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深山采药-《大明岁时记》

  天刚蒙蒙亮,灵岩山的轮廓还浸在墨色里,沈砚灵已背着竹编药篓出了门。篓底铺着层厚棉布,是阿爷生前织的,蓝靛染的底色上,用白棉线绣着半片药草叶,针脚虽疏,却透着股踏实劲儿。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丝丝缕缕裹着山林,脚边的败草挂着露水,踩上去“咯吱”作响,湿意顺着布鞋渗进来,凉得人指尖发颤。

  她腰间别着把短刀,是阿爷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木柄被摩挲得发亮,裹着层包浆。手里攥着的旧图,纸边早已磨成毛边,是十岁那年跟着阿爷学认药时画的——阿爷用炭笔描出山形,再用朱砂标上药草生长地,其中“紫心草”三个字旁,画了个小小的箭头,直指断崖背阴处。“专治时疫,七叶紫心,根缠青苔者为上”,阿爷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刻在纸上,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依旧清晰。

  “阿爷说过,紫心草性子偏,喜阴怕晒,只长在石壁缝里。”沈砚灵对着图喃喃自语,拨开挡路的荆棘。荆棘上的倒刺勾住了袖口,她猛一挣,粗布衫被撕开个小口子,露出腕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十二岁时跟着阿爷采药,被毒蛇惊吓摔下土坡留下的。当时阿爷用嘴吸出毒血,还笑说“丫头,这疤是药神给的记号,往后采药,蛇虫都绕着你走”。此刻雾气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倒让脑子更清醒,脚步也稳了几分。

  走到断崖下时,天已泛出鱼肚白。仰头望去,绝壁如刀削,石缝里嵌着簇簇深紫,像被谁撒了把紫晶石,花心在雾里若隐若现,正是紫心草!她解下背上的麻绳,一端牢牢系在旁边的老松树上——这松树三人合抱粗,阿爷说过,是山里头的“老神仙”,百年间不知拴过多少采药人的绳。另一端在手腕上缠了三圈,打了个死结,指尖触到绳上的毛刺,像摸到阿爷粗糙的手掌。

  深吸口气,她踩着石壁上的凹坑往上爬。石缝里的青苔又滑又湿,好几次脚没踩稳,身子贴着岩壁晃了晃,篓子撞在石头上,发出“哐当”声。她死死攥着绳索,指甲抠进岩石的纹路里,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阿爷说过,采药人得有“三不慌”:脚滑不慌,遇蛇不慌,药草离手才慌。爬到草边时,额角的汗混着雾水往下淌,滴在紫心草的叶片上,惊起只藏在草下的石蛙,“噗通”跳进石缝里。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银簪——这簪子是阿爷用采药换来的碎银打的,顶端雕着片小小的草叶。用簪尖顺着草根轻轻撬,动作慢得像绣花:“阿爷说,紫心草的根须断一寸,药效就减一分,得连土带青苔一起挖。”露水顺着草叶滴在她手背上,凉津津的,混着掌心的汗,在腕间汇成小小的水洼,倒像是天然的药引。

  “丫头,那草要带露采才灵!”

  沈砚灵猛地回头,见崖下站着个老汉,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药锄,锄柄上刻着个“林”字。是阿爷的老伙计林伯!他头发白了大半,却依旧腰杆笔挺,竹篮里装着个黑陶罐,封口处缠着红布。“林伯?您怎么来了?”

  “你阿爷托梦给我,说你准会来这儿。”林伯笑着晃了晃陶罐,“他藏在床底下那罐陈年米酒,我给你带来了。采完药,咱爷孙俩在山神庙喝两盅,算替他看看你。”他年轻时跟阿爷一起采过药,此刻望着沈砚秋攀爬的身影,眼里的欣慰像要溢出来,“跟你阿爷一个样,认死理。当年他为了采株救命的七叶莲,在这崖上挂了半个时辰,跟你现在一个姿势。”

  沈砚灵把紫心草放进篓里的棉布上,忽然发现旁边石缝里还藏着株“还魂草”,枯卷着像团干草。她赶紧也采了,心里念叨:“胡万山的娘瘫在床上三年,林伯说这草泡酒能舒筋,或许用得上。”阿爷生前总说,药草不分贵贱,能救人的都是好东西,管他是谁家的人。

  下崖时,林伯伸手扶了她一把,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血泡,立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阿爷留的药膏,凡士林调的,掺了血竭和乳香,治外伤比金疮药管用。”油纸包上的字是阿爷写的:“给丫头备用”,墨迹已泛出浅褐,却透着股暖烘烘的劲儿。沈砚秋打开一看,药膏泛着淡淡的草药香,正是阿爷生前在药炉上熬了七天七夜的那种,当时她还嫌烟呛,现在闻着,倒比什么都安心。

  “阿爷还说,紫心草得配着山泉水煎,火候要文武交替,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熬,一刻钟不能差。”林伯边走边说,拐杖敲在石头上,发出“笃笃”声,像在给她引路。沈砚秋跟在后面,药篓里的紫心草沾着晨露,在雾中轻轻晃,叶片上的紫光透过薄雾渗出来,倒比崖上的绝壁更让她觉得踏实——原来所谓的勇气,从不是凭空生出来的,不过是带着前人的惦念,把他们走过的路,走得比他们更稳些罢了。

  山风渐渐吹散了雾,露出漫山的绿意。林伯的笑声混着远处的鸟鸣,在山谷里荡开,沈砚灵低头看了看篓里的药草,忽然觉得,阿爷从未走远,他就在这药香里,在这山路的每块石头上,在她攥着绳索的指缝间,陪着她一步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