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卿扶着苏曼卿跨过胡同口那道半塌的青砖门槛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融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北平的正月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气，即便日头已经爬过了灰色的屋脊，胡同里仍裹着层薄薄的雾，将两侧四合院的朱漆门扉晕得有些模糊。
“沈先生，苏小姐，快请进。”陈景明站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身上那件藏青色棉袍沾了些尘土，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片后，眼神里带着难掩的焦灼。他伸手引着两人往正屋走，脚步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处院子是前清一位老秀才的旧居，如今只住着我远房的一个侄孙，人老实，嘴也严，咱们说话方便。”
苏曼卿抬手拢了拢领口的貂毛围脖，目光扫过院里的景象：青砖地缝里长着些枯草，东墙根堆着几捆晒干的玉米秆，北房的窗棂上糊着新的毛边纸，纸缝里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煤油灯光。这院子寻常得就像北平城里成千上万处民居，可正是这份寻常，才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在日军盘查日益严密的北平城，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能藏住不寻常的人和事。
进了正屋，陈景明先把门闩插好，又将窗缝用旧棉絮塞紧，才转身从炕边的旧木箱里取出个蓝布包袱。包袱皮上绣着朵褪色的腊梅，他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线装古籍，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写着《北平古寺碑铭考》，字迹是手写的小楷，边角已经起了毛。
“沈先生，你上次在沪上寄来的那片古簪残片，我比对了不少文献，”陈景明把书摊在炕桌上，手指点着其中一页的拓片，“你看这处——法源寺唐代碑文中记载，‘有金簪一枚，嵌赤珠，映月则现云纹，为隋代遗珍，藏于寺内药师佛座下’。这拓片上的云纹，和你那残片上的纹路，几乎是一模一样。”
沈砚卿凑过去细看，拓片上的云纹线条流畅，末端带着个小小的卷钩，确实和他贴身存放的那片残片如出一辙。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后取出那片指甲盖大小的银鎏金残片，放在拓片旁比对，两道云纹拼在一起，竟能严丝合缝地接上一小段。
“这么说，古簪的另一半，很可能在法源寺？”苏曼卿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却亮了起来。他们从沪上一路追到北平，就是为了找到古簪的下落——这枚古簪不仅是苏家的传家宝，更藏着当年苏父参与的抗日组织留下的秘密，若是落在日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陈景明却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我上个月去法源寺查过，药师佛座下是空的，而且碑文中提到的‘赤珠’，在民国初年的《北平文物志》里就有记载，说宣统年间寺里遭过贼，赤珠被盗，之后古簪的下落就成了谜。更麻烦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前几天在琉璃厂遇见了日军特高课的佐藤一郎，他手里拿着的，也是一张古簪的图纸，还向古董商打听法源寺的文物情况。”
“佐藤？”沈砚卿的指尖微微一沉。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沪上时，正是佐藤带领的特务小队，追查过苏父留下的线索，若不是他们提前转移，恐怕早已落入敌手。如今佐藤也到了北平，还盯上了古簪，可见日军对这件宝物的重视程度，远超他们的预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是两短一长。陈景明立刻站起身，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是我，老周。”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陈景明松了口气，拉开门门。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道浅浅的刀疤，手里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蔬菜和馒头。他进屋后先扫了沈砚卿和苏曼卿一眼，见陈景明点头，才放下心来，把布袋子放在墙角，压低声音说：“出事了，佐藤今天带了人去了国子监旁边的藏书楼，说是要查‘清代古籍’，我看他是冲着陈先生你常去的那几处地方来的。”
老周是北平地下组织的联络员，这些天一直帮着陈景明留意日军的动向。他这么一说，屋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藏书楼里藏着不少关于北平文物的文献，其中不乏孤本，若是被佐藤搜走，不仅会断了他们寻找古簪的线索，这些珍贵的文物，恐怕也会落入日军手中，被运往日本。
“不能让他们把文献拿走。”苏曼卿立刻说道，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手枪，是离开沪上时组织给她的。“要不，我今晚去藏书楼，把重要的文献先转移出来？”
“不行。”沈砚卿立刻否决，“佐藤既然已经盯上了藏书楼，肯定会派人守着，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而且藏书楼的文献太多，仅凭你一个人，根本转移不完。”
陈景明也点头：“沈先生说得对，藏书楼的管理员是我的老友，我昨天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让他把涉及古寺和文物的文献都藏到后院的地窖里了。佐藤就算去查，也未必能找到。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佐藤这次来北平，看样子是势在必得，咱们得想个长远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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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在炕沿上坐下，拿起个馒头掰了一半，一边嚼一边说：“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北平的地下组织，最近联系上了几批同道——有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有大学里的教授，还有琉璃厂的古董商，大家都想趁着日军还没把北平的文物搜刮干净，把这些宝贝保护起来。要是能把这些人联合起来，一方面能打听佐藤的动向，另一方面，也能集中力量找古簪，就算找到了，也有地方能藏。”
