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巴扎闹市辨真伪-《沪上烟雨烬余簮》

  苏曼卿的驼铃在喀什大巴扎的土路上晃出细碎的响,铜铃坠着的绿松石被西域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烫,撞在驼鞍的桑木扶手上,“叮当”声混在满街的吆喝里,倒成了乱世里难得的清透。她拢了拢肩头的艾德莱斯绸披肩,深绿底上织着金线缠枝莲,绸面被热风拂起时,金线在阳光下跳着闪,像把碎光揉进了布纹里——这是前几日在库车老城的“吐尔逊绸坊”挑的料子,老板说这是用百年桑树皮熬的染料,耐晒又挡风,更要紧的是,这颜色在满是羊皮袄、袷袢的巴扎里不扎眼,刚好能掩住她藏在腰间的短刃。

  “苏小姐,再往前就是‘老物件区’了,卖玉卖铜器的都在那儿扎堆。”身旁的阿吉勒住骆驼缰绳,他的骆驼是匹棕红色的老驼,睫毛上沾着沙粒,却仍温顺地蹭了蹭阿吉的手背。阿吉皮肤晒得像熟铜,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手里还攥着个刚买的烤包子,油汁顺着指缝滴在驼毛上,“昨儿个我去给驼买苜蓿,听馕坑边的老巴依说,今儿个有个和田来的‘玉老怪’会来摆摊,手里有件‘凤簪子’,说是从老墓里挖出来的,咱们去瞧瞧?”

  苏曼卿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肩下摆——那底下藏着的短刃是父亲苏鸿声留下的,象牙柄上刻着“苏”字,刃口磨得雪亮,去年沪上沦陷那晚,父亲就是握着这把刀挡在她身前,最后倒在玄铁帮的枪口下。自那以后,这把刀就没离过她身,连同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半只凤,父亲说,这是“烬余簮”的印记,另半块在当年赠予挚友的那支簪子上。她追着线索从沪上到北平,再从北平西出阳关,就是为了找到那支散落在西域的“烬余簮”,凑齐双簮,更要顺着簪子的线索,揪出玄铁帮的老巢,为父亲报仇。

  骆驼踏着碎石路往里走,巴扎的烟火气越来越浓。右手边的香料摊前,摊主是个裹着紫色头巾的妇人,正用木勺舀起红柳花籽,粉末落在粗布上,染出一片艳红,旁边的孜然、胡椒装在粗陶碗里,风一吹,辛辣的香气直往鼻腔里钻;左手边的乐器铺里,穿袷袢的老人正调试都塔尔,弦声断断续续,混着隔壁烤羊肉摊的“滋滋”声、孩子追闹的笑声,还有商贩用维汉双语吆喝的“和田玉便宜卖”,织成一张鲜活的网,将人牢牢裹住。苏曼卿的目光却没停在这些热闹上,她注意到斜前方有个穿黑色短打的汉子,总在不远处跟着,汉子的袖口露出半截铁链,走路时脚步很轻,像在刻意掩着行踪——自她进巴扎起,这道影子就没离开过。

  “就是那儿!”阿吉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支着块褪色的蓝印花布,布角被风刮得翻飞,底下摆着些铜器、玉器,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穿件洗得发白的黑袷袢,正低头用麂皮擦着一只铜壶,壶身上的缠枝纹被擦得发亮,却掩不住岁月磨出的包浆。摊子周围没什么人,只有个穿羊皮袄的汉子在摆弄一串玛瑙珠子,眼神却时不时往苏曼卿这边瞟。

  苏曼卿让阿吉在驼旁等着,自己提着裙摆走过去。摊子不大,东西却摆得整齐:角落里堆着几串玛瑙珠子,颜色偏暗,表面有细微的冰裂纹,像是戈壁里天然形成的;中间摆着个和田玉镯子,玉质是青白玉,里面飘着几缕棉絮,倒也算规整;而在摊子最里面,压在一块老绣帕底下的,赫然露着半截玉簪——簪身是羊脂白玉的颜色,簪头隐约能看见雕着的凤形,凤嘴里似乎衔着什么,和父亲描述的“烬余簮”模样,竟有七分像。

