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沈砚明备考-《大明岁时记》

  沈府西厢房的窗棂上,糊着新换的桃花纸,晨光透过纸页,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淡淡的粉影。沈砚明伏在紫檀木书案前,右手握着狼毫笔,左手按在铺开的《论语》上,眉头拧得像团打了结的棉线。

  “‘学而时习之’……‘习’是温习还是实习?”他喃喃自语,指尖在书页上反复摩挲,墨迹被蹭得发暗。案头堆着半尺高的书,最上面是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朱子语类》,页边写满了蝇头小楷批注,有些字被墨点涂掉,旁边又重新写过,看得出改了不止三遍。

  “又卡壳了?”门帘被轻轻掀开,沈砚灵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青瓷碗沿还冒着热气。她把碗放在书案一角,瞥见那页被圈得密密麻麻的《论语》,笑道:“上次教你的‘联系上下文’忘了?前面说‘传不习乎’,这里的‘习’自然是指复习功课,不然孔子怎么会说‘不亦说乎’?”

  沈砚明抬头,鼻尖上沾着点墨渍,像只刚偷过墨的小猫:“可先生说,‘习’也有实践之意……”他忽然泄气地放下笔,笔杆“笃”地敲在砚台上,“姐,我是不是太笨了?你像我这么大时,是不是早就把这些背得滚瓜烂熟了?”

  沈砚灵拿起他写废的几张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还洇了墨——这孩子从小好动,握笔比握剑还难。她却没笑,反而指着其中一张:“你看这‘仁’字,上次写得像歪脖子树,这次竖笔直多了,进步着呢。”她坐下,从书堆里抽出本《近思录》,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来,我给你讲个故事。程颐年轻时跟周敦颐学道,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有次冻得手发僵,就把砚台放在怀里焐热了再写……”

  “那他肯定比我还笨。”沈砚明小声嘀咕,却悄悄把冻得发红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他不笨,只是肯下笨功夫。”沈砚灵把莲子羹推到他面前,“你以为考科举是靠聪明?去年苏州府的解元,据说把《十三经》抄了七遍,连注疏都能倒背。”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叠整齐的宣纸,每张都印着朱红色的方格。“这是我托人从南京贡院带回来的‘馆阁体’字帖,你每天描三张,先把字练稳了再说。”

  沈砚明看着那些方方正正的字,脸垮了下来:“我想写草书!像爹那样,笔走龙蛇多气派!”

  “等你把馆阁体写得跟印出来的一样,再学草书也不迟。”沈砚灵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以为考官会看你写得‘气派’?去年有个举子写了篇狂草,主考官直接批了‘字如鬼画符’,连卷子都没看完。”她拿起一张描红纸,蘸了点清水,在桌上写了个“明”字,“你看,横平竖直,笔画均匀,这才是考官想看到的——他们一天要看几百份卷子,谁有功夫猜你那连笔字是什么?”

  窗外传来一阵笑声,是沈砚堂在院子里练剑,剑穗扫过石榴树,落了一地红瓣。沈砚明的目光追着那些花瓣飘了出去,喉结动了动:“姐,我能去跟二哥玩会儿吗?就半个时辰……”

  沈砚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沈砚堂正把剑舞得虎虎生风,忽然笑了:“可以啊,不过——”她拿起那本《论语》,“把‘学而篇’抄一遍再去,抄不完,今晚的松鼠鳜鱼就归二哥了。”

  “啊?”沈砚明哀嚎一声,却还是乖乖拿起笔,“抄就抄!鳜鱼是我的!”

  沈砚灵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在这张书案前备考,父亲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母亲偷偷把藏在嫁妆里的《女诫》换成了《昭明文选》。如今她把这份心思放在弟弟身上,不是盼他将来做大官,只是想让他有底气选择自己的路——哪怕将来不想做官,这些书里的道理,也能让他活得明白。

  日头爬到正中央时,沈砚明举着抄满字的纸跑进来,鼻尖上渗着汗:“姐!你看!抄完了!”纸上的字虽还有些歪,但一笔一划都很认真,朱红方格填得满满当当。

  沈砚灵接过纸,忽然从袖中摸出块晶莹的玉佩,上面刻着个“明”字:“这个给你,去年在玄妙观求的,说能安神。”

  沈砚明接过玉佩,冰凉的玉贴在掌心,忽然抬头问:“姐,你说我能考上吗?”

  沈砚灵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很轻,却很稳:“考不考得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肯坐下来读书——这就比去年那个只会爬树掏鸟窝的野小子强多了。”

  沈砚明愣了愣,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现在就去背‘为政篇’!今晚要吃双份鳜鱼!”

  他跑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书页哗啦啦响。沈砚灵捡起掉在地上的《论语》,见扉页上有个小小的指印,想必是他刚才紧张时按上去的。她轻轻抚平那道褶皱,仿佛看到多年后,这个总坐不住的小子,也能捧着自己的文章,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阳光穿过花瓣,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