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甘露济幽-《清虚伏魔录》

  “哼!”钱守财冷哼一声,鼠须一翘,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意欲何为?老夫的宅子!老夫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凭什么就归了旁人?这院子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老夫的心血!要我走?行啊!除非…”

  他眼珠一转,贪婪的光芒大盛,叉着腰,虽然被锁链捆着,姿势有点滑稽,开始狮子大开口:“除非你们给老夫在阴间盖一座比这大十倍的庄园!要楠木大梁,汉白玉台阶,花园里得有亭台楼阁,池塘里得养金鳞鲤鱼!还有,每年村里得给老夫烧一千袋,不,两千袋金元宝!纸扎的丫鬟仆人也不能少,至少得二十个,要手脚麻利的!还有…”

  他唾沫横飞,越说越起劲,仿佛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聒噪!”旁边的八爷范无救早已不耐烦,那黑脸上怒容更盛,不等钱守财说完,蒲扇般的黑手猛地扬起,带着一股恶风,结结实实一巴掌扇在钱守财的魂体上!

  “啪!”

  一声清脆的魂体爆响!钱守财被打得像个陀螺似的原地转了好几圈,虚幻的身体一阵剧烈波动,差点直接溃散!他那顶瓜皮帽都歪了,惨叫着扑倒在地。

  “嗷——!打…打鬼啦!阴差打鬼啦!”他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哀嚎。

  七爷谢必安那惨白的脸转向他,长舌头耷拉着,含混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敢…啰嗦…舌头…给你…拔…出来…”他晃了晃手中的哭丧棒,棒头上缠绕的白色纸带无风自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钱守财的哀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两位煞神,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嚣张气焰。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我蹲下身,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地主老财鬼魂。

  “能…能能能!”钱守财头点得像捣蒜,声音带着哭腔,“道长饶命!阴帅饶命!我…我就是舍不得我那点家当…我…我不要大庄园了…就…就给我烧个差不多的宅子…再…再烧点钱…让我在下面不至于饿死…行…行不行?”他眼巴巴地望着我,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祈求。

  虚乙在法坛听得直乐,偷偷用胳膊肘捅我,压低声音:“师兄,你问问八爷,阴间现在房价涨没涨?这老财主挺会挑时候讨价还价啊!”

  我忍着笑,没搭理虚乙的贫嘴。这钱守财虽然可恨,但也确实可怜,生前抠门吝啬,死后还因这点执念成了孤魂野鬼。

  “也罢。”我站起身,“念你生前并无大恶,此番惊吓村民也非蓄意害命。便依你所请,为你焚化一座宅院模型,另加五百袋金元宝,供你在阴间花用。至于丫鬟仆人,阴司自有法度,岂能私相授受?烧些纸人纸马,权当给你解闷跑腿便是。如何?”

  “好!好!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慈悲!”钱守财如蒙大赦,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哪还敢有半点异议。

  我转身,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几叠特制的金箔纸,“七爷、八爷,辛苦二位押解此魂,稍后贫道焚化冥资,劳烦二位代为转交阴司库吏,登记造册,划归钱守财名下。”我将一叠厚厚的、闪着微光的特制“金纸”塞到七爷八爷手中——这是给阴差的辛苦费。

  七爷那惨白的脸上似乎缓和了一丁点,长舌头卷了卷,含糊道:“法…官…客…气…” 顺手将金纸纳入他那宽大的白袍袖中。

  八爷则干脆地点点头,闷声道:“嗯。”

  锁链一抖,钱守财被从地上提溜起来,垂头丧气,再不敢多言半句。七爷八爷朝城隍、土地略一颔首,便押着钱守财的魂体,化作两道阴风,倏忽消失于庙门之外。

  庙堂内那股森寒刺骨的气息也随之消散。烛火恢复了温暖的橘黄色。

  土地公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捋着白胡子:“法官心善,恩威并施。这老抠门啊,就该这么治!你直接让阴差把他锁走,他嘴上不敢说,心里指不定多怨恨,保不齐哪天又找空子溜回来。这下好了,给了他点甜头,又让他怕到骨子里,保管在下面老老实实的!”

  城隍爷也微微颔首,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以德化怨,以威镇邪,善莫大焉。如此处置,甚妥。”

  我拱手道:“二位尊神谬赞了。贫道还有一事,这位便是本村的李大有支书。”我侧身让出身后的李支书。

  李支书一直处于震撼之中,此刻被点到名字,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一步,对着城隍爷和土地公的方向,深深作揖,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小民李大有,拜…拜见城隍爷!拜见土地公!”

