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师公戏徒-《清虚伏魔录》

  法元师伯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样子,示意他捡起卦杯,缓声道:“莫急。再问清楚滴。师公系咪觉得你对自身要求唔够严格?系嘅话,就给个胜杯。”

  阿杰深吸一口气,再次抛杯。卦杯落地——阳杯!

  法元师伯点了点头,对阿杰说道:“看来,系你自身心性上还有些问题。你在师公面前,好好哋捻一捻,自己有乜嘢缺点,如实讲出来,并向师公承诺改正。”

  阿杰跪在坛前,眉头紧锁,开始努力回想反省。就在这时,我悄然开启天目,只见坛场一侧,不知何时显现出一位精神矍铄、身着中山装的老者虚影。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杰,眼神中带着几分慈爱和戏谑。我心中顿时明了,这定是法元师伯一脉的师公显化,其实他早已认可了阿杰,此刻不过是借此机会,要点化、考验一下这个新弟子的心性。

  师公的灵觉敏锐,似乎察觉到我的窥视,他转过头,目光与我对上,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我亦心领神会,微微颔首回礼,并未出声打扰这场考验。

  此时,阿杰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开口:“弟子…弟子知错了!弟子向师公保证,拜师之后,一定…一定改掉爱炫耀、偶尔仗着有点小聪明就…就欺负人的坏毛病!请师公给个机会,给个胜杯!”说罢,他将卦杯抛出。

  “啪!”阳杯!

  法元师伯道:“还有,继续讲。”

  阿杰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拿起卦杯,继续“坦白”:“弟子保证,拜师后绝不好吃懒做,一定努力用功学习法教知识,将来有能力了,要多帮助别人,积功累德!请师公给胜杯!”

  卦杯落地——阳杯!

  “继续。”法元师伯的声音依旧平稳。

  阿杰这下真有点绞尽脑汁了,他憋了半天,脸更红了,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哼哼:“弟子…弟子一定改正…那个…改正生活作风,以后绝不再…绝不再朝三暮四地…勾搭小姑娘了…” 这话一出,早已憋了半天的虚乙和涛哥再也忍不住,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转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连一向严肃的法元师伯,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连忙用咳嗽掩饰。

  阿杰闭着眼,几乎是带着“赴死”的决心将卦杯一抛!

  “啪!”清脆的响声——胜杯(圣卦)!

  “好!”法元师伯朗声道,“给师公诚心上香,叩谢恩准!”

  阿杰如蒙大赦,连忙恭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那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我再看那位中山装师公,他老人家也是抚须含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影渐渐淡去。

  回到会客室,法元师伯心情甚好,对我们说:“一会我带你们去食个午饭,当系为你哋接风。下午呢,阿杰要留下来,我有些门内嘅规矩同基础要同他单独讲。你哋三个后生仔就可以自由活动,去周边行下。晚饭时间我再call你哋,今晚摆咗拜师酒,请咗好多六壬同门嘅朋友过来,等阿杰同大家认识下。听日上昼,就系正式嘅拜师仪式。”

  我们自然点头称是。中午,法元师伯带我们到一家地道的粤菜馆,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盐焗鸡、白灼虾、清蒸鱼、老火靓汤……琳琅满目。席间,他先是欢迎我们远道而来,又高兴地表示能收阿杰为徒亦是缘分,宾主尽欢。阿杰更是发挥“准徒弟”的本分,频频起身为我们斟茶倒酒,给法元师伯布菜,忙得不亦乐乎。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心知法元师伯下午必有门内秘传要授予阿杰,不便在场,便主动告辞。下午,我们三人打了辆车,直奔深圳湾公园。站在海边栈道上,凭栏远眺,伶仃洋碧波万顷,海天一色。海风拂面,不由得让人心生感慨,想起文天祥那“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千古绝唱,历史的沧桑与眼前的壮阔交织,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之后我们又去了着名的“世界之窗”,走马观花般领略各国微缩景观,穿梭在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上,品尝各种小吃,倒也悠闲自在。

  傍晚七点,我们准时抵达法元师伯预定的饭店。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传统广东餐馆,大厅内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足足摆了六七桌,坐满了来自各地的法教同门和好友。

  法元师伯见到我们,连忙招手让我们过去,脸上带着忙碌而喜悦的红光,略带歉意地对我说:“虚中师侄,对不住啊,今晚人多,招呼不周,你们三位自己人,就随便坐,吃好喝好!”

