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桑农动摇-《大明岁时记》

  天刚蒙蒙亮,桑落洲的雾气还没散,李老栓就背着桑筐蹲在了沈砚秋家门槛上。他烟杆敲得石台阶邦邦响,见沈砚灵推门出来,慌忙站起来,筐里的桑叶抖落了几片。

  “砚灵丫头,”他声音发紧,烟锅里的火星子掉在鞋面上都没察觉,“你说……咱真要跟通判大人对上?”

  沈砚灵刚把新孵的蚕种放进暖箱,闻言回头,指尖还沾着蚕室特有的桑叶清香:“李伯,您这是听了啥风声?”

  “昨儿后半夜,周通判的师爷来了我家,”李老栓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塞了我一锭银子,说只要我把咱家那片老桑林卖给他,往后每季蚕茧他都按市价多给两成。还说……还说你们年轻人不懂事,硬扛着没好处。”

  话音刚落,隔壁的王二婶也挎着竹篮过来,篮里的桑剪碰撞着响:“砚灵!张屠户家也收到银子了!他媳妇刚才跟我哭,说通判府的人放话,再不交蚕种,就把咱们洲上的桑税提三倍!”

  “三倍?”沈砚灵眉头一蹙,转身往蚕房走,“他们这是想断了咱的活路。”

  蚕房里已经聚了几个桑农,都是神色惶惶。赵老五蹲在墙角,手里的桑刀在石头上磨得沙沙响:“我家小子在县里当差,昨儿偷偷捎信回来,说通判正跟知府递文书,要把咱这划成‘官桑区’,到时候种桑养蚕都得听官府的,咱这些人……怕是要成佃户了。”

  “佃户?”刘老汉气得往地上啐了口,“咱祖祖辈辈种桑养蚕,凭啥给官府当佃户!”他桑筐一摔,里面的桑叶撒了一地,“我那片‘墨桑’是爹传下来的,死也不能交出去!”

  “可……可通判手里有文书啊,”一个年轻媳妇抹着泪,“我家那口子胆小,说要不就……就交了吧,免得被抓去坐牢。”

  这话一出,蚕房里顿时静了。沈砚灵看着众人,有人攥紧桑剪,有人低头抹泪,还有人盯着暖箱里的蚕种发呆——那些刚孵出的蚕宝宝正啃着桑叶,浑然不知外面的风雨。

  她忽然拿起暖箱边的桑枝,往地上重重一敲:“大伙看看这个!”

  桑枝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暖箱里的蚕宝宝被惊动,纷纷抬起小脑袋,嫩白的身子在桑叶上蠕动,透着一股子生机。

  “咱桑落洲的蚕,认土认人。”沈砚灵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周通判要的不是桑林,是能让咱代代相传的蚕种!他以为用银子、用文书就能拿走?告诉你们,去年我留了一手——”

  她掀开蚕房最里面的地窖盖,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出来。地窖里摆着十几个陶罐,每个罐口都封着桑皮纸,纸上印着各家的族徽。“这是咱十二户人家的‘本命蚕种’,从我太爷爷那辈就传下来,只有用桑落洲的土、桑落洲的水,才能孵出金眼蚕。他周通判就算占了桑林,拿了这些罐子里的东西,也养不出能结‘金丝茧’的蚕!”

  李老栓凑过去,看着自家陶罐上的“李”字,烟杆都掉了:“丫头……你啥时候藏的?我咋不知道?”

  “去年周通判第一次来摸底,我就防着了。”沈砚秋拿起一个陶罐,轻轻晃了晃,“这些蚕种,一半在我这,一半在你们各自床底下的暗格里——忘了告诉你们,上个月让你们在床脚刻的‘桑’字,就是暗格的钥匙。”

  王二婶愣了愣,突然笑了:“我说你让刻那字时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这用处!”

  “可官府的文书……”年轻媳妇还是怕。

  “文书?”刘老汉捡起地上的桑枝,往门框上一戳,“咱祖祖辈辈在这洲上养蚕,官府换了八任,哪任敢说把桑农变成佃户?真要逼急了,咱就带着蚕种去府衙门口养蚕!我就不信王法不讲理!”

  赵老五磨亮的桑刀往桌上一拍:“对!我这就去叫人,把各家的‘本命蚕种’都取出来,摆在祠堂供着!让周通判看看,这桑落洲的根,不是他一张文书就能刨的!”

  蚕房里的气氛渐渐变了。刚才抹泪的媳妇擦干脸,帮着沈砚灵盖地窖;李老栓把掉在地上的桑叶捡起来,嘴里念叨着“可不能糟践了”;刘老汉已经吆喝着往外走,要去敲祠堂的钟。

  沈砚灵望着众人的背影,伸手抚过暖箱。里面的蚕宝宝们已经吃饱了,一个个圆滚滚的,正慢慢挪动着。她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桑农的根,不在桑林,在心里那点不肯服软的劲儿,在代代相传的蚕种里。

  雾气散时,祠堂的钟声响了。十二户桑农捧着自家的陶罐走进祠堂,陶罐在供桌上摆成一排,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每个罐口的桑皮纸上,族徽都闪着光。周通判派来的师爷在祠堂外探头探脑,见这阵仗,缩了缩脖子,悄悄溜回了码头。

  沈砚灵站在祠堂门口,看着洲上的桑农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去加固桑田的篱笆,有的往蚕房搬新采的桑叶,还有人在村口的老桑树下画起了防御的记号。她知道,动摇的心思就像蚕室里的潮气,得靠实打实的底气才能驱散——而桑落洲的底气,从来都在这些捧着陶罐的桑农手里,在那些啃着桑叶的蚕宝宝身上。

  风穿过桑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祠堂的钟声。沈砚灵握紧了袖中的桑刀,刀鞘上的“守”字被体温焐得温热。这场仗,他们未必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