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转站代号“壶口”，位于一处被冰封的峡谷深处。从外部看，这只是几座被积雪覆盖的半埋式建筑，与周围的环境毫无二致。但在地下三十米处，一个庞大的筛选体系已经开始运转。
1600名来自九大基地的候选人，在抵达后的第一个小时就感受到了这次选拔的不同。
第一站：静默与自愿
运输车直接驶入地下车库。车门打开时，迎接候选人的不是热情的接待员，而是两排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守卫。他们的防护面罩是深黑色的，完全看不到脸。
“所有人，按照指引标志前进。禁止交谈，禁止左顾右盼，禁止任何形式的交流。”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内回荡。
候选人被分成二十人一组，每组由两名守卫一前一后“护送”，沿着冰冷的混凝土通道向前走。通道两侧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惨白的应急灯光。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响，制造出一种压抑的节奏。
走了大约十分钟，每组被带入一个独立的房间。房间大约五十平米，里面整齐摆放着二十张简易桌椅，每张桌子上放着一份纸质文件和一支笔。
“坐下。阅读文件。十五分钟内做出决定。”守卫说完就退到门口，像两尊雕塑。
王德发坐下，拿起文件。封面是空白的，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最后确认：您是否自愿参与‘薪火相传’计划？”
下面有两个选项：是 / 否。
翻到第二页，内容稍多一些：
“如选择‘是’，请知悉：
1. 您将前往一个完全保密的场所，从事与您专业相关的工作；
2. 工作期限不确定，可能长达数年甚至更久；
3. 在此期间，您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将被严格限制；
4. 您需要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任何形式的信息泄露都将被视为叛国罪；
5. 如选择‘否’，您将被送回原基地，本次选拔到此结束。”
王德发抬起头，扫视房间。其他人也都在看文件，表情各异。有人皱眉，有人咬着嘴唇，有人手指微微发抖。
他重新低头，在“是”的选项前打了个勾。
十五分钟后，守卫走进来收走文件。其中一个守卫在查看文件时停顿了一下——那个座位上的候选人选择了“否”。
“你，起来，跟我走。”守卫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脸色苍白。他离开时看了其他人一眼，眼神复杂，有愧疚，也有解脱。
房间里有短暂的骚动，但很快被守卫冰冷的眼神压了下去。
第一站结束后，1600人变成了1583人。17个人选择了退出。
第二站：深度审查
通过第一站的人被带到更深的区域。这里的房间更小，每个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候选人被单独带入，对面坐着两位审查官——一男一女，都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制服。
“请坐。”女性审查官开口，声音温和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接下来是深度审查环节。我们需要核实您的所有信息，并评估您是否适合参与计划。”
审查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问题从最基本的个人信息、教育背景、工作经历，到更加私密的家庭情况、人际关系、心理状态。
“您的父亲王建国，患有肺纤维化三期，目前在雍州基地医疗二区接受治疗，对吗？”
“是的。”
“您女儿王小芸，十岁，在基地少年技工班学习电工基础，成绩优良。您离开后，她们将获得配额上浮15%的补偿。您是否因为这个补偿才选择参与计划？”
王德发沉默了几秒：“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
“请详细说明。”
“我……我是个农业科研人员。末世前，我的梦想是培育出能在盐碱地、干旱地区生长的高产作物，让更多人吃饱饭。末世后，这个梦想变成了让作物在零下三十度、四十度的环境里存活。”王德发的语速很慢，但很清晰，“如果‘薪火相传’真的需要农业专家，如果我的知识真的能在什么地方发挥作用，那我愿意去。那15%的补偿，是让我能放心去的保障。”
女审查官在平板上记录着。男审查官接着提问：
“您是否曾对任何人——包括家人、朋友、同事——透露过您参与本次选拔的细节？哪怕是最模糊的信息？”
“没有。公告只说选拔技术人才，没说具体去向。”
“如果有人——比如您女儿——哭着求您告诉她您要去哪里，您会怎么做？”
王德发深吸一口气：“我会告诉她，爸爸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完成后就会回来。其他的，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她坚持要问呢？”
“那就……让她恨我吧。”王德发的喉咙有些发紧，“总比让她知道太多，最后害了她好。”
审查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您是否愿意，在必要时，为了保护计划的秘密，做出一切必要的牺牲？包括您个人的自由、名誉，甚至……生命？”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德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异常平静：“我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女儿，还有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孩子，应该有一个未来。而不只是一个在冰窖里等死的现在。”
