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尼山雅集惊苏危-《祝英台与马文才相恋》

  书房内的檀香比庭院中更显浓郁,混着旧书的纸墨气,漫在阳光斜照的空间里。周老先生已将那卷 “张猛龙碑” 拓片平铺在宽大的案几上,墨色的字迹刚劲挺拔,笔画棱角分明,如刀刻斧凿般透着魏碑独有的雄浑气韵。

  “你们看这‘猛龙’二字,横画蚕头燕尾,竖画如柱擎天,真是把‘力透纸背’四个字写活了!” 周老先生手持放大镜,指尖轻点拓片,眼中满是痴迷,“魏碑最讲骨力,不似唐楷那般圆润,也不似晋帖那般飘逸,却自有一股振聋发聩的气魄。”

  祝英齐走上前,目光落在拓片上,颔首赞道:“伯父所言极是。这‘张猛龙碑’被誉为‘魏碑第一’,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转折处的方折峻利,既见刚猛,又不失法度,正是魏碑‘刚柔相济’的精髓。”

  苏婉卿也凑在案边,指尖轻轻拂过拓片边缘未裁齐的纸纹,轻声道:“从前只觉得魏碑太过刚硬,今日细看,才发现这刚硬中藏着细腻。你看这‘之’字的捺画,起笔沉实,收笔轻扬,竟有几分流云剑的意蕴。”

  祝英齐闻言转头,与她目光撞个正着,眼中皆是会心的笑意。“姑娘这话深得我心。” 他指尖落在 “之” 字捺画上,“剑有刚柔,字亦有刚柔,正如做人,需有风骨如碑刻,亦需有温情如流水。”

  周老先生抬眼瞥见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抚须轻笑一声,故意岔开话题:“英齐,你自幼习字,可曾临过这‘张猛龙碑’?”

  “早年临过几卷,只是总难把握其骨力。” 祝英齐收回目光,语气带着几分谦逊,“今日得见原拓,才知从前只学了皮毛,未悟其神髓。”

  “这拓片是老夫托友人从青州寻来的,原碑在山中古寺,历经千年风雨仍完好无损。” 周老先生将放大镜递给他,“你们慢慢赏玩,老夫去后园看看那株金桂,今日风暖,想来又开了不少。” 说罢,便捋着胡须,脚步轻快地走出书房,还不忘顺手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与风吹树叶的轻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拓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人并肩站在案前,肩头相隔不过寸许,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苏婉卿率先打破沉默,指尖落在拓片上的 “忠” 字上:“公子说,这碑刻的风骨,与做人的风骨相通。那若遇世事浮沉,如何才能守住这份刚正不阿?”

  祝英齐望着她眼中的认真,沉吟片刻道:“守住本心便好。就像这碑刻,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字迹依旧清晰,只因它的风骨刻在石上,而非浮于表面。” 他转头看向她,目光温柔而坚定,“苏家蒙冤时,姑娘未曾屈膝求饶;隐庐遭困时,姑娘未曾惊慌失措,这便是姑娘的风骨。”

  苏婉卿脸颊微红,垂眸道:“我只是…… 不想让那些奸人得逞。若不是公子与周伯父相助,我怕是早已没了这份底气。”

  “底气从来不是旁人给的。” 祝英齐轻轻摇头,声音放得更低,“是姑娘心中的正直,是对家人的牵挂,支撑着你走到现在。就像这‘张猛龙碑’,若不是刻碑之人心存忠义,如何能留下这般振聋发聩的文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握着短剑的手上 —— 那柄 “凝霜” 短剑被她放在案边,新缠的桑皮绳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光泽。“就像姑娘练剑,起初或许是为了防身,但如今,你的剑中已有了守护的心意,这便是剑的风骨,也是人的风骨。”

  苏婉卿抬眼望他,眼底映着拓片的墨色与阳光的亮色,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公子的意思,是剑随心动,心正则剑正?”