“联合同道？”沈砚卿眼睛一亮。他在沪上时，也曾和当地的抗日组织合作过，深知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北平是古都，藏龙卧虎，若是能把这些志同道合的人拧成一股绳，不仅能保护古簪，或许还能给日军制造些麻烦，拖延他们搜刮文物的进度。
“可是，怎么联系这些人？”苏曼卿提出疑问，“日军现在查得这么严，若是贸然联络，万一走漏了风声，不仅会连累大家，咱们的计划也会全泡汤。”
陈景明推了推眼镜，沉吟道：“我倒有个办法。后天是正月十五，琉璃厂的‘宝古斋’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元宵赏宝会，到时候北平的古董商、收藏家都会去。宝古斋的老板王掌柜，也是咱们的人，咱们可以借着赏宝会的名义，把大家约到一起，暗地里商量对策。而且赏宝会人多眼杂，日军就算想盯梢，也不容易发现咱们的小动作。”
“这个主意好。”老周放下手里的馒头，拍了下手，“王掌柜我认识，为人仗义，之前还帮咱们藏过不少文物。我明天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在赏宝会当天，留个后院的小厢房，咱们可以在那里密谈。”
沈砚卿点点头，又补充道：“赏宝会上鱼龙混杂，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第一，得确定哪些人是可靠的，不能把别有用心的人引进来，老周，你和王掌柜负责筛选参会的同道，把日军的眼线排除在外。第二，赏宝会当天，得有人在外围放哨，留意佐藤的人有没有出现，陈先生，你认识的大学生里，有没有靠得住的？可以让他们帮忙盯梢。第三，咱们得提前想好，万一在赏宝会上遇到佐藤，该怎么应对，不能慌了阵脚。”
苏曼卿接着说：“我可以和沈先生一起去赏宝会，假装是来买古董的客商，这样既能掩护身份，也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另外，我还可以把沪上带来的一些小件古董带上，要是遇到日军盘查，也有个说辞。”
陈景明从炕桌上拿起那本《北平古寺碑铭考》，小心翼翼地放进蓝布包袱里：“我把这本古籍也带上，赏宝会上有几位研究隋唐文物的专家，或许他们能从碑文中看出更多关于古簪的线索。而且有古籍在，也能让大家更相信咱们找古簪的目的，愿意跟咱们合作。”
老周站起身，走到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回头说：“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见王掌柜，安排赏宝会的事；陈先生你联系大学生，负责外围盯梢；沈先生和苏小姐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咱们在琉璃厂门口汇合。对了，还有件事——佐藤最近一直在找一个叫‘老鬼’的人，听说这个人手里有北平文物的分布图，咱们得赶在佐藤之前找到他，不然不仅古簪危险，其他文物也保不住。”
“老鬼？”沈砚卿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老周摇了摇头：“只知道他常在天桥一带活动，具体是谁，没人见过。我已经让兄弟们去打听了，希望能在赏宝会前找到些线索。”
苏曼卿看着窗外，日头已经西斜，胡同里传来了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带着股甜腻的香气，与屋里凝重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轻声说：“不管怎么样，咱们总得试试。古簪不能落在日军手里，北平的文物也不能，这是咱们的根，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景明把蓝布包袱系好，抱在怀里，眼神坚定：“苏小姐说得对，就算再难，咱们也得守住。北平是咱们的家，这些文物是咱们的魂，绝不能让日本人把它们抢走。”
沈砚卿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胡同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手里拿着纸糊的灯笼，笑声清脆。他想起在沪上时，也是这样的太平景象，可转眼间就被战火打破。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北平，守住这些珍贵的文物，守住中国人的尊严。
“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尽快散了，免得引起怀疑。”老周看了看天色，“沈先生和苏小姐今晚就住在西厢房吧，那里收拾干净了，有炕，暖和。我和陈先生再去商量一下明天的具体安排，晚点再给你们送些吃的来。”
沈砚卿和苏曼卿点了点头，跟着老周往西厢房走。西厢房不大，里面只有一张炕，一个旧衣柜，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老周帮他们点亮灯，又嘱咐了几句“晚上锁好门”“听到动静别出声”，才转身离开。
屋里只剩下沈砚卿和苏曼卿两人，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苏曼卿走到炕边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轻声说：“没想到北平的局势，比咱们想象的还要紧张。佐藤步步紧逼，咱们却连古簪的具体下落都还没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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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卿走到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锦盒，打开后看着那片古簪残片：“别着急，咱们已经找到了线索，又能联合这么多同道，总会有办法的。你还记得在沪上时，咱们被困在法租界的仓库里，不也一样逃出来了吗？这次也一样，只要咱们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苏曼卿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暖意。从沪上到北平，一路颠沛流离，危机四伏，可只要有沈砚卿在身边，她就觉得心里踏实。她轻轻点了点头，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把残片放回里面：“明天老周去见王掌柜，不知道会不会顺利。佐藤的人现在到处盯梢，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老周在北平待了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应该能应付。”沈砚卿安慰道，“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精神，准备好后天的赏宝会。那会是咱们联合同道的关键一步，也是咱们寻找古簪的重要机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日军的呵斥声和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沈砚卿和苏曼卿对视一眼，立刻吹灭了煤油灯。沈砚卿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听，苏曼卿则摸向了腰间的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全身紧绷。
