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契秘辛-《清虚伏魔录》

  吴总如同木偶般被陈大爷拉回了客厅,重新坐下。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金骏眉,手却在微微发抖,茶水几乎要洒出来。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追问,只是用惊魂未定又充满探究的目光,死死盯着陈大爷。

  陈大爷端起自己那杯凉茶,喝了一大口,仿佛要压下某种翻涌的情绪。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似乎都带着墓穴的阴冷。他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声音也变得飘忽而悠远,开始讲述那个尘封了近百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后院的这三个坟墓……左边,是我父亲。右边,是我祖父。至于中间那个……”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宿命感,“它的来历……可就特殊了……”

  陈大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朽木,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岁月的沉重与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浑浊的目光越过吴总,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壁垒,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妖氛四起的民国初年。

  “我祖父和我爹,”他缓缓开口,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茶杯,“祖籍陕西,干的是……土里刨食的营生。好听点叫‘文物贩子’,说白了,就是‘土夫子’,挖坟掘墓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麻木。吴总屏住呼吸,感觉室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分。

  “那会儿兵荒马乱,世道艰难。他们凭着祖传的一点本事——看风水定穴,观星象辨位,还有相面算卦的皮毛,在乱世里倒也混得口饭吃,攒下些家底。”陈大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是对祖辈手段的不齿,还是对乱世求存的无奈?难以分辨。

  “大概是我爹刚成年的光景,他们爷俩流落到西安城外,就是现在这块地方。”陈大爷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说来也怪,那段时间,我祖父总做一个怪梦。梦里有个看不清面目、穿着破旧青布长衫的‘先生’,声音飘飘忽忽,直接在他脑子里说话,说此地藏着一个‘大富贵’,主将星陨落之地,埋着泼天的财宝,等着有缘人去取。那‘先生’还‘指点’了一个精确的位置。”

  陈大爷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挖坟掘墓的人,哪个不信点邪乎?何况那梦做得太真,位置也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祖父心动了。他们用积蓄买下那块荒地,在上面盖了间简陋的土坯房,名义上是安家落户,实则……就是为了方便‘干活’。”

  “挖了半个多月,土里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冷腥气。”陈大爷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地底的寒意,“终于,铁锹‘铛’一声碰到了硬物——墓室的石门!爷俩又惊又喜,熬了几个通宵,才把那沉重的石门撬开一条缝。一股陈腐、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和铁锈味的气息喷涌而出,呛得人直咳嗽。举着昏黄摇曳的火把,两人弯腰钻了进去。”

  陈大爷的描述让吴总仿佛身临其境:

  “里面不大,像个石头匣子。墙上画满了画,都是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的,颜色像干涸的血。画的都是打仗的场景!尸山血海,断臂残肢,战马嘶鸣……四面墙连起来,就是一场惨烈的大战!画的正中央,总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举着长枪的将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用说,这就是墓主人了。”

  “穿过前室,进了主墓室。一口巨大的棺材就摆在正中央!”陈大爷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棺材……通体漆黑!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黑漆,火把光一照,不反光,反而像是要把光吸进去!棺材盖子上,用那种暗红色的颜料,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号!像虫子爬,像鬼画符!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眼花,心里发毛!”

  “棺材周围,摆满了陶罐陶俑,看着也有些年头了。旁边还有个耳室,里面立着一匹石雕的战马,马旁边还站着一个石头刻的士兵,跟真人差不多高。石马旁边靠墙的地方,堆着一堆生锈得不成样子的刀枪剑戟,还有一副破烂的铠甲,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泥垢……看来这将军生前是真爱惜他的战马和兵器。”

  “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在棺材里!”陈大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当年的贪婪与恐惧,“爷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那沉重的黑棺盖子!一股更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腐臭味冲了出来!里面躺着一副巨大的、白森森的骷髅架子!骨架旁边,堆满了金银玉器,珍珠玛瑙!在火把光下闪闪发光!我祖父和我爹,眼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捞……”

  “就在这时候!”陈大爷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吴总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抽!