  “正是。” 祝英齐的目光与她胶着,心中那股未曾说出口的情愫如藤蔓般悄然蔓延,“婉卿,我之前想说的是……”

  窗外忽然传来青儿的声音:“姑娘,公子,周老先生让我送来新泡的桂花茶,用的是刚摘的桂花!”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推开,青儿端着茶盘走进来,见两人并肩站在案前,神色间带着几分微妙的沉静,不由得愣了愣,随即笑着将茶碗放在案边:“我这就不打扰你们赏拓片了,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说罢,便快步退了出去,还不忘轻轻带上房门。

  茶碗中的桂花香气袅袅升起,与檀香、墨香交织在一起,添了几分清甜。苏婉卿拿起一碗茶,递到祝英齐面前,轻声道:“公子尝尝,这新摘的桂花,比方才的桂花糕更香。”

  祝英齐接过茶碗,指尖触到她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他浅啜一口,桂花的清甜混着茶水的醇厚,在舌尖化开,正如此刻的心境,温润而绵长。“确实香甜。” 他望着她,鼓起勇气道,“婉卿,方才我未说完的话是 —— 待兖州诸事平定,苏家恢复往日安宁,我想……”

  “想什么?” 苏婉卿的心跳忽然加快,指尖紧紧攥着茶碗的边缘,目光却不肯移开。

  祝英齐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想请苏伯父允准,让我留在你身边。往后,你的剑,我陪你练;你的路,我陪你走;江南的烟雨,西北的草原,我都想与你一同去看。”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字字清晰,落在苏婉卿耳中,如晨钟暮鼓,敲开了心底紧闭的门扉。她的脸颊瞬间染上绯红,眼中泛起水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我愿意。”

  三个字刚出口,窗外忽然传来周老先生爽朗的笑声:“好!好一个‘我愿意’!老夫就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心思通透之人!”

  两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周老先生正站在廊下,抚须而笑,青儿站在一旁,也捂着嘴偷笑。原来方才周老先生并未走远,只是故意留了空间给他们。

  苏婉卿的脸颊更红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祝英齐。祝英齐却坦然一笑,对着窗外拱手道:“多谢伯父成全。”

  “成全谈不上,是你们自己的缘分到了。” 周老先生走进书房,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英齐这孩子,看似温润,实则执拗,认定的事便不会放手;婉卿你聪慧通透,外柔内刚,正好与他互补。往后你们一同研剑论道,相伴一生,正是天作之合。”

  祝英齐走到苏婉卿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没有挣脱,反而微微收紧,回应着他的力道。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洒在案边的拓片与短剑上,墨香、茶香、花香交织,书房内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等过几日,我便派人去兖州给苏伯父送信,告知他我们的心意。” 祝英齐的声音温柔而郑重,“待秦家残余彻底肃清,我便亲自登门,向苏伯父提亲。”

  苏婉卿抬起头,眼中满是笑意与憧憬,轻轻点头:“好。”

  院中的古槐枝叶轻摇,将阳光筛得更碎,落在书房的地面上,如撒了一地碎金。云栖山的晨剑之缘,终究在这檀香与墨香中,酿成了往后余生的相伴之约。而这份刚柔相济的情谊,正如案上的魏碑拓片,正如手中的流云短剑,终将在岁月中沉淀,成为一段流传后世的佳话。

  雅集的消息如春风般传遍尼山书院,学子们自发筹备了三日。

  藏书阁后的空地上,几张案几拼成长桌,铺着素白的宣纸,砚台里研好的松烟墨泛着温润光泽,笔尖轻蘸时,墨香混着墙角新采的桃花、杏花暗香,在庭院中漫开。

  有学子抱来一架桐木古琴,指尖轻拨,《高山流水》的清越琴声便顺着风流淌,时而如清泉漱石,时而如松涛阵阵,为这场雅集添了几分林下风雅。

  苏锦凝与荀巨伯并肩而来时,晨光刚越过书院的马头墙,在青石板上投下斜斜的光影。

  苏锦凝穿着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兰草纹,行走时裙摆轻扬,如月下幽兰;手中捧着那卷刚修复了大半的《竹书纪年》残卷,竹片用细麻绳串联,边缘被她细心打磨得光滑,避免划伤手指。

  荀巨伯依旧是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笔挺,肩上背着一个粗布包,里面装着他近日临摹的古字 —— 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还有几本翻旧的《左传》《孙子兵法》,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草叶书签,那是他上山时随手采来的。