审查结束了。王德发离开房间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同样的审查在所有房间里同步进行。有人回答得流畅自信，有人结结巴巴；有人动机纯粹，有人明显有所隐瞒。
审查结束后，又有42人被标记为“不适合”，被悄无声息地带离了筛选区。他们不会被送回原基地，而是会被送往另一个保密场所，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隔离观察”，确保他们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人数降至1541人。
第三站：专业能力极限测试
通过审查的人，在经过八小时的隔离休息后，被带入专业测试区。这里根据八个主要领域划分成不同的测试大厅。
农业测试大厅被设计成一个模拟极端环境农场。温度被控制在零下十五度，模拟光照系统正在模拟极地地区的漫长黄昏。
王德发和其他农业方向的候选人站在一片“田地”前——这不是真正的土壤，而是一种灰白色的模拟基质，上面稀疏地长着几种耐寒作物。
“你们面前的样本，是我们在末世后培育的第七代耐寒马铃薯。”主考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时呵出白气，“但如你们所见，它们的长势很差，块茎发育不良，淀粉含量只有末世前品种的30%。”
他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在场的三十多名候选人：“任务很简单：在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内，分析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并设计一套完整的改良方案。你们可以调用我们提供的所有检测设备和数据库——当然，是经过筛选的数据库。”
“工作环境就是这里。温度不会改变。食物和水会定时供应。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候选人立刻行动起来。有人冲向检测设备，开始取样分析基质成分；有人蹲在植株前，仔细检查叶片和根系；有人已经打开终端，开始查阅有限的资料库。
王德发没有急着动手。他先在田埂上走了一圈，观察所有样本的整体状态，然后选了三株长势不同的植株，分别取了根、茎、叶样本。
“你在做什么？”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问，“不先做成分分析吗？”
“成分分析要做，但先看形态。”王德发头也不抬，“你看这三株，左边的叶片明显发紫，是磷吸收障碍；中间的叶片边缘焦枯，是钾缺乏；右边的整体萎蔫，但根系看起来正常——可能是低温导致的生理干旱。”
年轻技术员愣住了：“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
“我在西北搞了二十年耐寒作物研究，这种症状见过无数次。”王德发已经开始准备检测试剂，“末世后，很多人只盯着高科技，忘了最基础的农学观察。有时候，问题的答案就在植株自己身上。”
二十四小时后，所有候选人提交了报告。王德发的报告长达三十页，不仅详细分析了问题成因，还提出了一个阶梯式改良方案：短期用叶面肥缓解症状，中期改良基质配方，长期通过杂交育种选育真正适应这种极端环境的新品种。
他的报告被标记为“A级”。
而在畜牧测试大厅，考核更加残酷。
候选人被带到一个围栏前，里面是五只奄奄一息的绵羊。它们瘦骨嶙峋，毛色暗淡，其中一只躺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些是我们在西北地区最后救回来的一批绵羊。”主考官的声音很冷，“它们已经适应了末世前三年的气候，但去年冬天的极端低温让它们濒临崩溃。你们的任务：让它们至少活过接下来的一周。方法不限，但只能用我们提供的有限资源。”
一位来自雍州基地的老牧民第一个站出来：“给我热水、盐和糖，还有消炎药。”
“理由？”
“低温导致代谢紊乱，电解质失衡，先补液稳住基本生命体征。躺下的那只，后腿有关节炎旧伤，低温加重了炎症，需要消炎止痛。”老牧民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但真正的病根不在这里——它们的饲料里缺了一样东西。”
“缺什么？”
“缺阳光。”老牧民说，“不是光照时长，是特定波段的紫外线。末世后日照模式改变，很多动物出现维生素D合成障碍，导致钙磷代谢紊乱，骨骼脆弱，免疫力下降。光靠补药没用，得模拟自然光照。”
主考官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表情：“说下去。”
“给我一套可调波段的紫外灯，每天定时照射。饲料里添加骨粉和鱼肝油——如果你们有的话。另外，”老牧民指着围栏的地面，“这地面太凉了，铺一层干草，再垫高十公分，做隔热处理。”
“照他说的做。”主考官对助手说。
其他专业领域的测试同样严苛。能源组的候选人需要在一个小时内，用有限的材料搭建一个小型温差发电装置；医疗组需要面对一系列复杂的模拟病例，其中包括几种末世后新出现的传染病；工业组则要修复一台几乎成为废铁的精密机床。
测试持续了整整三天。期间，又有人因为能力不达标或体力不支被淘汰。有人崩溃大哭，有人默默离开，有人甚至试图反抗，但都被无声无息地控制住，带离了现场。
三天后，人数降至1397人。超过两百人在专业测试中被刷下。
第四站：家庭背景深度核验
这是最隐秘、也最残酷的一站。
候选人被单独带入一个沉浸式虚拟现实室。戴上头盔后，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
对王德发来说，他回到了雍州基地那间十二平米的宿舍。女儿正坐在床边写作业，父亲躺在床上咳嗽。一切都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房间里淡淡的药味和霉味。
“爸爸？”女儿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回来了？”
