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宣德染病-《大明岁时记》

  宣德是胡万山的幼子,才六岁,平日里总爱跟在沈砚灵身后,喊她“砚灵姐姐”,手里常攥着颗糖,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可这天清晨,沈砚灵刚打开粮行的门,就见胡万山的妻子抱着宣德蹲在门槛外,眼圈通红,声音发颤:“沈姑娘,你快看看宣德……他烧得厉害,喊着头疼,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受了风寒,可药喝了两剂,一点没见好啊。”

  沈砚灵赶紧让她们进来,接过宣德时,只觉孩子浑身烫得像团火,小脸烧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里迷迷糊糊地哼着:“糖……要糖……”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沈砚灵摸了摸宣德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能感觉到那细小的血管跳得又快又弱。

  “昨儿后半夜,”胡妻抹着泪,“他说冷,我给加了床被子,早上就烧得起不来了。沈姑娘,宣德这孩子从小就怕热,从不贪凉,怎么会突然受风寒呢?”

  沈砚灵没说话,轻轻掀开宣德的衣襟,见他脖颈后有片淡淡的红疹,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她心里一紧——这不像风寒,倒像是染了时疫。近来城西正闹“出疹症”,孩童染了便发热出疹,厉害的还会咳喘不止。

  “胡婶,你别急,”沈砚灵把宣德抱到里间的凉榻上,解开他的衣襟透气,“我去请周大夫,他对付时疫有经验。你在家烧壶艾草水,我回来要用。”

  周大夫赶来时,宣德已经开始咳嗽,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周大夫诊了脉,又看了红疹,眉头紧锁:“是时疫,来势汹汹。幸好发现得不算晚,先施针退热,再喝汤药试试。”

  银针刺入宣德虎口、眉心几处穴位时,孩子疼得哭出了声,小手死死攥着沈砚灵的衣角,指甲都嵌进了她的布衫里。沈砚灵蹲在榻边,轻声哄着:“宣德乖,不疼的,针拔了就给你糖吃,比平时的更甜。”她声音柔得像水,宣德竟真的渐渐松了劲,只是抽噎着,不再乱蹬了。

  胡妻在一旁煮艾草水,见沈砚秋衣摆被宣德攥得皱成一团,眼眶又红了:“让你受累了……前儿万山还跟你闹得不愉快,你反倒……”

  “现在说这些干啥。”沈砚灵打断她,目光始终没离开宣德,“孩子是无辜的,再说宣德平时总给我送野果子,我不能不管。”

  周大夫施完针,开了药方,又嘱咐:“每隔两个时辰用艾草水擦身降温,别捂太厚,疹子要透出来才好。”沈砚灵一一记下,又让伙计去抓药,自己则端来艾草水,小心地给宣德擦手心、脚心。

  孩子的皮肤烫得灼手,沈砚秋便把帕子在凉水里浸了再拧干,一遍遍敷在他额头。宣德昏昏沉沉间,总把她的手当成枕头,攥着不肯放。胡妻要替换她,她却说:“我力气大些,能稳住手劲,免得弄醒他。”

  这一守就是两天两夜。沈砚灵没回自己屋,就守在凉榻边,药熬好了就用小勺一点点喂,疹子痒了就用温帕子轻轻擦,困了就在旁边的竹椅上靠会儿,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摸宣德的体温。她平日里记账时一丝不苟的手,此刻给孩子喂药却格外轻柔,指尖沾着药汁,也顾不上擦。

  第三天清晨,宣德的烧终于退了些,红疹也渐渐透了出来,变成了深红色。周大夫复诊时笑道:“过了这关就好了,疹子透出来,毒也就散了。”

  宣德醒过来时,看见沈砚灵趴在榻边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递过来的糖。他小手轻轻碰了碰沈砚秋的头发,小声说:“姐姐,糖……”

  沈砚灵猛地惊醒,见他醒了,立刻把糖剥开递过去,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难掩笑意:“宣德乖,吃糖就不苦了。”

  宣德含着糖,忽然说:“姐姐,你眼睛黑了,像熊猫。”

  胡妻在一旁笑出了声,沈砚秋也笑了,揉了揉宣德的头发:“等你好了,姐姐带你去看真熊猫,在城外的 zoo 里呢。”

  宣德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却紧紧拉住沈砚秋的手,生怕她走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宣德手腕上还系着沈砚灵昨晚给他编的红绳,说是能“驱邪”。

  胡万山被放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儿子靠在沈砚秋怀里吃着糖,沈砚秋正给他讲画册上的故事,声音温柔得像春风。他愣在门口,想起前几日自己还跟她在粮行争执,脸瞬间红透了,讷讷地说:“沈姑娘……谢……谢谢你。”

  沈砚灵抬头看他,笑了笑:“宣德好了就好。”她起身时晃了晃,显然是熬得脱了力,胡万山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这次她没躲。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宣德透出来的疹子,也像沈砚灵眼下那抹因疲惫而生的红。胡万山看着沈砚灵被扶出去休息的背影,忽然明白:这姑娘账算得清,心却比谁都软。那些账本上的数字再冷,也挡不住她骨子里的热乎气。

  宣德含着糖,看着沈砚灵的背影,小声对爹说:“姐姐的糖,最甜。”

  可不是嘛,连带着这劫后余生的日子,都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