  城隍爷的目光落在李支书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李大有,你担任村支书以来,勤勉任事,带领村民致富,修桥铺路,发展旅游,使这古村重焕生机,村民安居乐业,此乃大善之举。吾等皆看在眼中。”

  土地公也笑呵呵地补充:“是啊是啊,村里这几年日子红火,娃娃们有书念,老人们有依靠,逢年过节庙里也热闹,我们看着也高兴!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老顽童般的促狭,“以后这庙里的香火钱,意思意思就行了,别整那些大排场。省下来的钱,多给村里修修路,装装路灯,或者给娃娃们买点书本文具,比啥都强!我们两个老家伙,有口诚心香火就够了,用不着那么多元宝蜡烛占地方!” 说着,他还拍了拍腰间那个大葫芦,“这玩意儿装点山泉水就挺好!”

  李支书听得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连点头,眼圈都有些发红:“是!是!小民记下了!一定谨遵神谕!把村里的日子过得更好!” 他此刻的心情,恐怕比拿到市里颁发的“优秀村干部”奖状还要激动百倍。

  城隍爷最后看向我:“虚中法官,钱守财之事已了。然此村数百年积淀,周边山野间,难免有些无主孤魂、游荡阴灵,或饥寒交迫,或茫然无依。明日,可否再劳烦你,为这方水土,做一场祈福禳灾、普济孤幽的法事?一则安境,二则积德。”

  “此乃贫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我肃然应道。

  “善。”城隍爷与土地公相视一笑,身影在柔和的光芒中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庙堂内那层特殊的光晕也随之消散,一切恢复了寻常。

  “呼……”王叔和李支书同时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湿。但两人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敬畏。

  “我的老天爷…真…真看见了…”王叔喃喃自语,用力揉着眼睛。

  “值了…这辈子值了…”李支书看着空荡荡的神像前,依旧心潮澎湃。

  稍后,按照李支书给的张有财生辰八字信息,在灵境中,周元帅帮忙把张有财丢失的魂魄找了回来,估计明日就会好转。

  翌日清晨,古村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清甜草木香的晨雾中。城隍庙里里外外,早已被李支书组织村民们打扫得焕然一新。青石板地面被冲刷得能照出人影,门窗擦拭得锃亮,香炉里的陈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几株新移栽的松柏盆栽,青翠欲滴,为古朴的庙宇增添了几分生机。

  消息灵通的村民们早已聚集在庙外的小广场上,人头攒动,议论纷纷。虽然李支书只说是请了高功道长来为村子祈福,但张有财被吓病的事情早已传开,加上昨夜隐约听到后山城隍庙方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大家都心照不宣,脸上带着期盼和好奇。

  “听说了吗?昨晚李书记他们半夜上后山了!”

  “可不!我家那口子起夜,说好像看到庙里有金光闪了一下!”

  “唉,希望道长真能把那‘东西’请走,有财兄弟太惨了…”

  “快看!道长他们来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我和虚乙在李支书、王叔的陪同下,再次来到城隍庙。虚乙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香官道袍,我则穿上了那件绣着北斗七星和仙鹤祥云的法衣,头戴五岳冠,手持法剑,神情肃穆。

  庙门大开。供桌上,供品摆放整齐,各色时令鲜果堆积如塔,长明灯与粗大的红烛将神像映照得金碧辉煌。香烟缭绕,气氛庄重而神圣。

  吉时已到。

  我立于殿前,朗声道:“吉时已至,法科宏开!今有古村众善信,诚心祷祝,祈愿风调雨顺,村泰民安,邪祟退散,福泽绵长!弟子虚中,依科演法,奉请三清道祖、诸天仙真、本境城隍土地,降临法坛,证盟修奉!福生无量天尊!”

  声音清越,在清晨的山谷间回荡。

  虚乙立于一旁,神色庄重,手中法铃摇动,清脆的铃声如同涤荡心灵的清泉。“叮铃铃——叮铃铃——”

  法事正式开始。

  我脚踏罡步,身形在香烟缭绕中时隐时现,如同穿行于仙凡之间。口中念诵真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特的韵律,与虚乙的铃声、殿外的风声、溪流声隐隐相合。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 经文声在庙堂内回荡,带着安抚人心、沟通天地的力量。

  时而掐诀,指向虚空,仿佛在沟通无形的神明;时而以法剑在虚空中疾书符篆,笔走龙蛇,灵光隐现;时而无名指拈起洒水,扬撒四方,象征着四方洒净,祛除不祥…

  王叔和李支书站在前排,看得目不转睛。村民们也鸦雀无声,虔诚地望着殿内。阳光透过窗棂,洒下道道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与氤氲的香烟交织,如梦似幻。

  祈福法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最后一道祈福禳灾的灵符在烛火上焚化,青烟笔直上升,融入虚空时,整个庙宇内外仿佛被一股温暖而祥和的力量彻底洗涤过。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轻松释然的笑容,仿佛心头一块无形的石头落了地。

  “礼成!福生无量天尊!”我收势站定,额角已微微见汗。

  “道长辛苦!”李支书带头,村民们纷纷躬身致谢,声音充满感激。

  白天的喧嚣渐渐散去。夜幕,再次温柔地笼罩了古村。

  城隍庙前的小广场上,篝火已经点燃,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春夜的微寒。广场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支了起来,里面是熬得浓稠喷香的米粥,混合着红枣、莲子、枸杞的甜香,在夜风中飘散。这便是施食法科所用的“甘露法食”。