  “墓室里,凭空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大胆包天!竟敢来我这里撒野!’ 那声音……根本不是人发出来的!又尖又厉,像金铁摩擦,又像无数人一起嘶吼!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心胆俱裂!”

  “火把的光猛地一暗!就在那黑漆棺材的上方……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翻滚着凝聚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最后……凝聚成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丈八长枪的巨大黑影!那马眼和黑影头盔下的两点……是两团燃烧的血红火焰!死死地盯住了我祖父和我爹!”

  “扑通!” 陈大爷仿佛回到了那一刻,声音充满了惊惧,“我祖父和我爹当场就吓瘫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小的们鬼迷心窍,就想讨口饭吃,求老爷开恩!饶了我们吧!’”

  “那黑影将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滔天的怨毒:‘我在这躺了上千年,今年居然被你们扰了清净!不过……也得感谢你们,打开了这棺椁,沾染了阳气,让我能重见天日!’ 黑影手中的长枪指向两人,‘饶你们也简单!子子孙孙,在此地给我守护一百年!初一十五,酒肉香烛,不得有误!若敢违抗,定叫尔等血脉断绝,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陈大爷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恐惧,“根本不给反应时间!那黑影将军手中的长枪一挥,一道浓得如同实质的黑色烟气,像毒蛇一样‘嗖’地射向我祖父!直接从他胸口穿了过去!我祖父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人……当场就没了!”

  吴总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仿佛看到了那血腥恐怖的一幕!

  “我爹……眼睁睁看着他爹死在眼前!”陈大爷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压抑了百年的悲愤,“他想拼命!可那黑影带来的恐惧,像山一样压着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那黑影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留你一命!记住我的话!一百年!否则,让你陈家断子绝孙!’”

  “我爹……只能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背起祖父的尸体,连滚爬爬地逃出了那个地狱般的墓穴。自那以后,他就像被钉在了这里,守着这座盖在坟墓上的房子,守着后院那口被重新封死的盗洞……还有,那个将军的‘命令’!”

  “他试过逃!”陈大爷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不止一次!趁着夜深人静,想远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恐惧,“只要走出这片地方大概十里地,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冰冷的墙!根本过不去!强行往外冲,立刻就会遭殃!要么是平地摔断腿,要么是突然发高烧说胡话,浑身疼得像被千刀万剐,要么是眼前出现无数鬼影,吓得魂飞魄散!每一次,都只剩半条命爬回来……”

  “几次之后,我爹明白了,他这辈子,就像被拴在磨盘上的驴,走不出那‘将军’画下的圈!”陈大爷枯瘦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直到……我出生。”

  他的语气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是希望?还是更深的枷锁?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我,我爹就能走得更远了。虽然不能完全离开,但至少能去更远的镇上买点东西,活动范围大了不少。”陈大爷苦笑一声,笑容比哭还难看,“后来他才想明白,不是结界松了,而是那‘将军’……有了新的‘人质’!我,就是拴住他的那根绳!他要是敢跑,遭殃的就是我!我……成了那邪物拿捏我爹、拿捏我们陈家的把柄!”

  “我就在这鬼地方长大。”陈大爷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从小,我爹就不让我靠近后院,更不许打听那口被封死的洞。等我成年了,他才红着眼睛,把这血淋淋的秘密,连着那份比山还重的‘百年契约’,一起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后院那两座坟,左边是我祖父,右边是我爹娘。中间那个……就是那将军的坟墓!也是他监控我们陈家的‘眼睛’!”陈大爷指着后院的方向,手指都在颤抖,“初一十五,月上中天,无论刮风下雨,我都得准时把最好的酒、最肥的肉、最粗的香烛,摆在那块黑碑前!少一次,晚一刻,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会有‘东西’在梦里警告你,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眼神中交织着刻骨的恐惧与压抑百年的怨恨:“军阀混战,鬼子入侵……那些年,死的人多了去了,我爹娘也没熬过去,早早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三座坟!解放了,闹运动,破四旧……那些年,我吓得要死,白天装聋作哑,晚上心惊胆战地偷偷上供,生怕被人发现,扣上个‘封建余孽’的帽子拉去批斗!我活得……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为什么?”吴总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或者……想办法……”

