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鬼府玄婚-《清虚伏魔录》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当师父、师伯与我再次踏入宋晓岩的神宅庭院时,一股更浓烈的腥甜与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昨日那两口骇人的棺材——斜放的血棺与黑棺——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地上那滩粘稠的暗红污血,如同有生命般,竟已蔓延至神宅正殿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将门槛都染成了污浊的暗褐色!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扇大门之上,赫然交叉贴着两道散发着幽冷寒气的封条!封条边缘流淌着墨汁般的阴影,上面用幽黑的、仿佛极寒之物研磨成的粉末,勾勒出繁复而充满威压的文字——那是八殿都市王亲敕的封条!无形的冰冷与死寂从中透出,宣告着此门已绝,生人勿近!

  “八殿封条?”师父眉头紧锁,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与疑惑,“此事怎会和八殿有关系?还直接封了门?蹊跷!”

  正当我们惊疑不定时,更诡异的一幕映入眼帘。那被封锁的神宅内部,竟透出阵阵妖异的红光!光线并非来自烛火,而是整座宅邸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内部正在熊熊燃烧的熔炉!墙壁、窗棂,所有缝隙中都透出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芒,无声地翻滚、涌动,将庭院都映照得一片不祥。

  门被封死,内里如同炼狱。清仪师伯目光锐利:“硬闯撕封,等于挑衅八殿威严,后患无穷。”

  “掀开屋顶!”师父当机立断,“从上面看,一目了然!”

  三人心意相通,足下微一用力,身形便如羽毛般轻盈飘起,悬浮于神宅上空。师父手掐玄奥法诀,口中真言如珠玉落盘:“天地玄宗,移形换位!敕!”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神宅那厚重的瓦顶,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下方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们眼前!

  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整个神宅内部,目之所及,皆被厚重、光滑如血的红色绸缎层层包裹!墙壁、梁柱、家具…所有棱角都被这刺眼的红所覆盖。数十根粗如儿臂、同样殷红如血的巨大蜡烛,错落有致地矗立燃烧着,跳跃的烛火将这片红绸的海洋映照得更加妖艳诡异,光影摇曳,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古代婚房!

  “嚯!”师父都被这景象气笑了,语带戏谑,“这是要办喜事啊?洞房花烛都备齐了!新郎新娘呢?还不出来给贫道瞧瞧新媳妇?”

  我愕然:“师父,这…难道是宋晓岩和那红衣女鬼…?”

  清仪师伯冷眼扫过这片猩红,提醒道:“你忘了?这宅子里,可还住着个‘钉子户’呢。”

  我一怔,瞬间想起那个寄居于此、等待鸠占鹊巢的山羊胡道士!昨夜探查的重点全在凶棺与猖鬼,竟把他给忽略了!

  我们降回庭院。目光扫过四周,赫然发现西侧围墙坍塌了一大片,断砖碎瓦散落一地,显然是被暴力破坏。一个幽深的豁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师父眼神一厉,冲着那豁口厉声喝道:“滚出来!藏头露尾的东西!”

  墙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蛇虫爬过枯叶。半晌,一个尖细、带着明显怯懦和抗拒的声音从豁口深处飘出:“…有…有话隔墙说便是,何必非要相见?”

  “少废话!”师父语气陡然转寒,指尖已有细微的电光跳跃,“再不出来,贫道便请‘雷霆都司’诸位神君,亲自过来给你这‘新房’送点‘暖房’的贺礼!” “雷霆都司”四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空气中都弥漫开一股毁灭性的威压。

  墙后的动静骤然一停。片刻后,一颗脑袋畏畏缩缩地从豁口边缘探了出来。正是那山羊胡道士!只是他往日那份孤高清冷、睥睨众生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此刻脸上只剩下惊慌、猥琐,眼神躲闪,如同惊弓之鸟,警惕地扫视着我们。

  “啧啧啧,”师父抱着手臂,毫不掩饰地揶揄道,“贫道是不是该先道声恭喜?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他故意拉长了调子。

  清仪师伯也冷笑着接口:“这么大的喜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们连份子钱都没备下。你俩这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两人一唱一和,极尽嘲讽之能事。那道士的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眼神却依旧滴溜溜乱转,透着算计。

  师父脸色猛地一沉,如同寒霜覆盖,厉声逼问:“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下一步是不是就准备夺舍了?!” 声如惊雷,震得那道士浑身一抖。

  道士依旧紧抿着嘴,眼神闪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哑巴了?”师父踏前一步,周身气势如同山岳般压了过去,“那女猖鬼是你引来的吧?否则钟馗老爷怎会说是‘被人设局’?!”