“妞妞……”王德发下意识地想走过去，但突然意识到这是虚拟场景。
就在这时，虚拟场景里的“女儿”突然哭了：“爸爸，你别走好不好？我听说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你别走，我害怕……”
声音、表情、眼泪，都如此真实。王德发的心脏像被揪紧了。
“妞妞，爸爸……”
“爸爸，你就告诉我你要去哪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的！我就想知道爸爸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女儿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泪打湿了他的裤脚。
这是测试。王德发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测试。这不是真的妞妞。真的妞妞不会这样逼问，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蹲下身，轻轻擦掉“女儿”脸上的泪：“妞妞，爸爸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具体去哪里、做什么，爸爸不能说。这是纪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任务完成就回来。”
“要是完不成呢？要是你死了呢？”虚拟女儿的追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王德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坚硬：“那爸爸就是牺牲了。但爸爸牺牲得值。”
场景突然变化。父亲从床上坐起来，老泪纵横：“德发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小芸就你这么一个爸爸。你真忍心丢下我们爷孙俩？那些什么任务，什么计划，比家人的命还重要吗？”
这是最残忍的一击。王德发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虚拟的墙壁，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爸……对不起。”他的声音在颤抖，“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如果我去了，能换来更多人生存的希望，能让妞妞将来活在一个不那么残酷的世界里，那……那我必须去。”
他抬起头，直视虚拟父亲的眼睛：“爸，您教过我，男子汉要有担当。现在，这就是我的担当。”
场景消失了。头盔被取下，王德发发现自己满脸泪水，浑身都在发抖。
审查官站在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王德发同志，你通过了。”
“刚才那些……”
“都是根据你家人可能的反应模拟的。我们会评估你在面对亲情压力时，对保密原则的坚持程度。”审查官递过来一张纸巾，“你很坚强。但记住，真实的情况可能比这更艰难。你的家人可能真的会怨恨你，可能真的会因为你长期的‘失踪’而痛苦。你必须承受这一切，且永远不能解释。”
王德发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类似的测试在所有候选人身上进行。有些人没有通过——他们在虚拟家人的哭求下动摇了，透露了不应该透露的信息，或者承诺会想办法联系家人。
这些人被立即带离。他们不会被处罚，但会被送往长期隔离观察点，直到计划不再需要绝对保密为止。
这一站结束后，人数降至1286人。
第五站：最后的抉择
通过前面所有筛选的人，被集中到一个大型会议室。这次，他们终于看到了“壶口”筛选站的高层负责人——一个五十多岁、面容冷峻的将军。
“恭喜各位通过了前面四轮筛选。”将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大厅，“你们是从九大基地近五千名报名者中，最终脱颖而出的1286人。你们每个人都证明了你们的自愿性、专业性、忠诚度和心理素质。”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坐得笔直，等待下文。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最后一个，也是最残酷的事实。”将军的目光扫过全场，“你们即将前往的地方，叫做‘归墟’。那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态避难所，位于地壳深处的一个巨大空腔中。那里的环境与地表截然不同，有着完整的生态系统和相对适宜的气候。”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将军加重了语气，“‘归墟’的存在，是目前人类最高级别的机密。任何关于它的信息泄露，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某些残存的敌对势力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摧毁它；各大基地之间可能因为争夺进入权而发生内斗；甚至‘归墟’内部也可能因为外部压力而崩溃。”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让每个人消化这段话的分量。
“所以，你们一旦进入‘归墟’，在可预见的未来——至少五年，可能十年甚至更久——将无法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你们的家人会认为你们在执行一项长期秘密任务，但不会知道你们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还活着。”
“而你们，也将永远背负这个秘密。即使未来有一天你们能够回到地表，也必须对‘归墟’的一切守口如瓶。你们的档案会被修改，你们的经历会被掩盖，你们可能会被视为‘失踪人口’或‘牺牲者’。”
