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暗争名额-《大明岁时记》

  太医院的庭院里,两排石阶通向正厅,阶下站着七八个人,都是备选名单上的医者。沈砚秋刚到,就听见一阵低低的争执声。

  “周姑娘这正骨手法,怕是宫里的御医都比不上吧?”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捻须笑道,目光落在穿青布短打的周芷兰身上。周芷兰刚演示完银针刺穴止痛,指尖还沾着艾草灰,闻言只是淡淡颔首,手里把玩着三根银针,针尾的银珠闪着冷光。

  “哼,正骨再好,比得上李大夫的脉诊?”另一个胖大夫不服气,指着旁边穿长衫的李默,“上次吏部尚书的怪病,多少人看不好,李大夫一把脉就断定是误食了夹竹桃,这本事,可不是谁都有。”

  李默推了推眼镜,慢悠悠道:“脉象如流水,夹竹桃毒滞脉中,如遇礁石,自有不同。周姑娘的针,在下也佩服,只是……”他话锋一转,“太医院选的是能应对杂症的,总不能只看筋骨吧?”

  周芷兰抬眼,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李大夫是说,筋骨不算杂症?那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将士,难道就该忍着?”

  沈砚灵站在阶下,听着众人明争暗斗,忽然觉得这备选名额之争,比药铺里的算盘声还热闹。她刚把带来的药材样本摆好——金银花分了含苞与盛开两种,标签上写着“含苞者味辛,盛开者味甘”,就有人凑了过来。

  “这位便是沈姑娘?”一个穿湖蓝长衫的中年男子拱手,“在下王启年,开了家‘回春堂’。听说你那薄荷露治好了太后的暑气?”

  沈砚灵点头:“只是运气好,刚好对症。”

  “运气?”王启年挑眉,指着她的样本,“沈姑娘倒是实诚。不过依在下看,这选医者,终究得看硬本事。比如这味金银花,你分得细,但真到了宫里,哪有功夫让你挑含苞盛开?”

  沈砚灵刚要回话,周芷兰忽然走过来,拿起她的紫苏梗:“这梗带须,是去年的陈货吧?留到现在还带着潮气,保存得倒是上心。”她转头对众人道,“沈姑娘对药材的用心,在下佩服。宫里药材多,但陈货新货混着放,能辨清年份的,可不多。”

  李默也走过来,翻了翻她的药方笔记,见上面记着“治小儿夜啼,需加蝉蜕三钱,要带翅的”,不由点头:“细节见真章。沈姑娘对儿科倒是熟稔。”

  王启年哼了声,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我这有秘制的止血散,敷上即止,当年救过巡城御史的命。沈姑娘有这等好物吗?”

  沈砚灵没答话,从包袱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是晒干的紫苏叶:“这是去年霜降后收的,治风寒咳嗽最灵。王大夫的止血散再好,总不能包治百病吧?”

  正说着,太医院院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名册:“都静一静!备选名额只留三人,现在考第三场——辨药。”他让人抬来个大木盘,里面混着十几味相似的药材,“半个时辰,写出每味药的药性与禁忌,错一处便淘汰。”

  众人立刻围上去,沈砚灵一眼就认出被混在荆芥里的紫苏叶——荆芥茎方,紫苏茎圆,这点细微差别,她从小就被爹逼着认了无数遍。她提笔就写:“紫苏叶,性温,忌与鲤鱼同服……”

  旁边的王启年却对着两株长得极像的草发愁——那是蛇床子与地肤子,叶子几乎一样。周芷兰则很快辨出其中的石韦,笔尖不停。李默盯着一味被虫蛀过的药材皱眉,似乎拿不准是黄芪还是党参。

  沈砚灵写得专注,忽然听见周芷兰低呼一声:“呀,这不是细辛吗?怎么混在麻黄里?”细辛有毒,用量需极轻,她赶紧在纸上标注“细辛,味辛,有毒,不可过钱”。

  沈砚灵抬头,见李默正盯着那味细辛犹豫,便轻声道:“李大夫,这细辛根茎有环纹,麻黄没有。”李默一愣,随即点头致谢,笔锋飞快地记下。

  半个时辰后,院判收卷时,王启年对着那味细辛的标注脸色发白——他竟写成了“无毒”。周芷兰看着沈砚秋的卷子,针尾敲了敲纸面:“你这‘紫苏忌鲤鱼’写得细,宫里宴席多,这点很重要。”

  沈砚灵笑了:“周姑娘的银针才厉害,刚才若不是你提醒,我差点漏了细辛的毒性。”

  两人相视一笑,先前的暗争仿佛消散在药香里。李默走过来,拱手道:“沈姑娘刚才提点,在下记情。这名额,你该得一个。”

  王启年则灰溜溜地收拾药箱,嘟囔道:“算你们厉害……”

  院判拿着卷子进了内堂,阶下只剩沈砚秋、周芷兰和李默三人。周芷兰转着银针笑:“看来,咱们三个能留下?”

  李默推镜:“多半是了。不过沈姑娘,你那紫苏配薄荷的方子,能不能……借我抄一份?”

  沈砚灵刚要答应,就听见内堂传来院判的声音:“备选名单定下三人:沈砚灵、周芷兰、李默,随我来领腰牌!”

  阳光穿过太医院的雕花木窗,落在三人相视而笑的脸上。沈砚灵摸着腰间刚领到的象牙腰牌,忽然觉得,这名额之争,虽有暗斗,却也藏着医者间的惺惺相惜——就像她带来的紫苏与薄荷,看似不同,配在一起,却能调出最舒服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