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桑农互助-《大明岁时记》

  晨光刚漫过桑田的田埂,张婶的木车就“吱呀”着停在了沈绣娘家门口。车斗里码着半车新采的桑叶,叶梗上还沾着露水,被风一吹,带着股清润的草木气。

  “绣娘,你家的‘金腹蚕’分箔了?”张婶掀着车帘喊,声音脆得像桑枝敲竹匾,“我带了‘碧眼蚕’的蚕种来,换你家两箔,成不?”

  沈绣娘正蹲在蚕室门口筛桑叶,听见这话直起身,后腰的旧伤又让她龇牙咧嘴揉了揉:“可算来了!我刚把蚁蚕分到新箔上,正愁桑叶不够呢。”她直起腰时,竹匾里的桑叶抖落几片,飘在刚分好的蚕箔上,引得小黑点似的蚁蚕们一阵乱爬。

  张婶踩着木车的脚踏板跳下来,裤脚沾着的泥点子蹭在青石板上,留下串浅痕。“你瞧我这记性,”她拍着大腿笑,“光顾着带蚕种,忘了给你捎两捆桑枝。前儿个雨后,西坡的桑树冒了不少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最合适用来喂蚁蚕。”

  “那可太好了!”沈绣娘往蚕室里喊,“阿福,把东头那两箔刚分的‘金腹蚕’抱出来!”

  阿福抱着竹箔跑出来时,额角还挂着汗珠,怀里的箔子上,“金腹蚕”的蚁蚕正密密麻麻趴在桑叶上,啃得“沙沙”响。张婶凑近了看,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啧啧,你家这蚕种就是周正,黑得发亮,比我家那‘碧眼蚕’精神多了!”

  “你家的‘碧眼蚕’才金贵呢。”沈绣娘接过张婶递来的小竹盒,里面铺着软棉,数十只浅绿色的蚁蚕正趴在桑芽上蠕动,“吐的丝带点青碧色,去年镇上绣庄收去,织成的被面听说进了府衙,给太太们做了夏凉被。”

  张婶笑得眼角堆起褶:“那也是沾了你的光,去年要不是你教我‘桑田轮作’的法子,我家那几亩地早该荒了。”她蹲下身,指着沈绣娘脚边的桑苗,“你看我带的桑苗,是南边新引进的‘九曲桑’,枝桠弯弯曲曲的,结的桑叶比普通桑厚一倍,最适合喂大蚕。你分我两箔蚕,我把这苗给你栽上,秋天就能摘叶了。”

  沈绣娘刚要应,院门外又传来车轱辘声。李大叔赶着驴车停在门口,车斗里装着个陶瓮,瓮口飘出股酒糟香。“绣娘,张婶,你们换蚕种呢?”他嗓门亮得像敲铜锣,“我家的‘酒香蚕’该分箔了,用酒糟拌桑叶喂的,吐的丝带着点甜香,来换两箔不?”

  “‘酒香蚕’?”沈绣娘眼睛一亮,直起身时差点撞翻阿福手里的竹箔,“你真用酒糟喂啊?去年你说这法子时,我还当你吹牛呢!”

  “可不是嘛。”李大叔挠着后脑勺笑,耳尖有点红,“前儿个试了试,蚕吃了确实欢实,你闻这瓮里的酒糟,是我家那口子用糯米酿的,甜得很,蚕爱吃,人也能尝两口。”他拧开瓮盖,一股醇厚的甜酒香漫出来,引得阿福直往跟前凑。

  张婶拍着大腿:“这可太好了!我家那‘碧眼蚕’吃惯了嫩桑,正愁换口味呢。李大哥,我用两箔‘碧眼蚕’换你一瓮酒糟,成不?”

  “换!怎么不成!”李大叔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想跟绣娘讨教‘分箔后通风’的法子呢,我家蚕室总潮乎乎的,蚁蚕死了不少。”

  沈绣娘转身从屋里抱出捆艾草:“把这晒干的艾草铺在蚕室地上,潮气能吸走大半。分箔时别堆太密,每张箔子留两指宽的缝,比你烧炭盆烘着强——炭气太燥,蚕容易蜕皮不顺。”她蹲下身,指着阿福刚分好的蚕箔,“你看,就像这样,箔子架在竹架上,离地面半尺高,风从底下钻上来,又透气又不凉着它们。”

  李大叔蹲在箔子前,手指悬在半空不敢碰:“这么讲究?我还当随便找个筐子装着就行。”

  “那可不成。”张婶接话,手里正把“碧眼蚕”的蚁蚕扫到新箔上,动作轻得像掸灰尘,“蚕这东西,比娃娃还娇气。你对它上心一分,它吐的丝就多一分。去年我家蚕病了,还是绣娘把‘金腹蚕’的蚕粪晒干了给我拌在桑叶里,才好利索的。”

  “可不是嘛。”李大叔往陶瓮里舀了勺酒糟,递到沈绣娘嘴边,“尝尝?甜的,给蚕拌桑叶时加一勺,保准它们啃得欢。”

  沈绣娘抿了一小口,眼睛弯成月牙:“真甜!阿福,去把西厢房那两箔‘金腹蚕’抱来,给李大哥和张婶各分一箔。”她转头对李大叔说,“酒糟留半瓮给我,我掺点桑汁试试,说不定能喂出‘蜜香蚕’呢!”

  张婶已经把“碧眼蚕”的蚁蚕分到了新箔上,浅绿色的小蚕趴在桑叶上,像撒了把碎翡翠,和“金腹蚕”的墨黑形成鲜明对比。“你看这绿的配黑的,将来织锦时掺在一块,准比单色好看。”她指着箔子笑,阳光透过蚕室的窗棂照进来,把蚕箔上的小生命映得像会动的宝石。

  李大叔抱着换来的“金腹蚕”箔子,张婶拎着半瓮酒糟,沈绣娘手里攥着“碧眼蚕”的竹盒,三个人站在桑田边的土路上,看着彼此怀里的“宝贝”,笑得比晨光还亮。阿福赶着驴车去送新分的桑苗,车轱辘碾过田埂的声音,混着蚕室里“沙沙”的啃叶声,像支最踏实的歌谣——

  原来互助从来不是什么大道理,就是你给我一把桑苗,我换你半瓮酒糟;你教我分箔的法子,我传你防虫的窍门。就像这蚕,离了桑叶活不成,离了邻里帮衬,这桑田也长不出能掐出水的新芽。

  沈绣娘望着西坡那片刚栽上的“九曲桑”苗,忽然觉得,今年的蚕茧,定能织出比往年更出彩的锦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