  我赶忙回道:“师伯您千万别客气!今天您是主角,忙您的正事要紧,我们自便就好。”

  法元师伯笑着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便带着亦步亦趋的阿杰,一桌一桌地去认识前辈、同门。阿杰此刻乖觉无比,跟在师父身后,师父介绍一位,他便恭敬地喊一声“师叔”、“师兄”,然后双手举杯敬酒,礼数周到,俨然一副“模范徒弟”的样子。

  我们刚落座,虚乙就忍不住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起上午打卦时阿杰“坦白罪行”的糗事,涛哥刚喝进一口茶水,闻言差点全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我们三个相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广东这边极重传统礼数和江湖规矩,这样的拜师宴,既是为了庆祝,更是将新入门的弟子正式介绍给圈子里的朋友,寓意着“这孩子以后就是我门下的人了,还请各位同道多多关照、提点”。席间气氛热烈,各位同门纷纷向法元师伯道贺:

  “法元师兄,恭喜收得佳徒啊!睇落后生仔几精灵(看起来小伙子挺机灵)!”

  “元哥,呢个徒弟睇起身几实在,系个可造之材!”

  “阿杰系嘛?以后有咩唔明,可以多同呢几位师兄请教!”

  “恭喜恭喜!法脉传承,后继有人,饮胜!”

  阿杰在法元师伯的带领下,一一回应,虽然略显青涩,但态度诚恳,倒也赢得了不少好感。敬酒、寒暄、介绍……宴席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阿杰也算是结束了他这紧张、兴奋又略带疲惫的“小跟班”第一天。法元师伯叮嘱他早点回酒店休息,养足精神,因为明天上午,还有更为庄重严谨的正式拜师仪式在等着他。

  次日清晨,深圳的天空澄澈如洗,朝阳给高楼玻璃幕墙镀上金色。我们提前半小时便抵达法元师伯的办公坛场。今日这里氛围截然不同——红色幔帐高悬,祖师像前新换的供品堆叠如山,香烛氤氲,连空气都透着庄重。阿杰穿着我们昨晚特意帮他熨烫平整的唐装,紧张得手心不停冒汗。

  吉时已到,法元师伯神情肃穆。他先以柏叶、沉香净坛,坛场顿时弥漫一股清圣之气。

  随后,他于六壬仙师神像前燃起三炷大香,禀告祖师:“伏以,香烟缭绕,通诚谒圣……今有粤省弟子法元,依祖律开坛纳新,收授弟子阿杰入我六壬伏英馆门墙,传承法脉,广度善信。恳请仙师降临,证此盟约!”

  接下来是核心的“过教”仪式。法元师伯让阿杰跪于坛前蒲团上。以朱砂画“白鹤祖师符” 于阿杰眉心、咽喉、心窍、双手劳宫、双脚涌泉,共七窍九穴,并念诵:“一点灵光透乾坤,九窍洞开通玄门。” 此为“开窍”,意喻为弟子开启感应祖师能量的通道。

  师伯取出三十六道秘传的“六壬护身符”,以香火焚化入一碗清水中,令阿杰饮下大半。随后,他手掐金刀利剑诀,在阿杰周身虚画符咒,口中密咒连连,最后大喝一声:“封!” 此为“铁板封身”,据说能刀枪不入,诸邪难侵 。

  师伯一手按住阿杰顶门百会穴,一手持天师令置于其丹田处,闭目存神。片刻后,阿杰身体微微一颤,面露惊异之色。师伯沉声道:“莫慌,此乃仙师赐你 ‘法水’ ,自此你便有了行使本门符咒的根基。” 这便是六壬法教着名的“过教”,弟子经此仪式,即便毫无基础,也能立即获得行使基础法门的法力 。

  随后进行的是六壬门内极为重要的“藏魂寄魄”仪式。法元师伯取出一块三寸见方的黑色铁板,让阿杰对铁板哈一口气,师伯随即以五色丝线将铁板缠绕,同时手掐“藏魂诀”,念动真言:“三魂七魄,寄于玄铁。邪法不犯,永保无灾。” 仪式毕,师伯郑重地将铁板交给阿杰:“此乃你的‘替身’,好生保管。日后若遇大灾厄,它能替你挡劫。” 阿杰双手接过,紧紧捂在胸口。

  法元师伯又请出一本锦缎封面、纸张泛黄的《六壬伏英馆门谱》,用毛笔蘸墨,在上面工整写下:“第XX代弟子,师赐法名: ‘法杰’ 。” 他解释道:“入我门中,以‘法’字为辈。愿你持守正法,成为人中英杰。” 阿杰,不,现在应该叫法杰了,激动地连磕三个响头。