  他憨厚的脸上带着几分拘谨,手指不自觉地攥着布包带子,直到看到苏锦凝回头望来的浅笑,才缓缓松开,眼底泛起柔和的光。

  “锦凝姑娘、荀公子,快坐!” 相熟的学子李墨起身相迎,指着案几左侧临窗的空位,“这位置光线最好,正好方便你们看典籍。”

  两人刚坐下,便有几个学子围了上来。有学子捧着诗稿请教苏锦凝,她接过诗稿,指尖轻轻点在 “露湿寒塘月满轩” 一句上,柔声点评:“‘露湿’二字极妙,点出夜之清寒,只是‘月满轩’稍显直白,若改为‘月移轩’,既见月色流转,又添几分灵动,与上句‘风摇竹影’更相呼应。”

  说话时,她眉眼弯弯,语气温和却切中要害,提问的学子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另一边,学子们讨论起《左传》中的城濮之战,有人争执 “退避三舍” 是示弱还是诱敌,荀巨伯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朴实:“我觉得是诱敌。当初我在秦府卧底,见过他们操练家丁,若对方一味后退,反而会让人心生疑虑,但若退得有章法,留下破绽,才能引得敌人贸然追击。”

  他顿了顿,想起当初守护苏家别院时的布局,补充道,“就像守城时,故意放开一侧城门,却在两侧埋伏弓弩手,敌人以为有机可乘,实则自投罗网。”

  这番话虽无文辞修饰,却字字透着实战智慧,学子们纷纷侧目。“荀公子看似憨厚,竟对兵法有这般独到见解?” 李墨惊讶道。

  荀巨伯挠了挠头,脸颊泛起红晕:“不过是当初护着苏家别院时,瞎琢磨出来的门道,比起典籍中的谋略,实在不值一提。”

  苏锦凝侧头看他,眼中满是赞许,声音清亮:“实战得来的经验最是珍贵。巨伯当初仅凭五名家丁,用弓箭、滚石守住别院,拖延了三个时辰直到王大人赶到,这份胆识与应变,可比纸上谈兵强多了。”

  她说着,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竹书纪年》,“就像这古籍修复,光懂技法不行,还得知道如何应对虫蛀、霉变这些突发状况,道理是一样的。”

  荀巨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正当众人谈兴正浓时,书院的门房老张头忽然快步走来,额角沁着汗,神色凝重地对苏锦凝道:“锦凝姑娘,苏府的管家福伯派人送信来,说南大街的平价粮仓出了岔子!”

  苏锦凝心中一紧,连忙接过书信。信笺是苏家常用的竹浆纸,带着淡淡的松墨香,却被送信人攥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急促潦草:“大小姐,急事!街角突然冒出一家‘惠民粮行’,仿我家平价粮仓售粮,却用陈米、霉米掺兑,百姓食用后上吐下泻,已有数十人就医。如今有人散播谣言,说我家当初的平价粮仓也是如此,百姓围在粮行门前讨要说法,更有三个黑衣人在附近徘徊,腰间佩刀,形迹可疑,像是秦家残余势力,恐对老爷不利!”

  “岂有此理!” 荀巨伯猛地拍案而起,青布长衫的衣角无风自动,眼中满是怒火,“秦家余孽真是死不悔改!不仅想败坏苏家名声,还敢对苏伯父下手!”

  他手臂的旧伤被这一动牵扯得隐隐作痛,却浑然不觉,只想着尽快下山。

  苏锦凝握紧信纸,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此事关乎苏家百年声誉,更关乎兖州百姓安危,我们必须立刻下山处理。” 她转头看向荀巨伯,目光中带着信任,“有你在,我放心。”

  “我与你一同去!” 荀巨伯立刻应声,沉声道,“多一人便多一分底气,你放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护你周全。” 他说着,从布包里取出一把磨得发亮的砍柴刀 —— 这刀是他亲手打造的,刀刃锋利,木柄被摩挲得温润,陪他走过无数风雨,“这刀跟着我,还没输过。”

  两人不敢耽搁,匆匆向学子们告辞。李墨递来两个油纸包:“这是刚买的炊饼,你们路上垫垫肚子。” 苏锦凝接过,连声道谢,两人便循着山路往山下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