  她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蹲下身,假装看旁边的铜壶,指尖却悄悄探向绣帕。铜壶的把手是兽首形,兽眼镶嵌着绿松石,她摸了摸壶底,有“乾隆年制”的款识,却是后刻的——刻痕边缘太新,没有包浆,显然是仿品。再看那串玛瑙珠子,孔道边缘很毛糙,是用现代工具钻的,不是老珠子该有的光滑。她心里有了底,这摊主摆的大多是假货,那支玉簪,恐怕也有问题。

  “姑娘,瞧上哪件了?”老人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说话时带着点生硬的汉话口音,舌头像是转不过弯,“这些都是老物件,从和田老家的老房子里翻出来的,假不了。”

  苏曼卿指尖一顿,不动声色地掀开绣帕,将玉簪露了出来。簪身果然是羊脂白玉的质地,簪头雕着只展翅的凤,凤嘴里衔着颗圆形的珠子,珠子是墨玉做的,透着股温润的黑。她伸手拿起玉簪,指尖触到玉质时,却觉出不对——真的羊脂玉触手是“温凉”的,像浸过泉水,而这支簪子,只有冰凉,没有温润感,更像是青海玉仿的。再看簪头的凤纹,翅膀上的羽毛雕得很粗糙,线条断断续续,而父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上,凤羽的线条是流畅的“游丝刻”,是南宋宫廷玉工的手法,绝没有这样的粗糙。

  “老人家,这簪子是‘凤衔珠’吧?”苏曼卿故意放缓语气,手指摩挲着簪身,“我在北平的博物馆里见过类似的,是南宋的样式,您这簪子,看着倒有几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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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眼神闪了闪,咳嗽了一声:“姑娘好眼力!这就是南宋的‘凤衔珠’,我爷爷当年在和田挖玉,从一个老墓里捡的,传了三代了。”

  “哦?”苏曼卿挑眉,指尖落在凤的眼睛上,“可我记得,南宋宫廷做‘凤衔珠’,凤的眼睛会用赤金鎏镀,历经百年也不会掉,您这簪子的凤眼,怎么看着像黄铜?”她说着,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凤眼——果然,上面的“赤金”掉了点,露出底下的黄铜色,还带着点金属划痕。

  老人的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辩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这簪子我要了,多少钱?”

  苏曼卿回头一看,只见三个穿黑色短打的汉子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斜到下颌,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手里还把玩着两个铁球,铁球相撞时发出“咔嗒”声,透着股戾气。另外两个汉子也不好惹,一个左脸有块烫伤疤,一个少了半截耳朵,两人都把手揣在怀里,显然藏着家伙。刚才跟着苏曼卿的那个黑影,此刻正站在刀疤脸身后,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听候吩咐。

  “这位兄弟,我先看上的。”苏曼卿没退,手里仍握着玉簪,“买卖讲究个先来后到,哪有抢的道理?”

  刀疤脸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抢玉簪:“小姑娘,别多管闲事!这巴扎里的规矩,谁先给钱,东西就是谁的!”

  “慢着!”阿吉突然冲了过来,挡在苏曼卿身前,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烤包子,虽然吓得手在抖,却还是硬着头皮说,“苏小姐救过我妹妹的命,我不能让你们欺负她!这簪子是假的,你们别上当!”

  “假的?”刀疤脸的目光落在阿吉身上,又转回来盯着苏曼卿,“你说假的就是假的?我看你是想故意搅局!”

  苏曼卿把玉簪举起来,对着阳光:“是不是假的,看三处就知道。第一,刚我说过,南宋‘凤衔珠’的凤眼用赤金鎏镀,这簪子用的是黄铜,一刮就掉;第二,真的老玉簪,包浆是‘熟坑’,摸着手感温润,没有异味,这簪子的包浆是用核桃油泡出来的,你们闻闻,是不是有股油味?”