  道士依旧沉默,仿佛打定主意装死。

  “好!有骨气!”师父怒极反笑,眼中杀机毕露,“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贫道现在就送你上路!”

  “你——!”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墙后的道士!只听他一声尖啸,身影猛地从豁口后冲天而起,悬浮于半空!此刻我们才看清他的全貌——半边脸是他原本的清癯山羊胡道士模样,而另半边脸,竟已完全扭曲,化作了那红衣女鬼狰狞怨毒的面孔!青黑血管在融合的皮肤下虬结蠕动,一只眼清澈,另一只眼赤红淌血!他手中,一杆由森森白骨与怨气凝结而成的惨白长枪凭空出现,枪尖缠绕着浓稠的黑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指师父的身形!

  “哼!‘小两口’这是要变‘小一口’了?”师父面对这恐怖的融合体,竟毫无惧色,反而嗤笑一声,“融在一起,想玩什么把戏?”

  “自然是…成就一番霸业!” 那半边道士脸扭曲着,发出嘶哑重叠的咆哮,带着一种癫狂的野心。

  “霸业?”清仪师伯鄙夷地啐了一口,“你也配?有本事自己修行去!吸食他人福报、祸害生人性命,算什么本事?!”

  这时,那半边女鬼脸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怨毒的声音尖锐刺耳:“神宅主人命中本有此劫!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他们单位那些畜生,草菅人命,中饱私囊,难道不该死吗?!都该死!这次轮也该轮到他了!欲成霸业,岂能无祭品?!待凑够了人头血食,我夫妻一体,必将更强!” 她的话语证实了宋晓岩单位那些离奇死亡和疯癫的惨剧,绝非偶然!

  “好一个‘顺水推舟’!”师父怒喝,手中法剑嗡鸣出鞘,剑身雷光隐现,“那今日,贫道就替天行道,先超度了你们这对孽障夫妻!”

  就在师父剑势将起未起之际,一道清光骤然降临,张圣君法驾再现,恰恰挡在师父与那融合怪物的中间!

  “清岚!且慢动手!”张圣君声音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诛之,你必背天大业障!此事背后因果纠缠,根深蒂固,远超你想象!此乃诸多神官袖手之因!”

  “难道就任其融合,祸害人间?”师父剑势虽收,眼中怒火未熄。

  “非也。”张圣君摇头,“此地非谈话之所。换个地方。”他目光扫过那虎视眈眈、怨气冲天的半人半鬼。

  师父瞬间会意,眼中厉芒一闪,不再废话!右手掐诀如电,口中真言疾吐:“离火焚邪,破!”

  “轰!”

  一个炽烈无比、足有脸盆大小的赤金色火球凭空凝聚,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高温,如同流星般狠狠砸向空中那道士与女鬼的融合体!

  “啊——!” 一声重叠了男女声的痛苦尖嚎响起!那融合体被火球砸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围墙上,身上腾起黑烟与焦糊味,半边女鬼脸更是扭曲变形,怨毒地嘶吼。

  师父看也不看战果,低喝一声:“走!” 袍袖一卷,带着我和师伯,身形化作三道流光,冲天而起。

  眼前光影流转,时空仿佛被折叠。再定睛时,已置身于一片清幽古朴的院落之中。青砖铺地,古树参天,灵气氤氲如雾。一座雅致的凉亭坐落于小池畔,亭中石桌旁,一位身着朴素青袍、面容清癯古朴的老者正悠然品茗,正是清虚祖师。

  我们随张圣君步入凉亭,我恭敬行礼后围坐石桌旁。清茶香气袅袅,沁人心脾,暂时驱散了神宅中的血腥与戾气。

  张圣君率先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此劫,根植于神宅主人命数之中,避无可避。其成因有四,环环相扣,方酿成今日之局。”

