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成亲!-《金蝶引》

  盛京城外已值初春,流莺低飞,风舞春花。

  唯一不足便是柳絮太多,成团成簇地在半空翻滚、游荡。

  林乔在隐云山时哪儿见过这场面。

  “阿嚏!”

  她揉揉鼻子,掏出面巾围在脸上。

  盛朝两代君主仁善慈和,爱民如子,尤其是近年来重视商业,尚未进城城外就挤满了人。

  日头渐渐升高,小商贩或背或挑纷纷往城里赶,生怕错过好位置。

  货郎摇晃手中的拨浪鼓穿街而过,“卜楞登……卜楞登”混着他的吆喝声从街头传至街尾。

  抓住商机的聪明人干脆在城外支起了摊子,一阵热气扑腾,白雾裹着麦香从热笼飘出,暄软的粗面馒头拳头大小,一文钱一个。

  再有热乎乎的汤饼撒上些碎肉末和葱花,勾的小孩儿在地上直打滚,忽然一阵风卷过,吹得各家幌子噼啪作响,小贩伸长脖子嗅了嗅,寻到一棵柳树席地而坐,就着空中飘来的肉香,咽下家中备的干粮。

  林乔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钻出来,牵着灰灰躲到一旁。

  小贩嚼着干粮,瞥向一旁,嘴里含混不清:“老丈,你这母羊怕是要下崽了吧,咋这时候拿出来卖,多可惜。”

  “唉,没法子啊,家里去年收成不好,儿媳刚生完孩子,身体亏损,只能将羊卖了,还能换点钱。”

  “卖给城里酒楼啊,有些贵人就好吃那未出生的羊羔子,总比你傻站这儿要强。”

  老人嘴唇蠕动两下,背过身去没搭话。

  那小贩嗤笑道:“你这老头当真有意思,都牵出来卖了还舍不得,又不是嫁闺女,你倒还挑起女婿来了。”

  老者干脆牵着羊走远。

  “切!”小贩拍拍屁股起身,将咬了半截的饼往怀里一揣,挑着两筐鱼,头也不回钻入人群。

  林乔低头一看,那母羊一身绵毛蓬松如云,它正蜷在她脚边,嘴里嚼着她的裙摆。

  她轻轻往回扯了扯,母羊越发来劲。

  不是吧,她虽穿的绿,好歹是个人啊。

  “对不住,对不住!”老者一见,连忙道歉,偏偏那羊死活不松口。

  林乔沉默一瞬:“你这羊怎么卖?”

  “啊?”

  “怎么卖。”

  老者迟疑伸出一只手:“五百文。”

  林乔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这只羊我买了,钱不用找,是我买两只羊的钱。”

  老者愣愣接过钱,一两银子躺在手心沉甸甸的。

  那羊见绳子到了林乔手里,立刻乖觉松口,头靠在她裙边挨挨蹭蹭。

  真是奇了!

  他见林乔要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姑娘,这可不行!我胡老汉做生意最讲究诚信,这羊肚子里虽有个小的,但生不生得出来还不知道,您这是亏了啊!”

  她没有回头,摆了摆手:“那就当是小婿的一点心意,留给你儿媳补身子吧。”

  ——

  林乔左牵驴,右……倒也不用,那羊自己叼着绳嘚嘚跟在她身后。

  相比城外集市的粗糙和为生计奔波的匆忙,城内又是另一景象。

  金翠罗绮映日晖,茶坊酒肆弦管动。

  五陵年少,满路行歌;娥儿雪柳,笑语盈盈。

  她虽第一次来盛京,对周遭一切却很熟悉,从前有次家中来信,一并寄来的还有哥哥画的盛京。

  朱雀大街贯通南北,最北直通皇城朝阳门;东街商铺林立,其中要属郑家铺子最受欢迎;天子脚下,随便落下一片瓦都会砸个当官的,但西街除外,那里多是平民居住,母亲经营的药堂就在西街。

  她幼时并无自保之力,不仅受煞气和鬼物侵扰,还天生金瞳。

  家中担心她的异状被人发现,五岁那年迫不得已答应师父将她带走。

  师父说只要她好好待在山上,不沾染尘世因果,就能安稳活下去。只因那双窥命的金瞳,一旦掺和旁人的因果,有了羁绊,旁人的罪孽都会算在她头上。

  那时她鲜少下山。

  后来师父算出她十六岁死劫,气得朝天大骂,便不再拘着她,但也只偶尔带她下山见见世面。

  她本打算若等度过死劫再回家,没想到变故说来就来。

  那日窥命,金蝶带她找到了师父,他虽活着,却像是老了十岁,待她还想细看时,眼前就蒙上一层白雾,双眼的剧痛直接将她痛晕过去。

  林乔肩一垮,死气沉沉迈入一家酒楼。

  她其实不爱动脑,一动脑子就犯困,只想做个无所事事的人,偶尔再送两个鬼下去。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小二麻利地将抹布往肩头一甩,满面春风将林乔迎了进去,嘴一咧露出最标准的笑,热情得好似这家酒楼是他自家开的。

  “随便上两道招牌菜。”

  “得嘞!”

