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散播谣言-《大明岁时记》

  桑落洲的晨雾还没散,打更的老张头就背着梆子,在石板路上跺出“咚咚”的响。他走到码头茶馆门口,忽被几个蹲在石阶上抽旱烟的老汉拽住:“老张,听说了吗?昨儿后半夜,周通判的人来偷咱的金眼蚕种了!”

  老张头眯着老花眼,敲了敲梆子:“别瞎扯,通判大人是来‘采种’的,官府帖子上写着呢。”

  “啥采种?”穿蓝布褂子的刘老汉往地上啐了口烟渣,“我家二小子在码头扛活,亲眼看见他们半夜划着小船,往蚕房后墙扔钩子,要不是大黄狗叫得凶,怕是真让他们得手了!”

  这话像丢进滚油里的火星,瞬间在早市炸开。卖豆腐的王婶往竹筐里摆着豆腐,嗓门亮得能穿透雾霭:“怪不得昨儿我去给蚕房送豆浆,见周通判的随从盯着咱的金眼蚕茧直咽口水,原来是没安好心!”

  “可不是嘛,”磨剪刀的李师傅抡着锤子,火星溅在铁砧上,“前儿我去苏州城,听茶馆里的说,周通判在自家庄园辟了百亩桑田,就等着咱的金眼蚕过去呢!那蚕一年能结三茬茧,他这是要断咱桑落洲的活路啊!”

  谣言像长了翅膀,一上午就飞遍了洲上的家家户户。连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都攥着桑枝,追着大人问:“周通判真要偷蚕宝宝吗?我要放我家大黄去咬他!”

  沈砚灵在蚕房里选蚕种,听见外面的议论声,指尖在蚕纸上顿了顿。窗棂外,周明远的儿子周小满正踮着脚往蚕房上贴字条,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护蚕种,守桑田”,墨迹被晨雾洇得发蓝。

  “沈姑娘,”周小满转身时撞见她,脸一红,“我爹让我来问问,要不要把蚕房的木栅栏再扎密些?刚才张阿婆说,她看见周通判的船还泊在下游呢。”

  沈砚灵放下蚕筷,走到门口看了看——洲上的汉子们正扛着锄头往码头走,个个脸色紧绷,连平时最懒的二赖子都抄起了桑叉。她忽然笑了,对周小满说:“去告诉你爹,把晒谷场的锣鼓敲起来,就说今儿要选新的蚕把头,让家家户户都来凑个热闹。”

  周小满愣了愣,还是听话地跑了。没过多久,晒谷场的锣鼓“咚咚锵”响起来,汉子们扛着家伙往场里涌,见沈砚灵站在石碾上,都停了脚步。

  “大伙不用急,”她的声音清朗朗的,盖过锣鼓声,“周通判要‘采种’,咱按规矩给他——但得让他亲眼看看,咱桑落洲的金眼蚕,离了这方水土活不了!”

  她转身指向蚕房:“谁愿意跟我去取蚕种?让周通判的人跟着看,从选卵到孵化,咱一步不瞒。但有一条,他要是敢带一粒蚕卵出洲,咱五十户人家的桑刀,可不是吃素的!”

  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刘老汉举着桑叉喊:“沈姑娘说得对!让他看!看完了还敢抢,咱就拆了他的船!”

  这时,码头传来喧哗,周通判的随从果然跟着周明远来了,为首的师爷扯着嗓子喊:“沈氏,通判大人有令,速将金眼蚕种献上,否则以抗旨论处!”

  沈砚灵没理他,对身边的汉子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抬来蚕匾,里面铺着新鲜桑叶,她亲手挑了三粒蚕卵,放在白纸上:“师爷请看,这蚕卵得用桑落洲的泉水泡三日,再埋进桑树下的沃土,离了这水土,孵出来也是病蚕。”

  师爷显然不信,伸手就要去捏,被沈砚灵用桑枝挡住:“师爷要是不信,可在洲上住几日,亲眼看着这些蚕卵孵化。要是能活,不用你抢,我亲手送你;要是活不成,就请回吧。”

  汉子们跟着起哄:“对!住几日!让你看看咱的金眼蚕有多金贵!”

  师爷被堵得说不出话,看着周围汉子们手里闪着光的桑刀,悻悻地转身回船了。人群里,王婶凑到沈砚秋身边,小声问:“真让他们住?”

  沈砚灵望着远处周通判的船,嘴角勾了勾:“让他们住。咱越热闹,外面传得越凶——用不了三天,全苏州府都会说,周通判为了抢桑落洲的蚕种,把船泊在人家门口赖着不走呢。”

  果然,到了傍晚,就有货郎来传话,说苏州城里都在讲,周通判在桑落洲碰壁了,还赖着不肯走。晒谷场的锣鼓还在响,孩子们围着石碾追闹,汉子们坐在桑树下喝酒,沈砚灵看着蚕房的方向,月光正透过窗棂,照在那些小小的蚕卵上,像撒了层碎钻。

  谣言还在传,但这一次,传的是桑落洲人护着蚕种的硬气。周通判的船泊在码头,像块没人理的石头,而桑落洲的桑田里,新栽的墨桑苗,正借着夜色悄悄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