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漕运梗阻-《大明岁时记》

  烂泥渡的潮水退得比往日早,露出大片黑黢黢的淤泥,踩上去能陷到小腿肚。沈砚秋蹲在芦苇丛后,望着远处江面——三艘乌篷船正借着月色往码头漂,船头挂着的“漕”字灯笼在风里摇晃,灯光映在水面,像块融化的金子,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

  “比预计早了半个时辰。”王伯趴在她身边,嘴里叼着根芦苇秆,“潮水流向不对,他们想趁退潮前靠岸,避开浅滩的暗桩。”他指的是李婶丈夫带着木工们连夜打的“铁棘桩”,那些削尖的硬木裹着铁皮,隐在水面下,专扎船底。

  沈砚灵摸出腰间的哨子,是爹当年用来召集桑农的黄铜哨,吹起来能穿透风雨。她看了眼张大叔那边——十几个水性好的汉子正潜在码头左侧的深水区,手里攥着浸过桐油的渔网,只露着头顶的芦管透气。

  “来了!”王伯突然低喝。最前面的乌篷船已经开始减速,船头立着个穿青衫的汉子,正是赵佥事的心腹刘三。他举着望远镜往岸上扫,灯笼光扫过芦苇丛时,沈砚灵赶紧把头埋进泥里,耳后传来刘三的骂声:“他娘的,这鬼地方蚊子能吃人!”

  船身刚要触岸,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撞上了礁石。刘三一个趔趄差点掉进水里,骂骂咧咧地指挥:“蠢货!往左边挪!”

  左边正是张大叔他们埋伏的水域。沈砚灵猛地吹响哨子,短促的三声哨音划破夜空。水下立刻翻起浑浊的浪花,汉子们拽着渔网猛地往上提,渔网的铁坠子缠上了船舵,任凭船夫怎么划桨,船都在原地打转。

  “有埋伏!”刘三抽出腰刀,往水里乱砍。张大叔在水下喊了声“撒”,十几袋石灰粉同时破入水面,白茫茫一片,呛得船上的人直咳嗽。

  沈砚灵趁机挥手,芦苇丛后突然亮起十几盏马灯,李婶的丈夫举着斧头喊:“赵佥事的狗腿子!留下阴蚕茧,饶你们不死!”他身后的桑农们举着锄头、扁担,把码头堵得严严实实。

  刘三的船被困在渔网和暗桩之间,进退不得。他眼珠一转,突然从舱里拖出个麻袋,往岸上一摔:“沈丫头!你爹的东西要不要?”麻袋破开,滚出个褪色的木盒,正是爹当年装蚕种的盒子,锁扣上还留着沈砚秋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蚕”字。

  沈砚灵心头一紧,却听见王伯冷笑:“别信他!赵佥事当年就是用这盒子骗走你爹的信任,才偷了阴蚕种!”

  “放火烧船!”刘三见计谋不成,竟从舱里摸出火折子。沈砚秋眼疾手快,抄起身边的泥块就砸过去,正中火折子。火折子掉进水里,刘三气得哇哇大叫,指挥人往岸上射箭。

  一支冷箭擦着沈砚灵的耳边飞过,钉在芦苇秆上。她摸出硫磺粉包——这是按爹的笔记配的,遇火能炸出浓烟。“张大叔!引他们往南!”她大喊着往右侧跑,那里的淤泥更深,船一旦陷进去,再想动就难了。

  张大叔在水里吹了声口哨,汉子们拖着渔网往南游。刘三果然中计,指挥船夫拼命划桨追赶,船身刚拐过弯,就听见“咔嚓”连声,船底撞上了最粗的那根铁棘桩,河水“咕嘟咕嘟”往舱里灌。

  “弃船!”刘三跳上岸,刚跑两步就被王伯伸腿绊倒,摔了个嘴啃泥。桑农们一拥而上,将剩下的几个随从捆了个结实。

  沈砚灵打开那个木盒,里面并没有蚕种,只有半张泛黄的契约——是赵佥事的叔父当年强占沈家桑田的字据,上面还按着爹的指印,边缘处有泪渍晕开的痕迹。

  “这才是爹要找的东西。”她将契约折好放进怀里,转身看向江面。周忱带着府衙的人正驾着快船赶来,船头的灯笼照亮了水里漂浮的阴蚕茧,那些银灰色的蚕茧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却再也成不了害人的凶器。

  潮水彻底退尽,烂泥渡的淤泥上印满了杂乱的脚印。沈砚灵蹲下身,捡起一枚被踩碎的蚕茧,指尖捻着丝絮——爹说得对,蚕丝能织锦缎,也能做弓弦,关键在握丝的人。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李婶的丈夫扛着斧头走过来,斧头刃上还沾着泥:“丫头,这些阴蚕咋办?”

  沈砚灵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笑了:“挑些健壮的,咱们试着改良。桑落洲的蚕,该结出自己的丝了。”

  晨光爬上她的肩头时,烂泥渡的淤泥开始泛出潮气,像在孕育新的生机。那些被缴获的阴蚕茧被小心地装在竹篮里,将跟着沈砚秋回到桑田,不再是漕运线上的禁品,而是要在江南的晨光里,吐出属于桑落洲的、干干净净的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