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悬尸门-《女帝今日不落泪》

  静安寺的钟声,悠远而沉寂,仿佛在为一段肮脏的过往,敲响最后的丧钟。

  对于那些在深宫之中,被命运裹挟的可怜女人们,沈知遥的仁慈,已经用尽。

  而对于那些,曾经张开獠牙,助纣为虐的爪牙,等待他们的,将是来自九幽地府的、最酷烈的清算。

  皇极殿的偏殿,如今被改作了沈知遥的书房。殿内灯火通明,一卷卷前朝的宗卷,被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两侧,等待着新帝的审阅与批示。

  沈知遥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捏着一支朱笔,眼神却并未落在眼前的奏折上。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投向了那座皇城之中,最阴暗、最污秽的所在——天牢最深处的,水字号囚室。

  那里,关押着一个,她绝不会轻易让他死去的人。

  平西侯,赵元楷。

  那个曾经在大婚之夜,妄图染指她,却被她亲手灌下奇毒,变成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终日只能在剧痛中抽搐的废人。

  他,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那么便宜地死。

  “陛下。”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

  “人,还活着么?”沈知遥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回陛下,还活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只是……已经不成人形。每日,都需以参汤吊命,方能苟延残喘。”

  “很好。”沈知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是时候,让他去见见,这昭朝的新天日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的窗棂。

  启明元年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她鬓角的发丝。

  “传朕旨意。”

  “将罪囚赵元楷,从地牢中拖出来。”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年寒冰之中,淬炼而出,不带丝毫的温度。

  “割掉他的舌头。”

  “然后,将他,吊死在承天门之上。”

  承天门!

  那名久经杀伐,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听到这三个字时,身体也猛地一僵!

  承天门,乃是整座京城,最高,也最宏伟的城门!是皇城正门,是国之颜面!

  将一个罪囚,吊死在国门之上?!

  这……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酷刑!

  然而,沈知遥的命令,还未结束。

  “另,寻一块木板,取最新鲜的狗血,在上面,给朕写一个字。”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尽冰冷与嘲讽的弧度。

  “就写……‘妾’。”

  ……

  天牢,水字号囚室。

  这里是整个京城,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空气中,终年弥漫着一股血腥、腐臭与霉烂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潮湿的墙壁上,渗着黑色的水珠,地上,是黏腻滑溜的苔藓。老鼠和不知名的虫豸,在角落里肆无忌惮地穿行。

  囚室的最深处,一个佝偻的人形,被四根粗大的铁链,以一个“大”字形,锁在墙壁上。

  他,就是曾经意气风发、权势熏天的平西侯,赵元楷。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半分人样。

  他的头发,如同枯草一般,与污血、尘土凝结成块,胡乱地披散着。他的四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那是被剧毒侵蚀了骨髓之后,留下的永久性畸形。他的身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外面松垮垮地,挂着一层蜡黄色的、布满了脓疮的皮肤。

  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他那双依旧睁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绝望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连恐惧,都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麻木的、日复一日的……痛苦。

  他活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里。

  每日十二个时辰,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亿万只毒虫,在同时啃噬。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连昏迷,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想死,却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嘶吼,想咒骂,可那毒,也毁掉了他的声带,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

  就在这无尽的折磨之中,囚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了“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被缓缓推开。

  几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那跳动的光芒,刺痛了赵元楷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身上的铁链,却将他牢牢地,钉死在原地。

  “奉陛下旨意,提审罪囚,赵元楷。”为首的锦衣卫,声音冷得像他手中的刀。

  他们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那四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锁。

  失去了铁链的支撑,赵元楷那具破败的身体,立刻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了地上。

  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架起他那轻飘飘的胳膊,就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将他向外拖去。

  赵元楷的喉咙里,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他不知道,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他只知道,等待他的,绝对不是解脱。

  当他被拖出那座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当那清冷的月光,第一次,照射在他那张不成人形的脸上时,他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剧烈的波动!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轮,他已经有数月未见的,皎洁的明月!

  然而,还不等他从这久违的光明中,回过神来,一股更加极致的恐惧,便攫住了他的心脏!

  为首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只有一指宽的短刃。

  他蹲下身,捏住了赵元楷的下巴,强迫他张开了嘴。

  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恶臭,从赵元楷的口中,喷涌而出。

  “陛下有旨。”锦衣卫指挥使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判词,“留你这条贱命,已是天恩。但你的这条舌头,太脏,不配,再存于世上。”

  说罢,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手中的短刃,快如闪电,猛地,探入了赵元..楷的口中!

