?我皱了皱眉,凝神回想,再次输入。依旧是冰冷的错误提示。连着试了三次,那扇冰冷的铁门纹丝不动,无声地拒绝着归家的主人。

  “师兄,”虚乙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一脸促狭地笑,“确定没走错门?别是咱俩风尘仆仆,连自家门朝哪儿开都忘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少贫嘴!我打小在这撒尿和泥长大的,闭着眼睛都能摸回来!”心头却是一凛,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不对劲!密码绝不会错。家里那个所谓的“堂口”,看来是早得了风声,知道我们要来“清场”,这是先给个下马威,拒之门外呢!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我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简单寒暄后切入正题:“妈,咱家门密码没改吧?我怎么输了几遍都不对?”

  “没改呀!就原来那个,你生日加你爸生日后两位嘛!”母亲的声音带着旅途的轻松。

  挂了电话,我再次尝试,结果依旧。心底那点怒意被彻底点燃了,正要发作,旁边的虚乙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师兄,说好了啊,这趟出来我主打!上次哈尔滨那大场面我就光看着了,这次该我练练手了!开门这种小事,交给我!”

  他往前一站,挡在门前,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双手在胸前迅速变换,掐出一个复杂而稳定的法诀——子午诀。嘴唇无声翕动,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咒文在寂静的楼道里清晰地流淌出来:“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炁常存!破!”

  最后一个“破”字出口,他掐诀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指,指尖仿佛凝聚了一点无形的锐芒,直刺防盗门锁芯位置。空气中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啵”的一声脆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无形的肥皂泡。

  “师兄,再试试。”虚乙收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我将信将疑地再次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咔哒!”一声清脆悦耳的解锁声响起,防盗门应声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香烛和某种阴冷腐朽的气息,从门缝里幽幽地弥漫出来,瞬间包裹了我们。虚乙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换上了凝重之色。家里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带着一种粘腻的冷意,完全不像空置几天的样子。光线也显得异常昏暗,仿佛所有的窗户都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翳。

  我们目标明确,直奔那间被改造成“仙堂”的北向小卧室。推开门,那股阴冷陈旧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一张供台,上面铺着刺眼的红绒布。供台中央贴着一个纸制的牌位,上书“太上老君之神位”,然而牌位前空空荡荡,连个香炉都没有,透着一种敷衍的诡异。牌位左侧,是一尊白瓷的观世音菩萨立像,慈眉善目,釉色光洁,但在昏暗光线下,那层温润的釉光里,却隐隐透出一丝极淡、却令人极不舒服的灰黑色气息,如同美玉面上的一道污痕。牌位右侧,则是一张更为扎眼的、用红纸写就的“堂单”,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诸如“胡三太爷”、“黄二大爷”、“常天龙”、“蟒翠花”之类的名号,密密麻麻,透着一股子民间草莽的野气。

  我和虚乙对视一眼,无需多言。迅速动手,将家里的桌子挪到房间正中,铺上我们带来的坛布。取出祖师神像端正供奉于中央,左右点燃长明灯,前方摆上清水、香炉、令牌、法印、令旗、七星宝剑等法器。坛场虽简,却自有肃杀威严之气弥漫开来。

  “师兄,护法就拜托了!”虚乙朝我郑重地一抱拳,眼中燃烧着兴奋与初担大任的郑重。为了弥补上次哈尔滨他只是个“看客”的遗憾,这次出发前就说好了,全程由他主法,我只负责护持坛场,压阵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退后一步,立于坛侧,手掐护身诀,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先礼后兵。好言说明来意,请它们自行离去。若肯配合,过往恩怨,可网开一面。若有冥顽不灵、罪大恶极者……”我顿了顿,语气转冷,“杀伐决断,由你自定!”

  “明白!”虚乙沉声应道,整了整身上的道袍,神情肃穆地立于坛前。他手掐三清指,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清朗的咒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三界侍卫,五帝司迎……臣,雷霆纠察令虚乙,恭请祖师,开启法界,敕!”

  随着最后一个“敕”字如惊雷般炸响,虚乙并指如剑,猛地向前一点!嗡——仿佛有无形的涟漪以他指尖为中心扩散开来。眼前光线骤然扭曲、模糊,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整个房间的景象瞬间褪色、虚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而诡异的灵境空间。

  供桌所在的位置,已化作一片巨大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法坛虚影。法坛中央,那“太上老君”牌位变得巨大无比,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黑暗。左侧的观音像依旧光洁,但此刻看去,那层包裹在釉光下的黑气已浓得如同实质,不断蠕动翻涌。右侧那张鲜红的堂单,此刻更是活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号如同沸腾的蝌蚪,剧烈地游动起来,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声和尖细的嘶鸣。

  噗!噗!噗!噗!噗!噗!

  六道颜色各异的光影猛地从堂单上激射而出,落在地面,瞬间凝实!

  两只皮毛油亮的赤狐,一落地便人立而起,眼珠滴溜溜乱转,透着狡黠与警惕;两只黄皮子,体型稍小,动作迅捷如电,小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沙沙”声;一条水桶粗细、鳞片泛着幽冷光泽的黑色巨蟒,盘踞着上半身,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威胁;一条翠绿如玉的小蛇,则显得有些瑟缩,盘在巨蟒身下。

  最后落下的,却是那尊观音像!一道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从中喷涌而出,落在地上,凝聚成一个身形模糊的“人形”。那是一个穿着惨白长裙的女鬼,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的一小片下巴和脖颈,肤色是毫无生气的死白。一股阴寒刺骨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冰针,从她身上弥漫开来,瞬间让整个灵境的温度骤降。

  这七个“灵体”的目光,无一例外,都死死地聚焦在虚乙身上。惊疑、愤怒、恐惧、怨毒……种种情绪交织。

  虚乙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女鬼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都到齐了?挺好。开会!”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群精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煞白的女鬼,带着明显的敬畏和请示意味。

  “哦?”虚乙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玩味,“原来还有个压轴的头头没表态?这可不行,会议纪律第一条,不得缺席不得迟到。赶紧的,说话!别等我亲自动手,那场面,可就不太好看了!”

  那女鬼模糊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依旧沉默,长发无风自动,散逸出的怨气更浓重了。

  “呵,敬酒不吃?”虚乙冷笑一声,不再废话。双手骤然抬起,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瞬间掐出一个繁复玄奥的“金光指诀”,口中咒语疾如爆豆:“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敕令——封!”

  最后一个“封”字如同九天雷震!虚乙双手猛地向两侧一分,如同撕裂天幕!一道耀眼夺目的金色光幕,以他身体为中心,如同巨大的碗倒扣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灵境法坛区域!光幕上,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散发出坚不可摧、禁锢万邪的磅礴道威!结界已成,彻底断绝了这些精怪遁逃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