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僵局与代价-《时空画师与现代刺客》

  “织理之间”实验室的空气在尖啸。

  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数据与概念过度压缩、对抗、融合产生的信息湍流,直接冲击着苏砚和李夜的意识。中央的“概念隔离泡”已经膨胀到近乎临界,内部那团“悖论种子”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闪烁、脉动,每一次光影变幻都伴随着海量的逻辑冲突与可能性分支的诞生与湮灭。

  “苏砚!种子内核的‘自指递归’强度超出预期15%!它在自我强化!”李夜的银眸中,代表危险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他正竭力维持着因果观测矩阵的稳定,引导超载编译的能量流沿着预设路径注入种子,同时不断修正因种子自身突变而产生的偏移。

  “是原初之核的共鸣...太强了...”苏砚咬紧牙关,双手虚按在控制台上,指尖因为过度输出编序之力而微微颤抖。为了加速编译,他们直接调用了原初之核近乎三成的共鸣输出,这种层次的“可能性本源”力量,不仅加速了编译,也放大了种子蓝图中的一切特性,包括其不可控性。“我在尝试植入‘衰减回路’,但种子的逻辑结构在排斥...它想保持完整...”

  “不能让它排斥!完整度过高的种子一旦释放,可能超出LT-7设计的控制框架,演变成真正的逻辑天灾!”李夜低吼道,强行将观测焦点集中到种子核心那疯狂旋转的递归环上,“找到它的‘自我认同’逻辑锚点...用源初之核的‘包容性’去覆盖它,让它理解‘衰减’不是缺陷,而是另一种形态的‘平衡’...”

  这是一个在刀尖上进行的逻辑手术。苏砚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更深地沉入原初之核那浩瀚的共鸣海洋中,不再试图对抗种子的排斥,而是尝试去“理解”它那追求逻辑完整性的渴望,然后将“衰减”的概念,以“动态平衡中必要的呼吸”这样的意象,温柔地编织进种子的认知框架。

  过程极其缓慢,且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伴随着意识层面的巨大负荷。苏砚感到自己的思维仿佛在被撕裂,一半被种子的绝对逻辑吸引,另一半则坚守着动态平衡的信念。李夜的情况更糟,他必须同时观测种子的因果、编译进程的因果、以及外部战场的因果,多重信息流的冲击让他银眸中的血丝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毛细血管破裂,血丝顺着眼角缓缓渗出。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八标准时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

  自由星尘的网络,正在经历一场静默的“内战”。

  万机归源投放的“逻辑模因弹”如同无形的瘟疫,在那些崇尚自由、厌恶约束的个体意识中,找到了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并非所有个体都被感染,但感染的速度和传播方式令人心惊。

  最初的几艘飞船,船员们还只是热衷于讨论“优化蓝图”,但很快,这种讨论演变成了对网络松散结构的公开批评,对“无意义混乱”的厌恶,以及对“建立更高效行动准则”的呼吁。一些未被感染的个体对此感到困惑和愤怒,认为这些同伴“背叛了自由的真谛”。

  冲突没有演变成炮火相向——自由星尘的内部规则严禁物理层面的自相残杀——但意识网络中的争吵、拉帮结派、甚至小范围的意识流对抗,已经严重破坏了网络的整体性和反应能力。

  更糟糕的是,被“优化逻辑”感染的个体,开始自发地组成“效率小组”,他们共享经过“逻辑净化”的航行数据,制定“合理”的资源分配方案,并试图将自己的模式推广到更大的聚落。这种有组织的行为,在习惯于各自为战的自由星尘中,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带着冰冷秩序的“影响力”,吸引了一些在长期漂泊和战争压力下感到疲惫、渴望“简单清晰”生活方式的个体加入。

  青蘙通过感知协议,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片星域中意识的撕裂。痛苦、迷茫、愤怒、以及一种逐渐蔓延的、对“秩序”的畸形渴望。她试图用共鸣去安抚、去提醒那些被感染的个体回忆“自由”带来的创造力与可能性,但效果有限。模因感染改造的是底层思维模式,单纯的情感共鸣难以触及。

  “我们需要更直接的干预。”青蘙向明汇报,“‘优化逻辑’像是一种思维习惯,一旦养成,很难通过劝说改变。我们必须切断它的传播源头——那些还在不断解码和发射‘模因信号’的信标。”

  “我们试过了。”明的声音带着疲惫,“自由星尘的传感器太杂乱,很多信标被捕获后立即被不同的个体带走研究,传播路径无法追踪。而且,万机归源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信标的结构极其脆弱,一旦试图远程摧毁或屏蔽,就会自毁并释放一次强化的模因脉冲,反而加速感染。”

  “那就用‘混乱’对抗‘逻辑’!”青蘙脑中灵光一闪,“既然‘优化逻辑’追求清晰、高效、统一,那我们就用最极致的、不可预测的‘混乱信息流’,去冲击它、干扰它!让那些被感染的个体,不断遭遇无法用‘优化逻辑’处理的‘现实噪音’!”