  村民们自发地围坐在篝火旁,没有白天的喧闹,气氛宁静而肃穆。孩子们也安静地依偎在大人身边,好奇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我和虚乙再次立于庙前。此刻的法坛布置又与白天不同。供桌上除了香烛,主要摆放着堆积如山的、用上好白米蒸制的“斛食”,一种圆锥形的米塔,以及大量特制的“往生钱”和“元宝”。

  “吉时已至,法筵再启!”我朗声道,“今开方便之门,广设无遮之会。普济十方三界,一切无祀孤魂,滞魄幽精,四生六道,一切含灵…愿承道力,早登仙界!急急如律令!”

  这一次,法铃摇动得更加急促,铃声带着一种穿透阴阳界限的力量。

  我手掐法印,脚踏罡步,口中念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声音低沉而宏大,充满了悲悯与救度的力量。虚乙则在一旁,将大把大把的“往生钱”和“元宝”投入熊熊燃烧的化宝盆中,火光冲天,映照着四周虔诚的面庞。

  “…甘露流润,遍洒空玄。拔度沉溺,不滞寒渊…” 经文声中,我端起一碗加持过咒力的清水,以杨柳枝蘸取,向东南西北四方挥洒。清凉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最后,我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甘露法食”,步下台阶,走到广场中央那口大铁锅旁。口中默诵密咒,将碗中法食缓缓倾倒入锅中!

  就在法食入锅的刹那,异象陡生!

  篝火的光芒似乎猛地跳跃了一下,变得幽蓝而深邃!锅中原本平静的浓稠米粥,竟无风自动,缓缓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点点晶莹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升起,飘散向四面八方黑暗的角落、山林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释然和淡淡悲伤的意念,如同轻柔的风,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身影,正围绕着篝火和那口大锅,无声地吸吮着食物的香气,接受着那份来自阳间的慈悲布施。

  整个施食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当最后一叠纸钱化为灰烬,锅中的漩涡也渐渐平息,那幽蓝的篝火恢复了正常的暖黄。

  “法筵圆满,众魂超升!各归其所,勿得滞留!急急如律令!” 我最后一道敕令发出,如同为这场跨越阴阳的宴会落下帷幕。

  篝火噼啪作响,夜风温柔。村民们静静地坐着,感受着空气中那份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宁静与祥和。仿佛笼罩在村子上空多年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终于被彻底驱散了。

  翌日清晨,告别时刻。

  村口的老槐树下,李支书和许多闻讯赶来的村民簇拥着我们。

  “道长,虚乙小师傅,再多住两天吧!”李支书紧紧握着我的手,满脸不舍,“村里空气好,多养养!我让婆娘天天给你们炖鸡!”

  “就是就是!道长,您可是咱村的大恩人!”卖竹编的王老汉挤过来,硬塞给我一个精巧的竹编小篮子,里面装着还带着露水的野草莓,“一点心意,路上解解渴!”

  “小师傅,拿着!”卖豆腐的大婶塞给虚乙一个油纸包,香气扑鼻,“刚出锅的豆腐干,酱香味的!路上垫吧!”

  虚乙抱着豆腐干,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大婶!谢谢乡亲们!”

  王叔看着这热闹场面,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期许和狡黠:“大侄子,你看…咱村后山那个快塌了的小破庙…是不是也该拾掇拾掇了?回头我跑跑手续,申办个民俗活动点。到时候开光…嘿嘿,还得指望你俩啊!放心,不让你俩出钱,管饭管酒!”

  虚乙耳朵尖,立刻嚷嚷:“王叔!这可是您说的!到时候我自带碗筷!只要不让我掏钱,搬砖砌瓦都成!”

  “小兔崽子!”王叔习惯性地又想拍虚乙后脑勺,被虚乙笑嘻嘻地躲开了。众人一阵哄笑,离别的愁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车子终于启动,缓缓驶离村口。后视镜里,古村在晨光中渐渐远去。青砖黛瓦,溪流如带,炊烟袅袅。老槐树下,李支书和村民们依旧在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那片生机盎然的春色里。

  车窗摇下,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春风灌满车厢。王叔坐在副驾,心情极好,竟哼起了不成调的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虚乙抱着那包酱香豆腐干,在后座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应和:“在田野上…嗝…真香!”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延伸的、洒满金色阳光的道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身体虽有些疲惫,但心头却是一片澄澈温暖,如同这四月的春光。能为一方水土、一方百姓尽点微薄之力,化解一段陈年的阴翳,带来一份安宁与希望,这份舒畅,远胜于品饮千杯香茗,沐浴万丈暖阳。车轮滚滚,载着这份春日的馈赠和满足,朝着家的方向,轻快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