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文会初露头角-《大明岁时记》

  苏州府学的明伦堂里,烛火如星,映得满墙的圣贤像都添了几分暖意。今晚是苏州府的文会,各县新科举子与乡绅名士济济一堂,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空气中飘着松烟墨与桂花酒的香气。

  沈砚灵带着沈砚明刚踏进门槛,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争执声。几个青衣士子正围着个穿粗布长衫的少年,其中一人扬着手里的诗稿:“‘月落乌啼霜满天’?霜怎么会‘满天’?分明是语病!”

  那少年涨红了脸,攥着笔杆反驳:“秋夜霜重,晨光未现时,草上、瓦上皆是白霜,抬头看天,仿佛霜气弥漫如雾,怎就不能说‘满天’?”正是前几日在码头帮沈砚秋搬过货箱的张继。

  沈砚明忍不住拽了拽姐姐的衣袖:“他说得没错啊,上次咱们去寒山寺,大清早确实看见霜像雾一样飘在半空。”

  沈砚灵刚要开口,却见主位上的吴知府抚掌笑道:“好个‘霜满天’!意境到了,何必有碍?这位小友,敢不敢再赋一首?”

  张继愣了愣,见众人目光都聚过来,反倒定了神,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枫桥夜泊寒山寺,客船灯火照无眠。姑苏城外钟声晚,犹送归人到枕边。”

  诗刚写完,就有老儒点头:“结句‘犹送归人’,比原句更添温情,不错不错。”

  沈砚明看得手痒,悄悄对姐姐说:“我也想试试。”沈砚秋从袖中取出一方云纹砚台递给他:“你去年写的《观稻浪》,不正好应景?”

  这边正说着,忽有士子起哄:“听说沈府的小公子也来了?何不露一手?”原来沈砚秋的父亲沈员外是苏州首富,早已有人认出他们姐弟。

  沈砚明脸一红,却还是走到案前,想起去年跟着父亲在稻田里看农人收割的场景,提笔写道:“金浪翻涌接云头,汗滴禾下土生油。莫笑农夫泥里滚,一粥一饭是春秋。”

  字虽稚嫩,却字字扎实。座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抚着胡须赞道:“不咏风花雪月,只写稼穑之辛,后生可畏啊!”

  吴知府看向沈砚秋:“沈小姐不也露一手?”沈砚秋笑了笑,取过弟弟的笔,添了一句:“春播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才是人间最好的诗。”

  满座皆笑,有人叹:“说得是!没有春耕夏耘,哪来的风花雪月?”

  张继凑过来,挠着头对沈砚明说:“我叫张继,以后咱们一起讨论文字吧?”沈砚明连忙点头,两个少年捧着诗稿凑到一起,烛火在他们脸上跳动,映得眼里满是光。

  沈砚灵望着弟弟被众人围住讨教的样子,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文会不是炫技场,是让字找到懂它的人。”此刻看张继的“霜满天”被认可,弟弟的“泥里滚”被称赞,才真正懂了这话的意思——好文字从不在纸面上,而在生活里,在那些被认真对待的日子里。

  烛火渐深,文会散去时,沈砚明怀里揣着好几张交换来的诗笺,张继还特意把自己抄的《枫桥夜泊》送他:“我改了改,你看这‘江枫渔火对愁眠’,改成‘江枫渔火伴归眠’如何?”

  沈砚明连连点头:“好!这样就不愁了!”

  姐弟俩走在月光里,沈砚明还在念叨:“原来写东西不用掉书袋,写自己见过的事就行啊。”沈砚灵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可不是?你若去看蚕农缫丝,写出来的诗,定比那些只会说‘春蚕到死’的人真切。”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霜,远处传来寒山寺的钟声,比文会上的任何诗句都让人安心。沈砚明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田埂、蚕室、码头里的故事,才是最该写进诗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