大厅里的呼吸声变得沉重。
“现在，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将军按下一个按钮，每个人面前的桌面升起一个触摸屏，“屏幕上有一个最终确认选项。选择‘是’，你们将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正式成为‘薪火相传’计划成员，并在两小时后启程前往‘归墟’。选择‘否’，你们会被安全送回原基地，但需要接受为期一年的隔离观察，期间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你们有十分钟时间考虑。十分钟后，必须做出选择。”
倒计时开始。
王德发盯着屏幕。屏幕上只有两个按钮：是 / 否。
他想起了女儿的脸，想起了父亲咳嗽的声音，想起了妻子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让妞妞好好活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研究过的那些作物，在试验田里绿油油的样子。想起了末世后第一次成功培育出耐寒小麦时，整个农业区欢呼的场景。
他想起了选拔这一路上的所有测试，那些冰冷的房间，那些尖锐的问题，那个虚拟场景中女儿和父亲的眼泪。
十分钟，很长，也很短。
倒计时还剩三十秒时，王德发伸出手，按下了“是”。
几乎同时，大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确认提示音。有人按得很快，有人犹豫到最后几秒，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继续。
最终统计显示：1286人中，1189人选择了“是”，97人选择了“否”。
选择“否”的人被安静地带离。他们中的许多人流着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但没有人责怪他们——这本身就是选拔的一部分，只有真正自愿的人，才能承受接下来的重担。
启程
两小时后，通过最终确认的1189人，再次登上了运输车。但这一次，车辆没有驶向地面，而是沿着一条向下的螺旋隧道，驶向更深的地底。
隧道似乎永无止境。车辆在黑暗中行驶了整整六个小时，期间通过了至少七道厚重的密封门。每通过一道门，都能感受到气压的细微变化。
终于，车辆停下来了。
车门打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站台。站台上停着一列造型奇特的列车——它没有窗户，车厢表面是光滑的黑色合金，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请按照编号上车。列车将行驶约十八小时，抵达最终目的地。”引导员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
王德发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车厢内部很简洁，座椅舒适，但没有窗户，只有顶部的柔和灯光。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一个独立的隔间，隔间之间有隔板，无法看到旁边的人。
列车启动时几乎感觉不到震动。它悄无声息地滑入另一条隧道，开始加速。
王德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他将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开始一项未知的工作，与过去的一切暂时割裂。
但他不后悔。正如他对审查官说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列车在地底深处飞驰，载着1189个沉默的人，载着人类文明最后的专业火种，驶向那个被称为“归墟”的希望之地。
而在“壶口”筛选站，将军和周主任正看着最后的统计数据。
“1189人，比预期多了189人。”周主任说。
“但质量很高。”将军调出评估报告，“其中A级人才312人，B级677人，C级200人。专业覆盖了我们需要的所有领域。”
“‘归墟’那边准备好了吗？”
“慕紫嫣报告，第三生活区已经扩建完成，可以容纳新增人员。吴教授特别要求农业和畜牧专家优先分配给他。”周主任笑了笑，“他说他的‘灵泉生态循环系统’已经基本成型，就等专业人员来优化了。”
将军点点头：“通知‘归墟’，接收团队做好准备。另外，给各基地的补偿物资，第一批可以发放了。按照约定，分三年支付。”
“是。”
“还有一件事。”将军的表情严肃起来，“那97个最后选择退出的人，以及之前所有被淘汰的人，隔离观察必须严格执行。我们不能冒任何泄密的风险。”
“明白。所有隔离点都已准备就绪，观察期最短三个月，最长一年。期间他们会接受记忆模糊化处理——不是消除记忆，而是淡化细节，确保即使他们想说，也说不出关键信息。”
将军沉默了片刻，望向隧道深处：“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做，是对还是错。用这样的方式选拔人才，像筛选零件一样筛选活生生的人。”
周主任也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说：“将军，末世里没有对错，只有生存。我们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守护最微弱的希望。”
列车早已消失在隧道尽头。地底恢复了永恒的寂静。
而在九大基地，第一批补偿物资正在陆续送达。粮食、药品、燃料、设备……每一样都是生存的硬通货。
收到物资的家属们，有的默默收下，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对着物资发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亲人用远行，换来了这些能让家人多活一段时间的东西。