  法元师伯取出几件物品,一一授予法杰:

  《六壬初教符本》手抄卷:师伯叮嘱,“此为本门根基,需 焚香净手后方可翻阅 ,勤加练习,不可懈怠。”

  一套崭新的卦杯:“日后为人处事,多请教师父、祖师,不可妄自尊大。”

  一枚雕刻着六壬仙师法相的玉佩:作为信物,嘱其随身佩戴。

  接着,法元师伯正色宣读了 《六壬门规十诫》 ,主要内容包括:

  敬天地,礼神明;孝父母,尊师长。不得恃法敛财,欺压良善。

  不得妄传法术于非人。不得以法行邪淫、赌博之事。同门相助,不得相残。 每念一条,法杰都大声回应“弟子谨记!”

  最后,阿杰在师伯指引下,向六壬仙师及历代祖师行三拜九叩大礼,然后向师父法元师伯奉上“认师茶”。师伯接过饮尽,脸上严肃的表情终于化为欣慰的笑容,他扶起阿杰,说道:“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六壬伏英馆的正式弟子。往后要 正心诚意,精进修行 ,莫要辜负祖师恩德与为师期望。”

  礼成时刻,我们仿佛看到坛上六壬仙师的神像,眉眼间似乎也多了一丝笑意。阳光恰好透过窗棂,照在阿杰洋溢着激动与虔诚的脸上,一段新的修行旅程,已然在他面前展开。

  法坛内的庄严肃穆渐渐被一种温暖而不舍的氛围取代。拜师仪式虽已礼成,但空气中弥漫的香烛气味,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离别的惆怅。

  法元师伯脸上的威严尽数化为慈和,他亲手将 《六壬初教符本》 、卦杯和那枚至关重要的 “藏魂铁板” 用一块崭新的红布仔细包好,递给阿杰,不,现在是他的弟子 法杰 了。

  “法杰啊,”师伯操着那口亲切的广普,语重心长,“回到北京,修行不可懈怠。每日晨昏,记得给仙师上香禀告,用心研读符本。有唔明(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打电话问我。记住,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你既入我门墙,言行举止皆代表师门,切记,切记。”

  阿杰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红布包裹,仿佛接过的不是器物,而是师门的信任与期望。他眼眶微红,不再是之前那个嬉皮笑脸的“杰老板”,而是真正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身上那件因为跪拜而稍显褶皱的唐装,向着法元师伯,也是向着坛上威严又慈祥的六壬仙师神像,端端正正地行了三拜叩首大礼。

  “师父,弟子记住了!一定勤加修炼,绝不给师门、给您老人家丢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们几人也一同向法元师伯行礼告别。师伯将我们送到电梯口,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对虚乙和涛哥点头示意:“几位师侄,多谢你们远道而来做见证。以后得闲,多啲同法杰一起来深圳玩,我这里随时欢迎。”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断了法元师伯站在走廊尽头挥手的身影,也隔断了深圳这座城市在午后的喧嚣与阳光。电梯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我们都还沉浸在那份庄严与不舍交织的情绪中。

  前往机场的路上,阿杰一直紧紧抱着那个红布包裹,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棕榈树与摩天大楼,沉默不语。直到办理完登机手续和托运,在候机大厅坐下,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天一夜的紧张、激动与感动都释放出来。

  “师兄,”他转过头,眼神清亮地看着我,“我感觉……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虚乙笑着揽过他的肩膀:“废话,你现在是有了‘身份证’的人了,法杰师兄!”

  涛哥也温和地笑道:“是啊,有了师承,有了规矩,更有了方向。这种感觉,很好。”

  飞机冲上云霄,透过舷窗,能看到下方深圳的城市轮廓渐渐模糊,融入了岭南的青山碧水之间。来时,阿杰还是个心怀忐忑的求道者;归时,他已是一名肩负传承的六壬弟子。我们几人相视一笑,心中都充满了对这段圆满缘分的感恩。

  当飞机降落在北京,熟悉的干燥空气与璀璨灯火映入眼帘时,竟有一种归家的踏实感。虽然只在深圳待了短短两天,却仿佛经历了一场重要的蜕变。回到那座位于胡同深处、海棠花可能已落尽的小院时,夜已深了。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院中的宁静瞬间包裹了我们,与南国的湿热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切仿佛没有改变,但我们都深知,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阿杰将那个红布包裹小心翼翼地供奉在自己房间的清净处,方才安心睡去。月光如水,洒满庭院,也照亮了一段崭新的、属于“法杰”的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