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朝臣站队-《大明岁时记》

  早朝的钟鼓声刚落,太和殿的金砖上就像撒了层薄霜。朱瞻基坐在监国的紫檀木案后,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站在最前的首辅杨荣捋着白须,眼神平和;而吏部尚书张本却垂着眼帘,指尖在朝服玉带上来回摩挲,显然心不在焉。

  “户部奏请减免江南桑税三成,众卿以为如何?”朱瞻基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荣率先出列,躬身道:“殿下圣明。江南遭水患,桑农损失惨重,减免赋税既能安抚民心,又能促蚕桑复苏,实乃良策。”

  他话音刚落,张本立刻出列反驳:“首辅此言差矣!国库本就吃紧,北境军饷尚缺,若再减免桑税,恐难支撑。依老臣看,应加征商税,填补亏空才是。”

  朱瞻基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他知道张本的算盘——江南富商多与吏部有牵连,加征商税不过是借口,实则想趁机盘剥桑农,讨好那些给他塞过银子的粮商。

  “张尚书可知,江南桑税占织造局岁入六成?”沈砚灵的声音从殿侧传来。她今日以“侍读”身份随侍,青布襕衫站在朱红梁柱旁,倒比朝服更显清挺,“若桑农破产,明年的丝绸贡品找谁要?北境军饷里,可有三成是织造局的进账,张尚书这是要拆东墙补西墙?”

  张本脸色一沉:“沈侍读不过是个白衣,也敢妄议朝政?”

  “臣不敢妄议。”沈砚灵从袖中掏出一卷账册,“但这里有江南各州县的桑田受损清单,每一页都有里正签字画押。张尚书若觉得桑农还能再加税,不妨亲自去看看——那些被水泡烂的蚕房,连补种的桑苗都买不起。”

  阶下顿时起了骚动。站在杨荣身后的几位老臣纷纷点头,而张本那边的几个官员却面露不屑——他们多半是靠着江南富商的资助才坐稳官位,自然不希望桑税减免。

  “够了。”朱瞻基抬手止住议论,目光落在张本身上,“加征商税可议,但桑税必须减免。明日起,着杨首辅牵头,会同户部、织造局,拟定具体章程。”

  张本还想争辩,却被杨荣用眼神制止。退朝时,朱瞻基看着张本拂袖而去的背影,对沈砚秋低声道:“他这是要去给那些江南富商报信了。”

  “报信才好。”沈砚灵嘴角微扬,“正好看看,哪些人敢顶风作案。”

  不出所料,三日后就有消息传来——江南巡抚联合几位知府,上奏说“桑农损失夸大,恳请暂缓减免桑税”。朱瞻基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冷笑一声:“这巡抚,去年刚娶了苏州盐商的女儿做妾吧?”

  沈砚灵递上另一卷文书:“这是他们与张本的密信抄本,说只要能阻止桑税减免,就‘奉上白银五千两,为尚书大人贺寿’。”

  朱瞻基将密信拍在案上,纸页簌簌作响:“传旨,调江南巡抚回京述职,另派御史巡查江南各州县,若有隐瞒灾情、勾结富商者,一律革职查办。”

  旨意传出的当晚,张本的府邸就热闹起来。沈砚秋让人盯着,回报说“户部侍郎、应天府尹都去了,马车里装着沉甸甸的箱子”。

  “他们这是想抱团对抗。”朱瞻基望着窗外的月色,“张本在吏部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江南,硬查怕是会打草惊蛇。”

  “不必硬查。”沈砚灵指着案上的桑税章程,“杨首辅已经拟好细则,规定‘凡减免桑税的州县,需由织造局派驻蚕师指导改良蚕种,来年增产的丝绸,三成归国库’。那些富商再精,也抵不过‘增产’二字——桑农富了,他们的丝绸生意才能更红火,谁还会傻乎乎跟着张本蹚浑水?”

  朱瞻基看着章程上“蚕师指导”四个字,忽然笑了:“你早就算到了?”

  “是陛下教的。”沈砚灵想起宣德帝病榻上的话,“陛下说,对付朝臣站队,光靠雷霆手段不够,得给他们一个‘站对队’的理由。”

  果然,不出五日,江南就有半数知府改口,上奏支持减免桑税,连那位刚娶了盐商女儿的巡抚,也偷偷派人送来“桑农补种清单”,暗示愿意配合巡查。张本府邸的访客渐渐少了,连他最倚重的户部侍郎,都开始避着他走。

  这日早朝,张本再次上奏反对桑税减免,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竟无一人附和。杨荣趁机出列,呈上御史巡查的奏报,上面详细列出了张本与江南富商勾结的证据,连他小妾收的珠宝清单都写得清清楚楚。

  张本面如死灰,瘫倒在金砖上。朱瞻基看着他,忽然想起沈砚秋的话:“站队的人,从来只认利益,不认交情。”

  退朝后,杨荣对沈砚灵道:“沈侍读这招‘釜底抽薪’,比老臣的奏章管用多了。”

  沈砚灵望着太和殿的匾额,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建极绥猷”四个字上,金光闪闪。她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赢的不是哪个人,是那些在江南桑田里,等着补种桑苗的百姓——他们才是最该被“站队”的人。

  风穿过殿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在为这场悄然落幕的纷争,添了段轻快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