冰封的世界依然冷酷。但在地底深处，一列载着希望的列车，正驶向人类文明最后的避风港。
新的篇章，即将开始。而代价，早已注定。
1600名来自九大基地的候选人，在抵达后的第一个小时就感受到了这次选拔的不同。
第一站：静默与自愿
运输车直接驶入地下车库。车门打开时，迎接候选人的不是热情的接待员，而是两排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守卫。他们的防护面罩是深黑色的，完全看不到脸。
“所有人，按照指引标志前进。禁止交谈，禁止左顾右盼，禁止任何形式的交流。”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内回荡。
候选人被分成二十人一组，每组由两名守卫一前一后“护送”，沿着冰冷的混凝土通道向前走。通道两侧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惨白的应急灯光。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响，制造出一种压抑的节奏。
走了大约十分钟，每组被带入一个独立的房间。房间大约五十平米，里面整齐摆放着二十张简易桌椅，每张桌子上放着一份纸质文件和一支笔。
“坐下。阅读文件。十五分钟内做出决定。”守卫说完就退到门口，像两尊雕塑。
王德发坐下，拿起文件。封面是空白的，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最后确认：您是否自愿参与‘薪火相传’计划？”
下面有两个选项：是 / 否。
翻到第二页，内容稍多一些：
“如选择‘是’，请知悉：
1. 您将前往一个完全保密的场所，从事与您专业相关的工作；
2. 工作期限不确定，可能长达数年甚至更久；
3. 在此期间，您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将被严格限制；
4. 您需要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任何形式的信息泄露都将被视为叛国罪；
5. 如选择‘否’，您将被送回原基地，本次选拔到此结束。”
王德发抬起头，扫视房间。其他人也都在看文件，表情各异。有人皱眉，有人咬着嘴唇，有人手指微微发抖。
他重新低头，在“是”的选项前打了个勾。
十五分钟后，守卫走进来收走文件。其中一个守卫在查看文件时停顿了一下——那个座位上的候选人选择了“否”。
“你，起来，跟我走。”守卫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脸色苍白。他离开时看了其他人一眼，眼神复杂，有愧疚，也有解脱。
房间里有短暂的骚动，但很快被守卫冰冷的眼神压了下去。
第一站结束后，1600人变成了1583人。17个人选择了退出。
第二站：深度审查
通过第一站的人被带到更深的区域。这里的房间更小，每个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候选人被单独带入，对面坐着两位审查官——一男一女，都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制服。
“请坐。”女性审查官开口，声音温和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接下来是深度审查环节。我们需要核实您的所有信息，并评估您是否适合参与计划。”
审查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问题从最基本的个人信息、教育背景、工作经历，到更加私密的家庭情况、人际关系、心理状态。
“您的父亲王建国，患有肺纤维化三期，目前在雍州基地医疗二区接受治疗，对吗？”
“是的。”
“您女儿王小芸，十岁，在基地少年技工班学习电工基础，成绩优良。您离开后，她们将获得配额上浮15%的补偿。您是否因为这个补偿才选择参与计划？”
王德发沉默了几秒：“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
“请详细说明。”
“我……我是个农业科研人员。末世前，我的梦想是培育出能在盐碱地、干旱地区生长的高产作物，让更多人吃饱饭。末世后，这个梦想变成了让作物在零下三十度、四十度的环境里存活。”王德发的语速很慢，但很清晰，“如果‘薪火相传’真的需要农业专家，如果我的知识真的能在什么地方发挥作用，那我愿意去。那15%的补偿，是让我能放心去的保障。”
女审查官在平板上记录着。男审查官接着提问：
“您是否曾对任何人——包括家人、朋友、同事——透露过您参与本次选拔的细节？哪怕是最模糊的信息？”
“没有。公告只说选拔技术人才，没说具体去向。”
“如果有人——比如您女儿——哭着求您告诉她您要去哪里，您会怎么做？”
王德发深吸一口气：“我会告诉她，爸爸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完成后就会回来。其他的，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她坚持要问呢？”
“那就……让她恨我吧。”王德发的喉咙有些发紧，“总比让她知道太多，最后害了她好。”
审查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您是否愿意，在必要时，为了保护计划的秘密，做出一切必要的牺牲？包括您个人的自由、名誉，甚至……生命？”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德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异常平静：“我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女儿，还有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孩子，应该有一个未来。而不只是一个在冰窖里等死的现在。”
审查结束了。王德发离开房间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同样的审查在所有房间里同步进行。有人回答得流畅自信，有人结结巴巴；有人动机纯粹，有人明显有所隐瞒。
