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险采药-《女帝今日不落泪》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京郊西山,地势延绵,其中一处绝壁,直插云霄,当地人畏之如虎,称其为“鬼见愁”。

  此崖千仞,如被巨斧劈开,峭壁光滑,几无落足之处。山风从万丈深渊下倒灌而上,发出呜咽之声,如同鬼哭。终年缭绕的云雾,更是为这片绝地增添了无尽的神秘与凶险。

  此刻,就在这凡人绝迹的峭壁之上,三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紧地攀附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借着云层中偶尔漏下的惨淡月光,艰难地向上移动着。

  为首之人,正是萧凛。

  他一手死死扣住岩石的缝隙,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了血丝,另一只手则挥动着一把特制的铁爪,奋力向上抛去,只听“咔”的一声,铁爪惊险地勾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

  他试了试力道,确认稳固之后,才借力向上攀升了数尺。整个过程,动作流畅而果决,显示出极高的技巧和经验。

  自幼在北燕那片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长大,为了生存,为了躲避追杀,攀爬雪山、穿越绝壁,早已是他的家常便饭。这一身超凡的武艺和攀爬技巧,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髓。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一股突如其来的虚弱感,毫无征兆地从四肢百骸涌来,让他手臂的肌肉猛地一颤。

  那该死的“病弱”身体,成了此刻最大的拖累。

  为了在李烬面前演好那场戏,他长年服用一种能压制内力、使脉象呈现虚弱之态的秘药。那药虽不伤及根本,却会让他的体力大打折扣,耐力远不如常人。

  平日里,这并不算什么。但在此刻这生死一线的绝壁之上,任何一丝的体力不支,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王爷!”身后一名心腹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低声惊呼,立刻向上移动,想要护住他的下方。

  “无妨!”萧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强行压下那阵上涌的眩晕感。他将身体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衫。

  山风呼啸,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要将他从这岩壁上撕扯下去。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宛如巨兽张开的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只要一失手,便是粉身碎骨。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他的意志。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放弃的念头。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纤弱,却又无比坚定。

  她站在死气沉沉的关帝庙中,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地狱景象,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冷静和决然。她蹲下身,为那些面目全非的病人检查,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孤身一人,对抗着一场足以吞噬整个京城的灾祸,她的背影,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却又挺拔得像是一柄永不弯折的利剑。

  沈知遥。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两簇骇人的火焰。

  他不能放弃。

  他知道,此刻在那个被死亡笼罩的疫区里,她一定在等着。她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这些能救命的药材。

  自己采到的每一株龙胆草,都不仅仅是一株草药。它可能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可能让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重获希望。

  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帮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不知道她心中埋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但他知道,她所图甚大,她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自己,愿意成为她身后最坚实的后盾,为她披荆斩棘,扫平一切障碍。

  “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他想起了自己离开时说的话。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种宣告。

  无穷的力量,仿佛从心底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萧凛低吼一声,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再次挥动铁爪,狠狠地向上方探去!

  攀爬,在生与死的边缘,继续着。

  有好几次,他脚下的岩石突然松动脱落,整个人骤然下坠,全靠着心腹拼死从下方托住,以及他自己惊人的反应力,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稳住身形。锋利的岩石,在他的身上、手上,划开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很快便染红了他的黑色劲装。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上,再向上!

  终于,在与死神搏斗了整整一夜之后,当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时,萧凛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片湿润的泥土。

  他翻身爬上悬崖之顶,整个人都虚脱地躺在了地上,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地起伏着。

  然而,他顾不上休息。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这片悬崖顶端。

  很快,他便看到了。

  就在不远处的峭壁阳面,一丛丛深紫色的植物,在晨曦的微光中,倔强地生长在岩石的缝隙里,迎着凛冽的山风,轻轻摇曳。那颜色,深邃如夜空,透着一股奇异的生命力。

  野生紫龙胆!

  “快!采药!”

  萧凛发出一声嘶哑的命令,便第一个冲了过去,用随身携带的药锄,小心而又迅速地挖掘起来。

  两名心腹不敢怠慢,立刻跟上。三个人,如同疯了一般,与黎明赛跑,将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龙胆草,连根带土地全部采下,装进了随身带来的几个巨大麻袋中。

  当天光彻底大亮之时,他们终于带着满满几大袋的战利品,循着另一条稍缓却同样崎岖的道路,开始向山下狂奔。

  ……

  疫区,关帝庙。

  沈知遥一夜未眠。

  她组织着那些尚未被感染的、胆子稍大一些的百姓,按照她的吩咐,用烈酒和雄黄,为一条条街道、一间间房屋进行消毒。她又亲自为几个病情最危重的病人施针,用“龙胆冰心”吊住了他们最后一口气。

  她忙碌着,指挥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台永远不会疲倦的机器。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一直悬着。

  每当手头的事务告一段落,她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望向疫区入口的方向。

  那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

  他会回来吗?

  那个“鬼见愁”悬崖,真的能上去吗?

  他那副“病弱”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无数个问题,如同纷乱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如果他回不来,自己该怎么办,这里数万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天,一点点亮了。

  希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被磨灭。

  就在沈知遥的心,缓缓沉入谷底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骚动,从入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她猛地抬头,心脏在一瞬间,漏跳了半拍。

  她看到,那道沉重的栅栏,被人从外面缓缓拉开。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晨光之中。

  是萧凛!

  他回来了!

  他的身上,满是泥土和干涸的血迹,黑色的劲装被划得破破烂烂,露出了下面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的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所有力气,仅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撑着。

  在他的身后,两名心腹同样狼狈不堪,但他们肩上,却都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

  沈知遥站在关帝庙的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走来。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呻吟和哭喊,似乎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满身伤痕,却依旧向她走来的男人。

  萧凛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来不及掩饰的焦急,看到了她紧紧抿起的、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疲惫至极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最耀眼的阳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这片死亡之地上空的阴霾。

  他将手中那个同样沉重的麻袋,放在了她的脚边,麻袋的口子散开,露出了里面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深紫色的龙胆草。

  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里,只挤出了四个字。

  “幸不辱命。”

  说完这四个字,他眼中那最后一点强撑着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便向后倒了下去。

  “萧凛!”

  沈知遥失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从侧面稳稳地扶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体。

  他的身体很重,带着惊人的热度,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纤弱的肩膀上。

  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他扶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闪电般搭上了他手腕的脉门。

  脉象……紊乱,急促,却根基未损。

  是脱力。

  他只是因为体力透支,加上一夜未眠,心神耗尽,才会昏过去。并无性命之虞。

  在确定这个结果的瞬间,沈知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那一直紧绷的、仿佛要断裂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和威势,竟显出几分脆弱。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能想象到,昨夜,他在那“鬼见愁”之上,经历了何等惊心动魄的凶险。

  他本不必如此。

  他是高高在上的靖安王,手握重权,尊贵无比。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一切。

  可他却为了自己的一句话,不顾性命,以“重病”之躯,去闯那九死一生的绝地。

  为什么?

  沈知遥看着他,心中那座用仇恨和戒备筑起的、冰封了十余年的城墙,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耀。

  “咔嚓……”

  一声微不可见的轻响,似乎从她心底最深处传来。

  那座坚不可摧的冰墙之上,裂开了一道,极其微小,却又无比清晰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