  林乔刚揭下面巾,就听见隔壁桌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淳——她的祖父,是曾经同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之一,时任盛朝左相,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

  那俩人皆头戴方巾,穿着同样的青色长衫坐在角落低声议论。

  “左相这次赋闲在家,你说日后他还有机会回原来的位置吗?”

  “我看悬,听说那程老将军当年就是左相一力保举上去的,这次关陵出这么大纰漏,一旦关陵陷落,北幽长驱直下,盛京可就危险了,陛下迁怒也在情理之中。”

  他往四周看了看,直接坐到对面那人身旁,低声道:“而且听我姐夫说,左相当着众臣的面骂了陛下一顿,就因为陛下要治那程家军的罪。说,说陛下昏了头,安安稳稳做了二十年皇帝,忘了到底是谁给他守的门户。”

  “你说说,这谁能忍。”

  “这左相可当真冲动。”

  “可不是,听说那萧御史都罕见的没开口。”

  “但林家还有个皇后,宫中仅有的两个皇子也是皇后所出,纵使左相式微,我看林家也倒不了台。”

  “你莫不是忘了宫中还有位姜贵妃。当年陛下求娶林家那位可是闹得轰轰烈烈,说日后宫中只她一人,可没过几年,还不是将姜贵妃收了。”

  他摇头叹息:“天家无情啊。”

  “姑娘,您的菜好了。”

  “多谢。”林乔将一块碎银放进小二手心:“小哥,能否打听个事。”

  “哎哟喂,瞧您这话说的。”小二趁掌柜没注意,连忙将银子塞进腰间,笑容越发灿烂:“客官您请问。”

  “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头一次到盛京,想知道最近京城发生了哪些事,这样我同他们也有话聊。”

  话一出,林乔在小二眼中顿时变得可怜起来。

  他想了想:“京中最近的大事就属那林左相,听说老爷子年纪大了,被刺激得有些疯,日日提着他那白花花的鹦鹉满街溜达,时不时再跟人吵几句嘴。”

  林乔并不了解她祖父,从前来信中话最多的是她哥,其次是她爹娘,祖父……就只有月前同回信寄来的一块令牌,信上寥寥几个字,说‘遇到事就将它掏出来,别误了回家的进程’。

  林乔提醒道:“那还有吗?路上我听说京城出现了挖人心的妖道。”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道人隔日就被烧死在朝阳门外,大家当时都看着他被烧的,姑娘你莫怕。”

  纵使林乔知道谢沧澜没事,也不免心间一跳。

  林乔皱着眉头:“不是说还逃了个女的?万一她也同那老道一样会妖术,回来报复怎么办。”

  “姑娘您这就更不必担心了。”

  林乔抿了口茶:“怎么说。”

  小二嘿嘿笑着,摊开手心。

  林乔拿出几块铜板,眼帘一垂:“抱歉,除去饭钱,我只剩这些了。”

  小二悻悻缩回手,他见这姑娘举止端雅,还以为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想多捞一笔。

  也是,若真有钱何必投奔亲戚。

  他真该死啊。

  小二将铜板推了回去:“那日我去悦来客栈送菜,迎面撞上一男一女,那女子和通缉令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男的穿着精致富贵,长相俊俏,嘴里说什么成亲。虽然女的冷冷清清不爱搭理人,但看那男人在乎的程度,想必好事将近。”

  “那道人被抓,女的又恰好消失个没影,指定跑去过好日子了。日日流浪江湖哪儿比得上嫁个如意郎君。”

  成亲!她二师姐成亲,她怎么不知道!这些年师姐眼里只有她那酒坛子,连她和谢红英都比不上,哪儿冒出来的狗男人。

  “姑娘还想打听些什么吗?”小二见她霎时冷下来的脸色,捂着腰间碎银小心翼翼问。

  “没有了,多谢。”

  小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将钱要回去,他挣点钱容易嘛他。

  林乔味同嚼蜡,这一连串的事可真废脑子啊。

  “呃啊——呃啊——”

  “咩咩!!!咩——咩!!!”

  林乔眨了眨眼,好像灰灰的叫声,还有……她刚买的那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