审查结束后，又有42人被标记为“不适合”，被悄无声息地带离了筛选区。他们不会被送回原基地，而是会被送往另一个保密场所，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隔离观察”，确保他们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人数降至1541人。
第三站：专业能力极限测试
通过审查的人，在经过八小时的隔离休息后，被带入专业测试区。这里根据八个主要领域划分成不同的测试大厅。
农业测试大厅被设计成一个模拟极端环境农场。温度被控制在零下十五度，模拟光照系统正在模拟极地地区的漫长黄昏。
王德发和其他农业方向的候选人站在一片“田地”前——这不是真正的土壤，而是一种灰白色的模拟基质，上面稀疏地长着几种耐寒作物。
“你们面前的样本，是我们在末世后培育的第七代耐寒马铃薯。”主考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时呵出白气，“但如你们所见，它们的长势很差，块茎发育不良，淀粉含量只有末世前品种的30%。”
他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在场的三十多名候选人：“任务很简单：在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内，分析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并设计一套完整的改良方案。你们可以调用我们提供的所有检测设备和数据库——当然，是经过筛选的数据库。”
“工作环境就是这里。温度不会改变。食物和水会定时供应。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候选人立刻行动起来。有人冲向检测设备，开始取样分析基质成分；有人蹲在植株前，仔细检查叶片和根系；有人已经打开终端，开始查阅有限的资料库。
王德发没有急着动手。他先在田埂上走了一圈，观察所有样本的整体状态，然后选了三株长势不同的植株，分别取了根、茎、叶样本。
“你在做什么？”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问，“不先做成分分析吗？”
“成分分析要做，但先看形态。”王德发头也不抬，“你看这三株，左边的叶片明显发紫，是磷吸收障碍；中间的叶片边缘焦枯，是钾缺乏；右边的整体萎蔫，但根系看起来正常——可能是低温导致的生理干旱。”
年轻技术员愣住了：“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
“我在西北搞了二十年耐寒作物研究，这种症状见过无数次。”王德发已经开始准备检测试剂，“末世后，很多人只盯着高科技，忘了最基础的农学观察。有时候，问题的答案就在植株自己身上。”
二十四小时后，所有候选人提交了报告。王德发的报告长达三十页，不仅详细分析了问题成因，还提出了一个阶梯式改良方案：短期用叶面肥缓解症状，中期改良基质配方，长期通过杂交育种选育真正适应这种极端环境的新品种。
他的报告被标记为“A级”。
而在畜牧测试大厅，考核更加残酷。
候选人被带到一个围栏前，里面是五只奄奄一息的绵羊。它们瘦骨嶙峋，毛色暗淡，其中一只躺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些是我们在西北地区最后救回来的一批绵羊。”主考官的声音很冷，“它们已经适应了末世前三年的气候，但去年冬天的极端低温让它们濒临崩溃。你们的任务：让它们至少活过接下来的一周。方法不限，但只能用我们提供的有限资源。”
一位来自雍州基地的老牧民第一个站出来：“给我热水、盐和糖，还有消炎药。”
“理由？”
“低温导致代谢紊乱，电解质失衡，先补液稳住基本生命体征。躺下的那只，后腿有关节炎旧伤，低温加重了炎症，需要消炎止痛。”老牧民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但真正的病根不在这里——它们的饲料里缺了一样东西。”
“缺什么？”
“缺阳光。”老牧民说，“不是光照时长，是特定波段的紫外线。末世后日照模式改变，很多动物出现维生素D合成障碍，导致钙磷代谢紊乱，骨骼脆弱，免疫力下降。光靠补药没用，得模拟自然光照。”
主考官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表情：“说下去。”
“给我一套可调波段的紫外灯，每天定时照射。饲料里添加骨粉和鱼肝油——如果你们有的话。另外，”老牧民指着围栏的地面，“这地面太凉了，铺一层干草，再垫高十公分，做隔热处理。”
“照他说的做。”主考官对助手说。
其他专业领域的测试同样严苛。能源组的候选人需要在一个小时内，用有限的材料搭建一个小型温差发电装置；医疗组需要面对一系列复杂的模拟病例，其中包括几种末世后新出现的传染病；工业组则要修复一台几乎成为废铁的精密机床。
测试持续了整整三天。期间，又有人因为能力不达标或体力不支被淘汰。有人崩溃大哭，有人默默离开，有人甚至试图反抗，但都被无声无息地控制住，带离了现场。
三天后，人数降至1397人。超过两百人在专业测试中被刷下。
第四站：家庭背景深度核验
这是最隐秘、也最残酷的一站。
候选人被单独带入一个沉浸式虚拟现实室。戴上头盔后，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
对王德发来说，他回到了雍州基地那间十二平米的宿舍。女儿正坐在床边写作业，父亲躺在床上咳嗽。一切都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房间里淡淡的药味和霉味。
“爸爸？”女儿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回来了？”
“妞妞……”王德发下意识地想走过去，但突然意识到这是虚拟场景。
就在这时，虚拟场景里的“女儿”突然哭了：“爸爸，你别走好不好？我听说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你别走，我害怕……”
