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尼山晨别赴京路-《祝英台与马文才相恋》

  入秋的尼山书院,晨雾还未散尽,藏书洞的木窗已次第推开。

  案上的松烟墨凝着薄霜,沈清晏前日誊抄的算经手稿摊在窗边,被晨光染得暖黄。

  檐下的铜铃轻响,邮差的马蹄声踏碎晨静,一封盖着国子监朱印的信函,辗转递到了山长手中。

  消息传开时,祝英台正在西厢房整理张栻的讲学语录。

  她握着狼毫的手刚蘸饱墨,笔尖蓦地一顿,浓黑的墨迹在宣纸上迅速晕开,像一小团化不开的阴云。

  那墨迹顺着纸纹漫延,浸过 “致广大而尽精微” 的字句,恰如她此刻骤然纷乱的心绪。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去按,却只将墨渍晕得更大,指腹也沾了一片乌黑。

  抬眼望去,正见沈清晏与马文才并肩站在庭院的石榴树下,晨光穿过泛红的榴叶,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马文才手中捧着一卷《朱子语类》,眉头微蹙,语速沉稳:“算经与儒学的交叉点,多集中在‘格物致知’相关论述。清晏姑娘对秦九韶‘数理即天理’的阐释,在书院向来备受推崇,此番赴京校订,还要多仰仗你拨云见日。”

  他说话时,指尖正按在书页的注脚处,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翻书时动作轻缓却笃定,一如前日在藏书洞帮她校勘医书时的模样。

  祝英台望着那双手,忽然想起去年寒冬,马文才也是用这双手,为她剥去冻硬的柿皮,指尖冻得发红却依旧笑得温和。

  沈清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握着书卷的手上,久久未移。

  晨光掠过她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声音清润如泉:“马兄过誉了。你对朱熹‘格物’思想的考据,旁征博引,连周学士来书院讲学时常赞‘详实可比《困学纪闻》’,我正有多处关于‘理一分殊’与算经推演的疑问,恰好趁此行请教。”

  两人低声交谈,身影在窗边的晨光里轻轻叠合,连呼吸的节奏都渐渐契合。

  祝英台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堵住,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她分明知道,他们谈论的是纯粹的学术,是旁人插不上嘴的治学默契,可那画面太过和谐,和谐得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她强压下喉间的涩意,用袖口擦了擦指腹的墨渍,挤出一抹笑意走上前。

  手中的行囊沉甸甸的,是她昨夜挑灯备好的 —— 里面有晒干的艾草药囊,能防路途蚊虫;有厚实的棉袍,衬里缝了丝绵,抵御京城早晚的寒意;还有一小罐她亲手熬制的枇杷膏,知道马文才赶路时容易口干。

  “马兄、清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将行囊递到马文才面前,“此番赴京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这些东西你们带上,也好安心些。药囊记得挂在马车里,棉袍早晚添上,莫要着凉。”

  马文才眼中瞬间泛起暖意,伸手接过行囊,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只觉一片微凉。

  他低头翻看行囊,见里面的物件分门别类包得整齐,连枇杷膏的瓷罐外都裹了棉垫,忍不住失笑:“还是英台细心,想得这般周全。待校订完毕,我便带你去逛京城最大的书坊,听说那里收了不少南唐孤本抄本,还有你一直想要的《外台秘要》残卷。”

  他说话时,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祝英台心口一暖,那股闷堵感稍稍散去,可抬眼望见沈清晏时,却见她望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黯淡,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随即又被沉静掩去。

  “英台是否对算经与儒学的交叉引用也有研究?” 沈清晏忽然开口,语气坦荡无波,“你早年曾随张栻先生研习义理,若能同行,想必能事半功倍。”

  祝英台心中一动,刚要应声,便见山长捋着花白的胡须走来,身后跟着捧着卷宗的学仆。

  “英台且慢,” 山长的声音沉稳有力,“书院昨日新收了一批朱熹先生的书信手稿,共计二十七通,皆是未曾刊印的珍品,需你即刻整理校勘,此事关乎儒学文献传承,更为紧要。”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晏与马文才,神色郑重:“清晏熟稔算经义理,文才深耕儒学注疏,周学士点名你们同行,恰是珠联璧合。此番赴京,务必谨慎细致,莫要辜负朝廷与书院的托付。”

  祝英台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她望着马文才,想再说些叮嘱的话,却见他已转身与沈清晏讨论起行程细节,两人正商议着要提前三日启程,以便沿途查阅地方志中的相关记载。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书院的石板路上已响起马蹄声。

  祝英台站在藏书洞的廊下,望着马文才与沈清晏并肩踏上马车的背影。马文才身着藏青锦袍,腰间系着她上月绣的香囊,沈清晏则穿了件月白长衫,手中抱着装手稿的木箱,两人的身影在晨雾中渐渐融为一体。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扬起细碎的尘土,祝英台手中的书卷被捏得发紧,页角都起了褶皱。她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那抹影子消失在山道尽头,才觉眼眶有些发热。

  “英台,风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梁山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和的暖意。他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水汽氤氲,映得他眼底的关切愈发真切。

  祝英台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中的寒凉稍稍缓解。

  “山伯兄,” 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文才他……”

  “文才对你的心意,你我皆知。”

  梁山伯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他临行前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多照看你,若整理手稿累了,便带你去后山散散心。清晏性情沉静,向来治学为先,你不必太过忧心。”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补充道:“往日清晏虽对文才心存好感,但早已释然。此番同行,不过是为了学术而已,你且放宽心。”

  话虽如此,祝英台心中的不安,却像书院后山的藤蔓,随着日夜更替愈发浓烈。

  夜里整理朱熹手稿时,她常常对着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的字句发呆;白日路过石榴树时,总会想起两人并肩讨论的身影;就连案上的墨,都像是染了离愁,写出来的字总带着几分滞涩。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疑,却偏偏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 京城的书坊会不会有并肩赏书的场景?深夜校勘时,会不会有煮茶论道的默契?这些念头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心,让她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