  “具体怎么做?”

  “利用自由星尘未被感染的、最疯狂的个体,以及...熵影。”青蘙快速说道,“让那些疯狂者去制造物理层面的、毫无规律的太空湍流、电磁风暴、随机引力畸变。同时,我请求熵影,向这片区域释放低强度的、充满矛盾意象的‘混沌共鸣脉冲’,干扰模因信号的稳定传播和接收。用‘不可理喻的现实’,去对抗‘僵化的逻辑’!”

  这是一个冒险的计划,可能加剧区域的物理环境危险,也可能对未感染的个体造成影响。但明在权衡了模因扩散的风险后,迅速批准:“执行。授权你协调自由星尘未被感染的势力,并联系熵影。注意控制‘混沌脉冲’的强度,避免造成不可逆的空间结构损伤。”

  青蘙立刻行动。她通过共鸣网络,联系上那些对“效率小组”最为反感、行事也最天马行空的自由星尘个体,将计划告知。这些个体几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制造混乱和麻烦,本就是他们的乐趣之一。

  同时,她通过腕间丝带,向熵影传递了请求与详细的坐标参数。

  遥远星空中,熵影的墨色星云传来一阵表示“理解”与“准备就绪”的共鸣波动。

  片刻之后,自由星尘感染区域的外围,一场由混乱意志主导的“太空嘉年华”开始了。

  数十艘飞船开始疯狂地、无规律地机动,发射出各种频率杂乱、能量不一的牵引光束、电磁脉冲和重力场扰动器,人为制造出一片片小范围的物理环境乱流。陨石被推着乱飞,空间被扯出细微的褶皱,能量背景噪音急剧升高。

  紧接着,熵影那低沉而宏大的“混沌共鸣脉冲”如约而至。这股脉冲并非针对意识,而是针对空间的“信息承载稳定性”。被脉冲扫过的区域,常规的电磁信号传播变得飘忽不定,逻辑信号的解码错误率大幅上升,甚至一些精密的仪器开始出现读数异常,显示出相互矛盾的物理参数。

  对于习惯在“优化逻辑”框架下思考的被感染个体来说,这简直是噩梦。他们的传感器数据变得不可信,计算出的“最优路径”下一秒就可能被突然出现的引力畸变否定,同伴间清晰有序的通讯被各种噪音和矛盾信息打断。他们试图用更复杂的逻辑模型去“适应”这种混乱,但混乱本身在不断变化,且毫无规律可循。

  “这里...没法思考!什么都算不准!”

  “那些疯子!他们在破坏一切!”

  “我们需要的秩序!不是这种...这种乱糟糟的泥潭!”

  一些被感染较浅的个体开始感到强烈的认知不适和焦虑,原本清晰的“优化”思维被不断干扰、打断。效率小组的活动开始变得困难,内部出现了分歧——是花费更多资源去对抗混乱,还是暂时撤退到更“干净”的区域?

  混乱战术初步见效,但代价是这片区域的物理环境变得极其危险,几艘制造混乱的飞船也因操作过于狂野而受了轻伤。青蘙则必须分出大量心神,引导熵影的脉冲强度,并协调混乱制造者的行动范围,避免伤及无辜或引发更大的空间灾难。

  学宫资源调度中心,一片愁云惨淡。

  “用于维系‘可能性荆棘丛’核心节点的‘谐振水晶’库存只剩下17%,且补充渠道因万机归源的逻辑封锁和秩序象限的空间净化而中断。”资源主管的全息影像脸色灰败,“因果预警网消耗的超算容量已达到设计负载的89%,部分次要节点的算力已经开始借用民用网络,导致三个殖民星球的日常数据服务出现延迟和错误。”

  “‘悖论种子’的超载编译,消耗了原初之核近30%的稳定共鸣输出,导致学宫整体‘理情维度’能量水平下降了15%,部分依赖于此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意识稳定装置需要降级运行。”另一名技术官员补充。

  “自由星尘的混乱战术和熵影的脉冲支援,虽然暂时抑制了模因扩散,但造成了额外的能量消耗和舰船损伤,维修资源告急。”

  “灵感蜂巢仍处于创伤后不稳定状态,其承诺提供的‘创意算法支援’迟迟无法到位。”

  “远古回响的联络几乎中断,可能已彻底转入信息静默以求自保。”

  一条条坏消息汇总到明面前。战争的消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掏空共同体的底蕴。他们就像在风暴中修补一艘不断进水的船,而风暴还在加剧。

  指挥中心里,一些来自不同网络的中层官员开始出现动摇和质疑。这种情绪并未公开表达,但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和怀疑。

  “我们真的能赢吗?”