声音、表情、眼泪，都如此真实。王德发的心脏像被揪紧了。
“妞妞，爸爸……”
“爸爸，你就告诉我你要去哪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的！我就想知道爸爸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女儿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泪打湿了他的裤脚。
这是测试。王德发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测试。这不是真的妞妞。真的妞妞不会这样逼问，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蹲下身，轻轻擦掉“女儿”脸上的泪：“妞妞，爸爸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具体去哪里、做什么，爸爸不能说。这是纪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任务完成就回来。”
“要是完不成呢？要是你死了呢？”虚拟女儿的追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王德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坚硬：“那爸爸就是牺牲了。但爸爸牺牲得值。”
场景突然变化。父亲从床上坐起来，老泪纵横：“德发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小芸就你这么一个爸爸。你真忍心丢下我们爷孙俩？那些什么任务，什么计划，比家人的命还重要吗？”
这是最残忍的一击。王德发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虚拟的墙壁，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爸……对不起。”他的声音在颤抖，“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如果我去了，能换来更多人生存的希望，能让妞妞将来活在一个不那么残酷的世界里，那……那我必须去。”
他抬起头，直视虚拟父亲的眼睛：“爸，您教过我，男子汉要有担当。现在，这就是我的担当。”
场景消失了。头盔被取下，王德发发现自己满脸泪水，浑身都在发抖。
审查官站在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王德发同志，你通过了。”
“刚才那些……”
“都是根据你家人可能的反应模拟的。我们会评估你在面对亲情压力时，对保密原则的坚持程度。”审查官递过来一张纸巾，“你很坚强。但记住，真实的情况可能比这更艰难。你的家人可能真的会怨恨你，可能真的会因为你长期的‘失踪’而痛苦。你必须承受这一切，且永远不能解释。”
王德发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类似的测试在所有候选人身上进行。有些人没有通过——他们在虚拟家人的哭求下动摇了，透露了不应该透露的信息，或者承诺会想办法联系家人。
这些人被立即带离。他们不会被处罚，但会被送往长期隔离观察点，直到计划不再需要绝对保密为止。
这一站结束后，人数降至1286人。
第五站：最后的抉择
通过前面所有筛选的人，被集中到一个大型会议室。这次，他们终于看到了“壶口”筛选站的高层负责人——一个五十多岁、面容冷峻的将军。
“恭喜各位通过了前面四轮筛选。”将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大厅，“你们是从九大基地近五千名报名者中，最终脱颖而出的1286人。你们每个人都证明了你们的自愿性、专业性、忠诚度和心理素质。”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坐得笔直，等待下文。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最后一个，也是最残酷的事实。”将军的目光扫过全场，“你们即将前往的地方，叫做‘归墟’。那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态避难所，位于地壳深处的一个巨大空腔中。那里的环境与地表截然不同，有着完整的生态系统和相对适宜的气候。”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将军加重了语气，“‘归墟’的存在，是目前人类最高级别的机密。任何关于它的信息泄露，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某些残存的敌对势力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摧毁它；各大基地之间可能因为争夺进入权而发生内斗；甚至‘归墟’内部也可能因为外部压力而崩溃。”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让每个人消化这段话的分量。
“所以，你们一旦进入‘归墟’，在可预见的未来——至少五年，可能十年甚至更久——将无法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你们的家人会认为你们在执行一项长期秘密任务，但不会知道你们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还活着。”
“而你们，也将永远背负这个秘密。即使未来有一天你们能够回到地表，也必须对‘归墟’的一切守口如瓶。你们的档案会被修改，你们的经历会被掩盖，你们可能会被视为‘失踪人口’或‘牺牲者’。”
大厅里的呼吸声变得沉重。