  清虚祖师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一,业力牵引。”张圣君指向虚空,仿佛勾勒出无形的丝线,“那道士,与神宅主人前世有极深纠葛,怨念未消,故能寻隙寄居其神宅,此为孽缘生根。”

  “其二,应劫而生。”他手指轻点石桌,“那红衣猖鬼,含冤自戕,怨气冲天。其殒命之因,与神宅主人所在单位有千丝万缕之关联。道士感知此怨,顺势将其引入宅中,如同引燃干柴之火种。”

  “其三,风水煞局。”张圣君语气转冷,“那单位大门开于艮位,此乃鬼门方位!门户大开于鬼路之上,如同黑夜举火,焉能不招邪纳秽?此乃聚阴招煞之绝地!”

  “其四,天罚降罪!”张圣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凛然天威,“该单位历任主事者,贪赃枉法,屡屡侵害民生福祉,业障深重!上上下下凡分润其利者,虽非首恶,亦如共谋,皆在削福折禄之列!四因叠加,层层相扣,劫数已成,非寻常手段可解!”

  他看向师父,目光深邃:“那道士,其行虽恶,然其罪未至死地,且其身负道门法印,有‘法身’庇护。你若此刻强行诛杀,非但难消其根,反会引动其法印反噬,业障加身,损你道行根基!此乃诸多神官避之不及之因!”

  师父闻言,眼中怒火渐熄,化为深沉的思虑:“如此说来…只能等这道士进一步作恶,待神宅主人真遭了难,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出手?”

  清虚祖师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时空,落在未知的某处:“待他劫难临头,引他来此见我一面。吾需亲自观其心性,再定行止。”

  我心头一紧,忍不住问道:“祖师,弟子愚钝。既是劫难,为何还需判断是否相救?”

  清虚祖师的目光转向我,如同古井深潭,平静无波:“此子官星极旺,命格贵显。若持心守正,勤政爱民,未来或可主政一方,泽被苍生。然此劫,亦是其心性之试金石。” 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渺远,“若他经此一难,仍能秉持善念,心怀黎庶,救之,便是助他造福一方。若他本就心术不正,或经此劫后心性扭曲,日后必为祸患,救之,反是助纣为虐,徒增罪业。是救是舍,需观其本心。”

  如同醍醐灌顶!我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躬身道:“弟子明白了!若他通过祖师考验,得祖师援手渡此劫难,弟子日后定当常加规劝,督促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事情脉络已然清晰,我们辞别祖师,意识回归现实。神宅中所见所闻,尤其是祖师关于“考验”的深意,事关重大,绝不能让宋晓岩本人,更遑论他神宅中那两个虎视眈眈的东西知晓分毫!

  我拨通宋晓岩的电话,语气异常严肃:“宋主任,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字不漏记在心里,听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宋晓岩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怎么了?查出什么了?”

  “你信我吗?”我沉声问。

  “信!当然信!”宋晓岩的回答毫不犹豫。

  “好!”我斩钉截铁,“那就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按我说的做:第一,最近开车上下班,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二,无论单位还是外面,管住嘴,收住脾气,绝不与人争执!第三,下班立刻回家,天黑之后,天王老子叫你也别出门!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加重语气,“一旦感觉身体不对劲,或者遇到任何磕碰、意外,哪怕只是平地摔一跤,立刻!马上!给我打电话!听清楚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宋晓岩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明白了!就是…出状况了,第一时间找你!咱们这交情,我懂!不多想,全听你安排!”

  电话挂断。我能想象电话那头,宋晓岩坐在或许并不明亮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那如同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的、无声而巨大的恐惧。明知道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却不知它何时落、以何种方式落,这种煎熬,足以噬人心魄。

  灵境之中,规则森严,牵一发而动全身。道士的寄居、猖鬼的纠缠、单位的业障、风水的煞局、宋晓岩命中的劫数…这五者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环环相扣,互为因果。外在的引动,不过是点燃引线的火星。这其中承负关系的推演算计,其复杂玄奥,远非尘世所谓“大数据”可以比拟。能窥见这冰山一角,是机缘,亦是警示。然而,能否抓住这线生机,扭转那看似注定的轨迹,终究…还是要看身处漩涡中心的那个人,在劫难真正降临、在祖师法眼审视的那一刻,其心其性,究竟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