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尼山典籍录春深-《祝英台与马文才相恋》

  暮春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时,藏书洞的窗棂上沾着细碎的雨珠。沈清晏正伏案整理送京的校勘注本,案上摊开的算经里,还夹着那张马文才写过简化公式的草稿纸,只是纸角的墨痕已被她用镇纸压得平整,再没了往日的恍惚。

  “这卷南宋《论语》的补页,我按你说的用了楮桑浆,你看看贴合度怎么样?”

  苏锦凝捧着修复好的古籍走过来,见沈清晏专注地核对注本,笑着补充道,“方才英台还说,文才帮她把蒙馆的教具都刻好了,是你之前画的‘算筹模型’样式呢。”

  沈清晏接过古籍,指尖拂过补页的接缝处,轻声道:“很贴合,再阴干几日就能入函了。英台他们有心了,教具做好了,蒙馆的孩子学算经会更方便。”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和,目光始终落在古籍上,没有半分往日的闪躲 —— 那日从蒙馆回来后,她便将那份不该有的牵挂,像整理典籍一样,轻轻归置到了心底角落。

  “清晏,我把邻县方志的最终校勘稿带来了,你最后核对一遍,明日就能送驿馆了。” 王蓝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来,伞沿还滴着雨水,却小心地将校勘稿护在怀里,没沾到半分湿气,“我母亲说入秋了,给你做了件夹袄,放在你住处的案上了,你记得试试合身不合身。”

  沈清晏抬头,见王蓝田的衣袖沾了雨水,连忙递过干布巾:“快擦擦,别着凉了。校勘稿我今日就能核对完,辛苦你跑一趟。” 她接过稿本,见每页都用红笔标了易错处,末尾还附了 “与算经案例对应表”,心里泛起暖意 —— 这些日子,王蓝田总在细微处替她着想,却从不说半句逾矩的话,只在她需要时默默搭把手。

  正说着,梁山伯抱着一摞新抄的算经走进来,身上带着雨后山林的清新气息:“我把‘重差术’的实地测量数据都补进例题里了,还加了后山瀑布的实测图,这样京里的编修大人能更直观地看懂。” 他将算经放在案上,目光落在沈清晏手边的校勘稿上,又道:“要是核对不完,我陪你熬夜,我带了厨房刚烤的栗子,暖身子。”

  沈清晏看着两人眼底的关切,笑着点头:“好啊,咱们分工合作,争取明日一早送出去。” 她翻开校勘稿,指尖划过清晰的字迹,忽然觉得,比起捉摸不透的儿女情长,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守护典籍,才是更踏实的幸福。

  暮色渐浓时,雨停了。窗外的柳树叶上挂着水珠,月光透过云层洒进来,落在满案的典籍上。沈清晏拿起那张夹在算经里的草稿纸,轻轻将它抽出来,叠好放进了书函的最底层 —— 不是遗忘,而是坦然。她抬头看向身边忙碌的王蓝田与梁山伯,又望向远处祝英台与马文才并肩走过的身影,眼底终于没了往日的纠结,只剩对典籍传承的热忱,和对身边情谊的珍视。

  夜风带着桂花香飘进来,沈清晏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在校勘稿的末尾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墨痕落在纸上,清晰而坚定,像她此刻的心 —— 终于从混沌的心事里走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那便是与典籍为伴,与知己同行,在尼山的岁月里,续写属于 “典籍社” 的传承故事

  入夏前的桃花溪一游,让典籍社的众人多了几分默契,后续的校勘工作也愈发井然。

  众人将春游时养成的细致与默契,尽数融入案头的笔墨间 —— 沈清晏带着学子们逐页核对算经注本的疏漏,王蓝田整理家藏典籍的异文批注,梁山伯则把实地测量的经验用于校正方志中的地理记载,连荀巨伯都收起了往日的跳脱,学着苏锦凝的样子,仔细清理古籍上的灰尘与霉斑。

  藏书洞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墨香与草木香交织,成了书院最安稳的底色。

  暮春的尼山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绿意裹着,晨雾还没散尽时,书院的青石板路便沾着湿漉漉的水汽,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

  藏书洞前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枝桠已经伸到了洞顶,细碎的白花缀满枝头,风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落下,有的飘进洞内,落在摊开的古籍上,像是给泛黄的纸页添了枚素白的笺注。

  这日午后,洞内却没了往日的清静。

  山长刚从州府回来,带来了朝廷要编修《大宋典籍总目》的消息 —— 尼山书院因藏有百余部宋元地方文献,被钦点协助校勘。

  消息传开时,正在整理典籍的学子们瞬间炸开了锅,欢笑声撞在石壁上,又折回来绕着梁柱打转,连案上的油灯都被震得微微晃动,灯花 “噼啪” 爆了两声,像是也在附和这份热闹。

  学子们捧着粗瓷碗,碗里的莲子羹是厨房刚炖好的,还冒着袅袅热气。

  甜香混着旧书特有的墨香、樟木的香气,在空气里酿出几分暖意。

  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案边,有的还捧着碗就凑在一起,指尖点着案上摊开的文献残页,热议着这桩大事。

  “你们想啊,《大宋典籍总目》是什么?那是要藏进秘阁、传之后世的书!要是能把‘尼山书院’四个字写进去,往后千百年的学子提起这书,都知道是我们校勘过的,那可真是光宗耀祖!”