  “告诉谁?谁会信?”陈大爷惨然一笑,“那东西……是能显形的!是能要人命的!它在我梦里说过,只要敢泄露秘密,或者找人来对付它,它就先让我祖父和我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然后再让我……死得比他们还惨!” 他眼中是深深的恐惧,“我恨它!恨不得扒了它的坟!可我又怕它……怕它真的毁了我祖父和我爹!他们……死得已经够惨了,不能再连魂魄都保不住啊!”

  他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因为这个,我不敢娶妻,不敢生子!我怕害了人家姑娘,更怕再生下个孩子,继续给那鬼东西当‘人质’!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守着这鬼地方,守着这见不得人的秘密,守着这……百年血契!像个活死人!”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陈大爷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窗外阳光的余晖斜斜照入,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无比孤独和凄凉。那百年的恐惧与怨恨,如同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这片土地,也锁死了他的一生。

  吴总坐在那里,浑身冰凉,他终于明白陈大爷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从何而来。这不仅仅是一座不肯搬迁的老宅,更是一个被诅咒的灵魂,在绝望中等待百年刑期的终结。

  客厅里弥漫着陈大爷讲述完百年秘辛后的死寂。那沉重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寒气,缠绕在吴总周身,让他如坐针毡。他看着眼前这个枯瘦、佝偻的老人,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同情、惊骇、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面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陈老……”吴总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后院……那位……您……您见过它吗?我是说,真真切切地……看见?”

  陈大爷缓缓摇头,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那个盗洞,我祖父和我爹爬出来之后,用石头和土封死了。我爹在的时候,严禁我靠近后院,更别说那坟头了。他走了以后……”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也只有到了初一十五,还有农历七月鬼门开的时候,我才敢端着供品,去那黑碑前……匆匆拜一拜,放下东西就走,绝不多待一刻。那地方……邪性得很。”

  “那……那位将军呢?”吴总追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您见过它……本尊?”

  陈大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端起早已冰冷的茶杯,手微微颤抖,茶水溅出几滴在枯瘦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梦里……见过。”他的声音飘忽,带着梦呓般的恍惚,“每次上完供,那晚的梦就特别沉,特别真。有时候,会‘见’到一团黑影,模模糊糊的,就立在后院那黑碑的位置。它不说话,或者说……说的话我听不懂,只有一种冰冷的‘意念’传过来,像针扎进脑子里。”他痛苦地皱紧眉头,“大多是警告……‘今年尚安’,‘莫生异心’……还有……”

  陈大爷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

  “还有什么?”吴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大爷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涌到喉咙口的惊悸,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后院方向,然后对着吴总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食指竖在干瘪的嘴唇前,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

  吴总瞬间头皮发麻!作为商场老手,他立刻明白了——有些东西,知道本身就是一种危险!那个“将军”在梦中所说的“还有”,恐怕是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禁忌!

  他立刻闭紧了嘴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陈大爷见他识相,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但那恐惧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他。“事情……就是这个事情。”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麻木,“所以,我不能搬。我守着这里,不是贪图什么,是怕害了别人!要么……等我死了,这债也算到头了。要么……就等那百年之约满了,一百年!一天都不能少!”

  “一百年?”吴总抓住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急切地问,“现在……离一百年,还有多久?”

  陈大爷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惨淡的夕阳光晕,那光芒仿佛也带着一种不祥的计数意味。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屈起,像是在拨动无形的算盘珠,最终,定格在某个数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