  “为了那些‘异常体’的自治权,把整个共同体拖入绝境,值得吗?”

  “牺牲了辩机大师和袁客师先生,换来的只是暂时的僵持...”

  “或许...心海同调的‘和谐之路’,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能活下去...”

  这些念头如同毒草,在压力的土壤中悄然滋生。明知道,他必须立刻做出回应,否则不等敌人攻破防线,内部就可能先从信念上瓦解。

  他召开了紧急核心层扩大会议。当所有全息影像就位后,他没有看那些资源报告,而是调出了两段记录。

  第一段,是辩机意识消散前,最后的信息绽放,那无数璀璨的、关于独立与觉悟的意念结晶,在粉色涟漪中激起的波澜。

  第二段,是袁客师“观星槎”最后传回的数据包,以及那片小行星带中,残留的、证明“存在性扰动”对抗“概念抹除”的空间褶皱影像。

  “我知道,有人在怀疑,我们在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我们在为一些‘抽象’的理念付出过于‘具体’的代价。”明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与会者的意识上,“看看这两段记录。辩机大师和袁客师先生,他们用最具体的方式告诉我们,我们在为什么而战。”

  “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更‘正确’。”他指向辩机的记录,“是为了让每一个独立的思考、每一份不同的感悟、每一次痛苦的觉悟,都有权利存在、发声、甚至可能照亮他人。”

  他又指向袁客师的记录,“是为了让每一个文明、每一个个体、每一种‘存在’的方式,在面对‘否定’与‘抹除’时,有抗争的武器和生存的余地。”

  “万机归源要的是逻辑的绝对纯净,为此可以格式化一切‘异常’。”

  “绝对秩序要的是存在的单一基准,为此可以抹除一切‘不协’。”

  “心海同调要的是意识的绝对和谐,为此可以溶解一切‘差异’。”

  “我们呢?”明环视众人,“我们要的,仅仅是一个‘允许不同’的空间。这个要求,在它们看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不协’和‘差异’,是必须被清除的。”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沉淀。

  “所以,这不是我们选择战争。是当我们选择‘允许不同’时,战争就选择了我们。”

  “资源会耗尽,防线会破损,牺牲会继续。但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人相信,‘不同’不是缺陷而是财富,‘差异’不是威胁而是源泉,那么,这艘船就不会沉。”

  “因为它承载的,不是某一种特定的‘正确’,而是让所有‘可能’继续航行的...希望。”

  会议室内寂静无声。那些焦虑和怀疑的意念,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被一种更沉重、也更坚定的东西压了下去。是的,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回头,意味着那些牺牲将毫无意义。向前,至少还有一线微光。

  “现在,”明切换回战术星图,“回到我们的岗位。‘悖论种子’即将完成。在它播种之前,我们要撑住。各网络,汇报你们还能坚持的极限时间,我们需要最精确的倒计时。”

  学宫上空,熵影的墨色星云,那延伸而来的光桥,光芒比之前明显黯淡了。持续的高强度共鸣输出、对自由星尘区域的脉冲支援、以及为整个共同体提供“存在性锚定”,都在消耗着他那源于深渊与碎片的独特本质。星云旋转的速度已经慢了许多,内部的暗纹和光点也显得有些暗淡、稀疏。青蘙通过丝带,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不是生命的衰竭,而是某种根本性力量的过度支出。

  “熵影...你还能撑多久?”青蘙担忧地询问。

  星云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波动:“直到...种子...发芽...或者...星云...散尽...”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平静的陈述。如同一位守护山门的巨人,沉默地矗立,直到身躯化为山脉本身。

  青蘙握紧了腕间的丝带,将自身温润的生命共鸣,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不是补充力量——她的力量层次无法补充熵影——而是一种陪伴,一种“你并非独自承担”的信念。

  僵局在持续。代价在累积。

  而在“织理之间”实验室,那团在隔离泡中疯狂脉动的“悖论种子”,终于,在苏砚和李夜几乎耗尽心力的最后一刻,光芒骤然内敛,化作一枚拳头大小、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密悖论纹路的墨色晶体,静静悬浮。

  种子,编译完成。

  但苏砚和李夜,也同时因意识透支,瘫倒在控制台前,陷入深度昏迷。

  倒计时,进入最后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