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技术推广难-《大明岁时记》

  沈青梧站在桑园边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几张画着新式蚕具的图纸,指节都捏白了。风卷着桑叶碎屑打在她脸上,带着点刺痒,就像此刻心里的烦躁——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陈家坳,可陈老栓还是把那套传了三代的旧蚕匾抱得死死的,说什么也不肯换。

  “青梧丫头,不是老汉犟。”陈老栓蹲在门槛上,旱烟杆在鞋底敲得梆梆响,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这竹编的蚕匾用了五十年,我爹用它养出过大名鼎鼎的‘雪茧’,我儿子出生那年,也是靠这匾里的蚕结的茧换了粮食。你那新玩意儿,铁皮包边的,看着就冰碴碴的,蚕能乐意住?”

  旁边几个蚕农跟着点头,其中一个捧着怀里的旧竹匾,指腹摩挲着边缘磨得发亮的竹篾:“就是,青梧姑娘,咱养蚕靠的是老法子——天阴了就烧柴增温,蚕起了腻就撒把石灰,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错不了。”

  沈青梧展开图纸,指着上面的恒温蚕箱:“陈伯,您看这箱子,里头有铜丝做的暖屉,能调温度,天凉了不用半夜爬起来添柴,蚕儿不容易感冒。还有这纱网底,蚕沙能直接漏下去,比您每天弯腰扫蚕沙省劲多了。”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制温湿度计,“您摸摸,这玩意儿能准准测出蚕房里的干湿,比咱凭感觉添水靠谱。”

  陈老栓眼皮都没抬,猛吸了口烟:“靠谱?我闭着眼睛都知道蚕房里潮不潮——摸一把竹匾边,发黏就是湿了,发脆就是干了。这铁疙瘩能有我这手准?”他往地上啐了口烟渣,“再说了,这箱子得花多少钱?我这老骨头,折腾不起。”

  “不要钱!”沈青梧急忙道,“是县里农技所统一配发的,只要您肯试试,用完了觉得好,明年咱再申请新的。要是不好,您还给我,不耽误您用旧匾。”

  这话让陈老栓愣了愣,烟杆停在嘴边。旁边的李二嫂却凑过来,小声道:“青梧姑娘,不是俺们不信你。前两年镇上推那个‘速生桑’,说长得快、叶子肥,结果蚕吃了,结的茧子薄得像纸。这新物件,万一……”

  “不会的!”沈青梧从包里翻出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您看,这是邻县王家庄用了半年的样子,蚕茧增重了两成,蚕病少了一半。张大叔家的二小子,用这箱子养的蚕,上个月还得了县里的‘蚕王奖’呢。”

  陈老栓斜眼瞥了瞥册子,忽然往屋里喊:“老婆子,把那筐刚摘的桑叶拿来!”他接过竹筐,往沈青梧面前一递,“丫头,你要是能让你这铁箱子里的蚕,吃了我这桑叶,结出的茧子比我这旧匾里的白三分、重一钱,我就信你。不然,你下回再来,我就把这筐桑叶扣你头上!”

  这话带着点蛮不讲理,却让沈青梧松了口气——至少,他愿意比一比了。她赶紧点头:“一言为定!三天后我来取茧子,要是输了,这筐桑叶我赔您双倍!”

  陈老栓哼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临进门又回头:“别耍花样!我会盯着你把蚕分两半养,一半用你的铁箱子,一半用我的老竹匾,桑叶都用我这筐里的!”

  沈青梧抱着图纸往回走,桑叶在布包里沙沙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新翻的土地上,像条歪歪扭扭的路。她知道,陈老栓不是真犟,是怕了——怕折腾,怕希望落空,怕那些跟着老法子活了一辈子的营生,经不起新东西的磕碰。

  路过村口的老磨坊时,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原来是李大叔拿着新配的蚕药,正跟媳妇吵:“这药粉比石灰贵十倍,青梧丫头说能防僵病,可万一没用,这钱不就打水漂了?”他媳妇抢过药粉往怀里揣:“人家一个城里来的姑娘,跑断腿给咱送东西,还能害咱?我觉得该试试,总比去年眼睁睁看着蚕成片死强!”

  沈青梧站在磨盘后,听着磨盘转动的吱呀声混着争执,忽然笑了。难是难,可总有人愿意往前挪一小步。就像这磨盘,转得慢,却总能把麦粒磨成粉。

  她摸出怀里的温湿度计,铜壳被体温焐得发烫。三天后的比试,她必须赢——不是为了面子,是为了让陈老栓看到,新法子不是砸饭碗的石头,是能让饭碗更满的新麦种。

  风又起了,吹得桑枝摇晃,像是在为她加油,又像是在说:别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