  刀疤脸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核桃油味,脸色更沉了。

  “第三,”苏曼卿指着凤的尾羽,“南宋玉工做凤羽,会用‘密齿刻’,每根羽毛的纹路都清晰连贯,这簪子的尾羽处有一道后刻的痕,刻痕里还残留着墨汁——显然是仿的时候没刻好,又补刻的。”她说着,用指尖蹭了蹭尾羽的刻痕,果然蹭下来一点黑色的墨渍。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看热闹的商贩,也有游客,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说这簪子是假的。刀疤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一把揪住老人的衣领:“你敢卖假簪子给老子?活腻了是不是!说,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

  老人吓得浑身发抖,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被人雇来的,那人给了我五十块大洋,让我在这儿卖这支簪子,还说要是有个穿绿披肩的姑娘来问,就把簪子卖给她……”

  “穿绿披肩的姑娘?”刀疤脸的目光落在苏曼卿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是谁?为什么有人要特意引你买这假簪子?”

  苏曼卿心里一动——玄铁帮的人果然在盯着她!他们故意用假簪子引她出来,目的是什么?是想试探她有没有鉴别簪子的能力,还是想借着假簪子把她引到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窜出两个黑衣人,手里拿着短刀,朝老人刺来!“小心!”苏曼卿反应快,一把推开老人,同时从腰间拔出短刃,挡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刀。刀光相撞时,她看清了黑衣人的袖口——绣着一个“玄”字,是玄铁帮的人!

  “是玄铁帮的杂碎!”刀疤脸怒吼一声,手里的铁球朝另一个黑衣人砸去,正好砸在黑衣人的额头上,黑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少了半截耳朵的汉子也掏出腰间的匕首,和剩下的黑衣人打了起来。周围的人吓得四处逃窜,阿吉赶紧拉着苏曼卿躲到旁边的绸布摊后,绸布摊的老板是个维族老汉,赶紧用维语喊着“别打了”,却没人听。

  苏曼卿透过绸布的缝隙看着外面,只见刀疤脸的人很快就制服了黑衣人,可等他们要追问时,黑衣人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不动了——是服毒自尽了。而那个卖假簪的老人,趁着混乱,爬起来就往巴扎深处跑,手里还攥着那叠被刀疤脸拍在摊子上的大洋。

  “不能让他跑了!”苏曼卿推开阿吉,提着短刃就追了上去。老人跑得很快,专往人多的地方钻,一会儿窜到香料摊后,一会儿又绕到烤羊肉摊前,苏曼卿紧追不舍,好几次差点被人群挡住,幸好阿吉在后面喊着“让让”,才没跟丢。

  泡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老人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里没什么人,两侧是土坯墙,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地上堆着些废弃的木箱和馕坑灰,散发着股霉味和焦味。苏曼卿跟着钻进去,刚跑了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扑通”一声——老人掉进了一个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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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的口用木板盖着,上面堆着些干草,显然是老人慌不择路,没注意到。苏曼卿跑过去,蹲在地窖口往下看,地窖约莫一人深,底部铺着沙土,老人摔在里面,捂着腿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怀里的大洋撒了一地。

  “这下看你往哪儿跑!”苏曼卿冷笑一声,刚要跳下去,就见老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朝她扔过来——是个烟雾弹!“砰”的一声,黑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苏曼卿赶紧捂住口鼻,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等烟雾散去,地窖里已经没了老人的踪影,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通向地窖深处,洞口的土墙上还留着新鲜的爪痕,显然老人是从这里逃进去的。苏曼卿跳下地窖,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在地上摸索着——除了散落的大洋,还有一张被老人落下的纸条,纸条是用糙纸写的,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欲寻真簮,往尼雅遗址,沙漠之眼为引。”

  尼雅遗址?苏曼卿心里一震——她之前在敦煌莫高窟的藏经洞,见过一本残破的汉代竹简,上面记载着尼雅遗址是汉代精绝国的故城,埋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常年被风沙覆盖,因为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出来的,所以又被称为“死亡之海的鬼城”。而“沙漠之眼”,她却从没听过,是沙漠里的绿洲?还是某种地形标记?

