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外地订单-《大明岁时记》

  天刚蒙蒙亮,镇口的露水还没干透,沈砚秋就听见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她披着件旧夹袄往河边走,远远看见周掌柜正踮着脚朝停泊的画舫挥手,手里的价目表被风掀得哗哗响。

  “砚灵丫头,快来!”周掌柜嗓门亮得像敲锣,“杭州来的林老板,带着订单呢!”

  画舫的竹帘被掀开,走下来个穿湖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把折扇,笑盈盈地冲沈砚灵拱手:“沈姑娘,久仰。去年在苏州绸缎庄见过你家的丝,那光泽,跟淬了月光似的,这次特意绕路过来,想订五百斤上等丝。”

  沈砚灵请他到临时搭的棚子里坐,刚沏上茶,林老板就从袖中掏出张叠得整齐的订单,上面用小楷写着明细:“上等丝三百斤,中等丝两百斤,按你们定的价,八钱和六钱,分三批运,每批货到付款。”

  “林老板就不怕我们供不上货?”沈砚灵指尖划过订单上的朱砂印,抬眼时睫毛颤了颤。

  林老板哈哈笑起来,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上画着片桑田:“去年我让伙计来采买,回去给绣娘们试了试,她们绣出来的屏风在杭州府衙得了赏,知府大人特意问起丝的来路。再说——”他往棚外瞥了眼,晨光里,镇上的妇人正背着竹篓往棚子这边送丝,竹篓上的露水顺着缝隙往下滴,“就冲这阵仗,你们能供不上?”

  正说着,赵老板扛着个大账本进来,账簿上记满了昨夜各家送来的丝:“砚灵,昨晚收了八百斤,上等丝就有四百斤,够发头批货了。”他看见林老板,眼睛一亮,“林老板这回可来对了,今早新缫的丝还带着热气呢。”

  林老板跟着去看丝,手指捻起一缕上等丝,对着晨光举起来,丝线上的光泽流转,像揉碎的星子。“好丝!比去年更匀净了。”他回头冲沈砚秋道,“再加两百斤上等丝,我给加两成定金。”

  “林老板就不怕我们抬价?”沈砚灵递过纸笔,让他补订单,“吴老抠那边还在喊四钱一斤呢。”

  “他那丝?”林老板嗤笑一声,把补好的订单推回来,“上次贪便宜进了十斤,绣出来的孔雀尾巴发僵,哪有你们这丝活络。一分价钱一分货,我林某人做生意,不图省那点银钱。”

  周掌柜抱着捆丝进来,听见这话直点头:“可不是嘛!昨儿吴老抠的伙计来偷瞄,被我们的人撞见,手里还攥着他那糙丝,摸着跟麻绳似的。”

  正说着,码头那边又起了动静,个穿短打的汉子背着个布包,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沈姑娘!南京的张记布庄,让我送订单来!”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滚出个银锭和张字条,“张掌柜说,要三百斤中等丝,按六钱算,这是定金。”

  沈砚灵刚把林老板的定金收进木匣,又得打开匣子放新银锭,木匣里的银子叮当作响,听得赵老板眉开眼笑,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才一早,就来了五百斤订单,照这势头,今年的丝不愁卖喽。”

  林老板看着沈砚灵记账,忽然指着她账本上的字笑:“沈姑娘这字跟丝似的,看着软,笔锋却挺得很。”

  沈砚灵笔尖一顿,抬头见林老板正盯着“外地订单”那栏,那里记着“杭州林记——七百斤”“南京张记——三百斤”,字迹确实比别处用力些。她把账本合上,脸上微微发烫:“林老板取笑了。”

  “哪是取笑,”林老板收起折扇,正色道,“我那绣坊的姑娘们说了,用你们的丝绣东西,线不容易断,针脚也顺。往后啊,我每季都来订,你们可得给我留着好货。”

  棚外的阳光越发明亮,送丝的人络绎不绝,竹篓堆成了小山。沈砚秋看着账本上不断增加的外地订单,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好丝就该走得远些,让更多人知道,江南不止有烟雨,还有能织出月光的丝。

  她拿起笔,在账本新的一页写下“苏州李记——两百斤上等丝”,笔尖划过纸页,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笃定。远处,吴老抠的货栈门可罗雀,而他们的棚子前,已经排起了长队,笑声和算盘声混在一起,比晨露还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