  “唔——!!!嗬嗬……!!!”

  赵元楷的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眼球之上,布满了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最痛苦、最绝望的呜咽!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胸前那片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囚衣。

  锦衣卫指挥使,面不改色地,将那截血淋淋的、还在微微抽搐的舌根,扔在了地上。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手下,冷冷地命令道:

  “走,上城楼。”

  ……

  承天门,巍峨耸立,如同一头匍匐在夜色中的巨兽,俯瞰着整座沉睡的京城。

  当第一缕晨曦,撕破了东方的天际,照亮了那高耸的城楼之时,早起赶路的百姓们,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城门之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那……那是什么?”一个眼尖的小贩,指着城楼的最高处,惊疑不定地问道。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

  只见,在那高高的飞檐之下,一具早已看不出人形的尸体,正被一根粗麻绳,吊在半空之中。

  晨风吹过,那具尸体,便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筝,在空中,来回地,诡异地,摇摆着。

  而在那具尸体的旁边,还挂着一块巨大的、崭新的木板。

  木板之上,用一种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液体,写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字!

  那淋漓的笔画,仿佛还在向下滴着血。

  ——妾!

  一时间,城门之下,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给震慑住了!

  “那……那是谁的尸体?为何……为何要挂在那里?”

  “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妾?”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惊疑不定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带着一丝颤抖,响了起来。

  “我……我认得那身囚衣……那是……那是天牢里,重犯才穿的样式!”

  “还有那个字……那个血淋淋的‘妾’字……”一个落魄的书生,死死地盯着那块木板,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猛地,指向那具尸体,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喊道:

  “是他!是平西侯!是那个助纣为虐,帮助伪帝李烬,伪造龙脉,欺瞒天下的国贼!!”

  “‘妾’!这个字,是在说他,为了荣华富贵,甘愿,去做李烬伪帝的‘内宠’!去做那乱臣贼子的‘小妾’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彻底炸开!

  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屈辱,也更加广为人知的记忆,浮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啊!”一个妇人,突然尖叫起来,“你们忘了?当初伪帝,就是将当今陛下,像货物一样,‘赐’给了这个平西侯,做……做妾啊!!”

  是了!

  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那场惊动了整个京城,最终却以平西侯府被一把大火烧成白地而告终的,荒唐的“赐婚”!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个“妾”字,一语双关!

  既是在审判平西侯,助纣为虐,甘当国贼走狗的罪行!

  更是在,回应当初伪帝,施加在当今女帝身上,那份最恶毒,最无耻的羞辱!

  当想通了这一切之后,人群,彻底沸腾了!

  压抑了许久的,对于前朝暴政的愤怒,对于这些奸佞小人的憎恨,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般,猛烈地喷发了出来!

  “杀得好!杀得好啊!!”

  “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早就该死了!”

  “陛下圣明!为民除害!也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愤怒的百姓们,开始自发地,从地上捡起石块、烂菜叶、甚至是泥土,狠狠地,朝着城楼上那具摇摇欲坠的尸体,砸去!

  “砸死你这个狗贼!”

  “下地狱去吧!!”

  咒骂声,唾弃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响彻了整个承天门!

  平西侯的尸体,被悬挂了整整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三夜里,他承受了来自全城百姓的,最恶毒的唾骂与羞辱。他的尸身,被乌鸦啄食,被烈日暴晒,最终,变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这一幕,也被京城之中,那些曾经依附于李烬,如今正惶惶不可终日的旧臣们,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他们看着那具,在风中摇摆的、凄惨的尸体,看着那个血淋淋的、充满了羞辱意味的“妾”字,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传遍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他们,终于看到了这位新朝女帝,那隐藏在“仁慈”面具之下的,铁血无情的一面!

  他们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他们知道,旧的那个时代,那个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草菅人命的时代,已经,彻-底-地,终结了。

  ……

  紫禁城,最高的角楼之上。

  沈知遥一袭黑衣,临风而立。

  她没有戴平天冠,墨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

  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远处,那悬挂在承天门之上,那个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的……东西。

  她听到了,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的,百姓们的欢呼与怒骂。

  她也看到了,那些躲在暗处,窥探着这一切的旧臣们,脸上那惊恐畏惧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用这种最酷烈,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旧时代的彻底死亡。

  也为那个,曾经被无情地,当作战利品,随意赏赐的沈知遥,讨回了,一份最彻底的,也最酣畅淋漓的公道!

  风,吹起了她的衣角。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比星辰还要深邃的眼眸之中,一抹积压了许久的、彻骨的寒冰,终于,开始缓缓地……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