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黎风无声-《星与渊之歌》

  「

  醒来之后,

  人会先找方向,

  再找答案。

  」

  林澈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感觉不是疼痛,也不是眩晕,而是一种干冷的空气贴在面罩外层的触感,像有人把一整片荒原的温度按在他的呼吸上,让他立刻分辨出这不是梦里那种飘忽不定的“冷”,而是真正会影响身体判断的环境变化。作战服的内衬缓冲还在工作,心率和血氧读数稳定,肌肉没有明显僵硬,说明他昏迷的时间并不算长,至少没有长到让身体进入失温或脱水的阶段。

  他睁开眼,视野没有重影,焦距也很快恢复正常。

  天空低垂,云层像被长期风沙磨薄的灰布,颜色不深,却压得人难以忽略它的存在感。光线分布均匀,没有明显的太阳方向,整个世界像处在一个漫长的傍晚里,既不黑,也不亮,所有物体的边缘都显得钝化而迟缓。

  林澈没有立刻起身,他先确认自己的装备。

  胸前扣具完好,护具没有裂痕,能源包剩余量还算充足,紧急医疗包封条没动,工具模块与备用电源都在原位。他抬起手腕唤醒终端,界面亮起得很顺畅,系统自检几秒内完成,提示一切正常,唯独通信栏是一片灰色。

  无信号。

  他切换频段,尝试学院常用频道,尝试紧急广播频道,甚至把短距通讯也一并打开,结果仍然没有任何回应。终端没有报错,只给出冷静的状态提示:当前环境无法建立外部链接。定位模块同样无法加载星图,坐标栏显示为空白,像是系统根本无法理解他所处的位置该映射到哪一张已知星图上。

  这比“信号被屏蔽”更麻烦,因为屏蔽至少意味着外部网络存在,而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他不在任何可被星渊宇宙常规系统识别的空间里。

  林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为什么”拉回到“现在能做什么”。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地面由碎石、硬化土层和零星的金属残片混合构成,像是曾经有过结构或设施,但已经被拆得只剩骨架。风吹过时带起细小的尘粒,尘粒落在护具上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真实而具体。远处地平线上有一道低矮的轮廓线,像城墙,但比他梦里看到的要更破碎、更不完整。

  黎风边城。

  这个名字几乎是本能地浮出来,像一段早就刻在记忆里的标记。他在梦里来过这里,很多次,记忆里那座城是活的,是亮的,是拥挤的,城门外永远有人流进出,街道上有商贩和护卫,天空里还会有穿梭的飞行器和信号灯,那些细节在梦里并不模糊,甚至因为反复出现而显得更像现实。

  可现在,他看见的城墙像一段被折断的脊骨,横在荒原尽头,沉默得没有一丝呼吸。

  林澈站起身,把终端切换为本地记录模式,开始向那道轮廓前进。

  他走得不快,却很稳,脚步落下时刻意保持节奏一致,因为在陌生区域里,节奏是最容易被打乱的东西,而节奏一旦乱,就会让人做出错误的决策。他沿着一条旧路前进,那条路并不平整,只是比周围的地面稍微被踩得更实一些,像过去有人在这里反复走过,留下了路的概念,却没有留下路的维护。

  越接近城墙,空气里的气味越明显。

  不是腐臭,也不是血腥,而是一种很淡的金属焦味混着干燥的灰尘味,像高能烧灼后的残留在很长时间里没有被雨水冲刷,只能靠风一点点磨掉。偶尔还能闻到类似油脂氧化的味道,但已经很轻,说明那些曾经属于机械或能源系统的东西早已停摆。

  他在途中看到一些断裂的结构。

  一段倒塌的支架,断口处的金属边缘呈现出被高温熔融过的弯曲形态;几片散落的护板,上面还有模糊的刻印,但被风沙磨得难以辨认;还有一处浅坑,坑底残留着黑色的烧蚀痕迹,像是曾经有过一次爆炸或坠毁。

  这些都不是梦里那座城市会有的东西。

  梦里的黎风边城,是一座“能继续生活”的城市,它再怎么阴沉,也仍然有人声,有秩序,有交易,有防线。而现在,这里更像是一座被遗弃的遗址,连“活着”这件事都不再被允许。