  “苏小姐!你没事吧?”阿吉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他探着身子往下看,“刀疤脸他们已经走了,那两个黑衣人也被抬走了,咱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苏曼卿把纸条揣进怀里,从地窖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没事,阿吉,咱们得赶紧离开巴扎,去准备骆驼和水——我们要去尼雅遗址。”

  “尼雅遗址?”阿吉瞪大了眼睛,脸都白了,“苏小姐,你疯了?那地方可是‘死亡之海’啊!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跟着商队去过一次,回来就剩他一个人,其他的人都被风沙埋了!而且现在是风沙季,每隔几天就会刮‘黑风暴’,进去就是送死!”

  苏曼卿知道危险,可她没有退路。玄铁帮的人故意用假簪子引她,又留下纸条让她去尼雅,显然是有圈套在等着她,可那支真的“烬余簮”,说不定真的在尼雅遗址里。更何况,父亲的仇、苏家的冤,都系在这支簪子上,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

  “我知道危险,但我必须去。”苏曼卿的眼神很坚定,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阿吉,“阿吉,你要是害怕,可以不去,这是给你的报酬,足够你和你妹妹过好日子了。”

  阿吉把大洋推了回去,摇了摇头:“苏小姐,去年我妹妹得了天花,是你请大夫救了她的命,这份恩情我还没还。你要去尼雅,我陪你去!我这就去准备骆驼和水,再找个熟悉沙漠的向导——我认识一个叫老库尔班的老汉,他年轻时去过尼雅周边,说不定愿意带咱们去。”

  苏曼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拍了拍阿吉的肩膀:“谢谢你,阿吉。”

  两人沿着小巷往巴扎外走,刚走到巷口,就见一个织地毯的维族妇人朝他们招手。妇人约莫五十岁,裹着红色头巾,手里拿着纺锤,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姑娘,刚才跑的那个老头,我见过他,他常去西边的馕坑边和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接头,那人的手上,有和你一样的短刀。”

  苏曼卿心里一紧:“你说的是真的?”

  妇人点点头,指了指西边:“我织地毯的摊子就在馕坑旁边,前几天晚上,我看见他们在偷偷说话,还拿出一支和你手里一样的玉簪,好像在商量什么。”

  苏曼卿攥紧了手里的短刃——看来玄铁帮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不仅在巴扎里设了局,还在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说不定就是玄铁帮在喀什的头目。

  回到巴扎外的驼队时,阿吉赶紧去联系老库尔班,苏曼卿则坐在驼鞍上,拿出那张纸条反复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可“沙漠之眼”四个字却写得很用力,墨汁都透了纸背。她突然注意到,纸条的右下角有个淡淡的印记,像是簪子的压痕——她拿出那支假簪,往印记上一比对,正好吻合!

  难道这纸条是用假簪压过的?玄铁帮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在暗示什么吗?苏曼卿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必须尽快赶到尼雅遗址,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没过多久,阿吉就带着一个老汉回来了。老汉穿着件厚厚的羊皮袄,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拐杖的顶端刻着一个骆驼的图案。阿吉介绍说:“苏小姐,这就是老库尔班。”

  老库尔班打量了苏曼卿一眼,开口用汉话说:“姑娘,你要去尼雅?那里很危险,最近有一批人去了尼雅,至今没回来,听说他们是去挖东西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玉簪。”

  苏曼卿心里一沉——是玄铁帮的人!他们已经提前去了尼雅!

  “老库尔班大叔,不管多危险,我都要去。”苏曼卿坚定地说,“请你带我们去,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老库尔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是报酬的问题,是命的问题。不过,你要是真的要去,我可以带你去,但咱们得等风沙小一点再出发,明天早上,咱们在城外的骆驼店集合。”

  苏曼卿点点头,她知道老库尔班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夕阳西下,把巴扎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昆仑山被染成了金黄色,像披了件金袍。苏曼卿望着尼雅遗址的方向,心里充满了坚定——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要找到“烬余簮”,揭开玄铁帮的阴谋,为父亲报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