“现在，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将军按下一个按钮，每个人面前的桌面升起一个触摸屏，“屏幕上有一个最终确认选项。选择‘是’，你们将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正式成为‘薪火相传’计划成员，并在两小时后启程前往‘归墟’。选择‘否’，你们会被安全送回原基地，但需要接受为期一年的隔离观察，期间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你们有十分钟时间考虑。十分钟后，必须做出选择。”
倒计时开始。
王德发盯着屏幕。屏幕上只有两个按钮：是 / 否。
他想起了女儿的脸，想起了父亲咳嗽的声音，想起了妻子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让妞妞好好活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研究过的那些作物，在试验田里绿油油的样子。想起了末世后第一次成功培育出耐寒小麦时，整个农业区欢呼的场景。
他想起了选拔这一路上的所有测试，那些冰冷的房间，那些尖锐的问题，那个虚拟场景中女儿和父亲的眼泪。
十分钟，很长，也很短。
倒计时还剩三十秒时，王德发伸出手，按下了“是”。
几乎同时，大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确认提示音。有人按得很快，有人犹豫到最后几秒，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继续。
最终统计显示：1286人中，1189人选择了“是”，97人选择了“否”。
选择“否”的人被安静地带离。他们中的许多人流着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但没有人责怪他们——这本身就是选拔的一部分，只有真正自愿的人，才能承受接下来的重担。
启程
两小时后，通过最终确认的1189人，再次登上了运输车。但这一次，车辆没有驶向地面，而是沿着一条向下的螺旋隧道，驶向更深的地底。
隧道似乎永无止境。车辆在黑暗中行驶了整整六个小时，期间通过了至少七道厚重的密封门。每通过一道门，都能感受到气压的细微变化。
终于，车辆停下来了。
车门打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站台。站台上停着一列造型奇特的列车——它没有窗户，车厢表面是光滑的黑色合金，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请按照编号上车。列车将行驶约十八小时，抵达最终目的地。”引导员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
王德发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车厢内部很简洁，座椅舒适，但没有窗户，只有顶部的柔和灯光。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一个独立的隔间，隔间之间有隔板，无法看到旁边的人。
列车启动时几乎感觉不到震动。它悄无声息地滑入另一条隧道，开始加速。
王德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他将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开始一项未知的工作，与过去的一切暂时割裂。
但他不后悔。正如他对审查官说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列车在地底深处飞驰，载着1189个沉默的人，载着人类文明最后的专业火种，驶向那个被称为“归墟”的希望之地。
而在“壶口”筛选站，将军和周主任正看着最后的统计数据。
“1189人，比预期多了189人。”周主任说。
“但质量很高。”将军调出评估报告，“其中A级人才312人，B级677人，C级200人。专业覆盖了我们需要的所有领域。”
“‘归墟’那边准备好了吗？”
“慕紫嫣报告，第三生活区已经扩建完成，可以容纳新增人员。吴教授特别要求农业和畜牧专家优先分配给他。”周主任笑了笑，“他说他的‘灵泉生态循环系统’已经基本成型，就等专业人员来优化了。”
将军点点头：“通知‘归墟’，接收团队做好准备。另外，给各基地的补偿物资，第一批可以发放了。按照约定，分三年支付。”
“是。”
“还有一件事。”将军的表情严肃起来，“那97个最后选择退出的人，以及之前所有被淘汰的人，隔离观察必须严格执行。我们不能冒任何泄密的风险。”
“明白。所有隔离点都已准备就绪，观察期最短三个月，最长一年。期间他们会接受记忆模糊化处理——不是消除记忆，而是淡化细节，确保即使他们想说，也说不出关键信息。”
将军沉默了片刻，望向隧道深处：“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做，是对还是错。用这样的方式选拔人才，像筛选零件一样筛选活生生的人。”
周主任也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说：“将军，末世里没有对错，只有生存。我们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守护最微弱的希望。”
列车早已消失在隧道尽头。地底恢复了永恒的寂静。
而在九大基地，第一批补偿物资正在陆续送达。粮食、药品、燃料、设备……每一样都是生存的硬通货。
收到物资的家属们，有的默默收下，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对着物资发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亲人用远行，换来了这些能让家人多活一段时间的东西。
冰封的世界依然冷酷。但在地底深处，一列载着希望的列车，正驶向人类文明最后的避风港。
新的篇章，即将开始。而代价，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