  走到城墙近处时,林澈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

  城墙的主体仍在,但垛口缺失了大半,许多段落被撕开了缺口,像有人用巨力从中间扯出一道道裂缝。城门的位置已经塌陷,原本应该存在的城门结构只剩下两侧的残柱,残柱上有深深的刮痕,像是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反复撞击,又或者是曾有大规模撤离时的混乱摩擦。

  他向城内望去。

  没有灯光。

  没有烟火。

  没有任何动静。

  城内的建筑只剩下轮廓,很多屋顶塌陷,街道被碎石和倒塌的梁柱堵住,远处甚至能看到一座原本应该是高塔的结构已经断成两截,上半段斜插进一片废墟里,像被人随手折断的旗杆。

  林澈沿着一处缺口进入城内。

  脚下的地面从硬土变成了碎裂的铺装石,石缝里长不出植物,只有灰尘填满每一道裂隙。他走过曾经像主街的区域,视线扫过两侧的店铺残骸,能看到柜台的骨架、破碎的玻璃、散落的金属牌匾,但没有任何可以称为“日常”的东西留下来。连最普通的生活痕迹都被清空了,只剩结构性残骸。

  他走得越深,心里的落差越明显。

  因为他记得这里应该是什么样。

  梦里他曾站在这条街上,听见过人群的喧哗,见过飞行器从塔顶掠过,见过守卫巡逻时装甲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甚至记得某个角落的摊贩会摆出一排颜色暗沉的矿石。那些细节在梦里并不虚假,甚至比某些现实记忆还要清楚。

  可现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穿过断裂的窗框时会发出空洞的呜鸣,但那不是城市的声音,那只是空壳被风利用时的回响。林澈停在一处倒塌的拱门前,伸手触碰墙面,指尖能摸到粗糙的风蚀纹路,还有一层薄薄的灰,灰里没有新鲜的指印,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经过。

  他抬起终端再次尝试通信。

  依旧无信号。

  他又尝试扫描环境,终端只能给出最基础的物理参数:温度、湿度、局部磁场噪声,所有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唯独磁场噪声的底噪比他熟悉的星渊宇宙高一点,但并不至于让设备失灵。这说明不是简单的磁暴屏蔽,而是外部网络本身不存在,或者被彻底切断。

  林澈走到城中心附近。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处广场,梦里广场边缘有公告栏、有巡逻队列,也有临时搭建的交易棚。但现在,广场像被挖空了一半,地面出现大片塌陷,露出下方的黑洞洞空间,塌陷边缘有被高温烧过的痕迹,像是一次能量集中爆发把这里直接熔穿。广场正中央还立着一根断裂的柱子,柱子顶端本该有某种标志物,却只剩残缺的连接结构。

  林澈站在那里,呼吸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终于完全确认了一件事。

  第一次掉入渊界的经历,确实更像深度梦境,像意识被某个空间捕捉到,让他看到渊界的某个“曾经”。那时的黎风边城是活的,也许并不是此刻的现实状态,而是渊界在某个阶段的投影,或者是他被允许看到的片段。

  而这一次,他是真正来到这里。

  来到一个已经死去的黎风边城。

  他沿着广场边缘走了一圈,找到一处半塌的台阶,台阶下方有一条被碎石堵住的通道口,像连接地下设施。梦里他曾经在类似的位置听见过很远的人声和机械声,但现在通道里只有冷风和灰尘,空气从深处涌出来时带着更明显的金属味,像地下仍残留着某些腐蚀性的环境。

  林澈没有立刻下去。

  他先在通道口外停了一会儿,闭上眼,听四周的声音。

  风声,碎石滚动声,自己呼吸声。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种死寂并不让人恐惧,却让人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这里没有可以立即求助的对象,也没有可依赖的秩序。哪怕这座城曾经属于某个文明,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交易、防守、撤离,如今也只剩下废墟和风。

  他睁开眼,重新把终端切到记录模式,把城内的地形与关键结构逐一标记存档,然后把视线投向更深处那条仍然勉强可通行的街道。

  既然城已经死了,答案就不可能在“城还活着”的位置。

  答案只会在城被毁之后留下的痕迹里。

  林澈握紧了手套,调整背负带,把能源储备与应急照明都确认一遍,随后沿着废墟街道继续向前。

  他没有再把这当成梦境的延续。

  因为这一次,梦里那座灯火不灭的边城,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