  圆脸的张生激动得脸颊泛红,说话时碗沿都碰着了下巴,莲子羹洒出来几滴,滴在青布长衫上,他也顾不上擦。

  “可不是嘛!我家祖父当年考中进士,也只在县志上留了个名字。咱们这要是能参与编修总目,比中进士还风光!”

  旁边的李生跟着附和,手里还捏着一卷《论语》残本,翻得飞快,像是要立刻从里面找出能用上的注疏。

  有人忙着清点书院藏的珍稀文献,有人已经开始念叨要找哪部孤本做校勘依据,还有人跑去问山长什么时候开工,整个藏书洞都浸在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里,连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沈清晏却悄悄退到了角落的案边。她放下手中的莲子羹碗,碗底与石案接触时轻得几乎没声音 —— 石案上还放着她刚整理好的《九章算术》注本,蓝布封皮已经磨出了毛边,是她去年从临安旧书摊上淘来的。

  那时这卷注本被压在一堆废纸上,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像是前主人特意留下的标记。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泛黄起皱的纸页,划过 “勾股章” 里 “勾三股四弦五” 的演算公式,眉头微蹙 —— 这卷注本的传抄者似乎有些马虎,好几处演算步骤都漏了,若是校勘时不仔细,很容易出错。

  “朝廷托付的重任,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润,却像一盆微凉的泉水,让喧闹的场面渐渐静了下来。

  众人转头看她,只见她抬眼望向大家,眼底带着几分坚定,指尖还停在那卷注本上:“我们得尽快拟定校勘章程,先把藏书洞的地方文献按经、史、子、集分类,再按每个人的专长分工,各司其职,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要是现在只顾着兴奋,往后出了差错,不仅会丢书院的脸,更是对典籍的不尊重。”

  她这话一说,原本躁动的学子们都安静了下来。是啊,校勘典籍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字错了,传出去便是千古谬误,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话音刚落,洞口便传来一声温和的应和:“清晏姑娘说得极是,治学当如琢玉,既需精工细作,更容不得半分疏漏。典籍是先贤智慧的结晶,我们校勘时多一分细心,便是对先贤多一分敬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梁山伯提着一只洗得发白的蓝布囊站在那里。

  他穿了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衣摆还沾着些许山间的草屑和泥土,裤脚卷到了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 —— 他一早便去了后山,按算经里的 “测山术” 测量云栖峰的高度,直到此刻才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快步走进洞内,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案上的典籍。

  走到沈清晏旁边的案前,他将布囊轻轻放在石案上,伸手从里面取出几卷叠得整齐的纸卷 —— 纸卷是用书院自制的楮纸画的,边缘还带着淡淡的潮气,显然是刚绘制完不久。

  “这是我近日按算经所载‘测山术’绘制的邻县山川图,”

  他将纸卷一一展开,铺在石案上,指尖指着图上细小的墨点,

  “图上标注了各处山峰的高度、溪流的走向,还有几处古桥的位置。史部里有几部地方方志,比如《兖州府志》《邹县杂记》,记载的山川地理多有模糊之处,有的说云栖峰高百丈,有的说高八十丈,相差甚远。或许这图能为校勘提供些佐证,帮着辨明正误。”

  沈清晏立刻走上前,俯身细看那山川图。图纸上的墨色浓淡均匀,连山间的小径、溪边的古木都用细笔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在旁边写了测量时的天气 ——“三月十六,晴,西风微,巳时测”。

  她指尖停在一处标注着 “云栖峰” 的地方,那里用小字写着 “高八十七丈三尺”,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木表,标注着 “表高一丈,影长三尺二寸”。

  “山伯兄,这云栖峰的高度,你是用‘重差术’算的?” 她抬头问,眼底带着几分好奇。重差术是《九章算术》里的测算方法,多用于测量高远之物,步骤繁琐,需要反复核对,很少有人会真的去实地演算。

  梁山伯闻言,眼中闪过几分欣喜 —— 没想到她一眼便看出了演算方法。

  他点点头,从布囊里又取出一卷更薄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字迹工整,连算筹摆放的位置都画了出来:

  “此峰陡峭,无法直接丈量,我便在山下立了两根等高的木表,表高一丈,两表之间相距五十步。先量出正午时第一根表的影长三尺二寸,再量第二根表的影长二尺八寸,算出影差四寸,再按‘重差术’的公式‘(表高 x 表间)÷ 影差’演算,才算出高度是八十七丈三尺。”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纸上的公式,生怕沈清晏听不明白:“这些是测算时的草稿,还有我记录的每日天气 —— 不同天气下,日影长度会有差异,这些细节也得记下来,免得日后有人质疑测算结果。”

  沈清晏接过草稿纸,指尖拂过纸上的字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她从小便跟着父亲学算经,父亲总说算经是 “纸上谈兵”,只需背熟公式便可。可梁山伯却能将书中的理论与实地测量结合,还做得如此细致,连天气都考虑到了,这份用心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