“开门！开门！例行检查！”门外传来日军生硬的中文吆喝声，接着是用枪托砸门的声音。
沈砚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刚到这里没多久，日军怎么会突然来检查？难道是走漏了风声？还是说，这只是一次随机的盘查？
他回头看了苏曼卿一眼，用口型示意她“别出声”，然后轻轻拉开门闩，慢慢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黄军装的日军士兵，手里端着步枪，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便衣的特务，正是之前陈景明提到的佐藤一郎。佐藤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正对照着院子里的景象看，见到沈砚卿，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佐藤用流利的中文问道，目光在沈砚卿身上上下打量。
沈砚卿强压下心里的紧张，脸上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弯腰说道：“太君，我……我是从天津来的商人，来北平找朋友做买卖的，朋友住在这里，我今晚暂住一晚。”
佐藤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向屋里：“屋里还有谁？”
“还有我妻子，”沈砚卿连忙说道，“她身体不好，刚睡下。”
佐藤冷笑一声，推开沈砚卿，迈步走进屋里：“我要检查一下。”
沈砚卿心里暗暗着急，却不敢阻拦。佐藤走进西厢房，借着外面的月光，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目光落在了炕边的旧衣柜上。他走过去，伸手就要打开衣柜。
就在这时，陈景明从正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账本，脸上堆着笑：“太君，实在对不住，惊扰您了。这两位是我的远房亲戚，从天津来投奔我的，不是什么坏人。您看，这是我的账本，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家里真没什么可疑的人。”
佐藤回头看了陈景明一眼，接过账本翻了翻，又看了看沈砚卿和苏曼卿，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他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你认识陈景明？”
沈砚卿心里一紧，连忙点头：“认识，认识，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我就是来投奔他的。”
佐藤又问：“你们来北平做什么买卖？”
“做……做绸缎买卖，”沈砚卿早就想好了说辞，“天津的绸缎在北平好卖，我想过来看看行情。”
佐藤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就在沈砚卿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哨声，一个日军士兵跑过来，对佐藤说了几句日语。佐藤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沈砚卿一眼，收起账本，对士兵们说：“走！”
看着日军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沈砚卿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陈景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是附近的一家商铺举报有抗日分子，他们是去那里检查的，只是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吓死我了，”苏曼卿从屋里走出来，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佐藤差点打开衣柜，要是他发现了咱们带的东西，就全完了。”
陈景明脸色凝重：“看来日军的盘查越来越严了，咱们以后行事得更小心。老周刚才已经从后门走了，他会去通知王掌柜，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今晚你们也别睡太死，多留意外面的动静。”
沈砚卿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清楚——他们在北平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而联合同道，找到古簪，保护文物，这条路，只会比他们想象的更难走。
但他看着身边的苏曼卿，看着陈景明坚定的眼神，又觉得充满了力量。只要还有同道在，还有人愿意为了守护家国而奋斗，就总有希望。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沈砚卿知道，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沈先生，苏小姐，快请进。”陈景明站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身上那件藏青色棉袍沾了些尘土，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片后，眼神里带着难掩的焦灼。他伸手引着两人往正屋走，脚步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处院子是前清一位老秀才的旧居，如今只住着我远房的一个侄孙，人老实，嘴也严，咱们说话方便。”
苏曼卿抬手拢了拢领口的貂毛围脖，目光扫过院里的景象：青砖地缝里长着些枯草，东墙根堆着几捆晒干的玉米秆，北房的窗棂上糊着新的毛边纸，纸缝里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煤油灯光。这院子寻常得就像北平城里成千上万处民居，可正是这份寻常，才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在日军盘查日益严密的北平城，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能藏住不寻常的人和事。
进了正屋，陈景明先把门闩插好，又将窗缝用旧棉絮塞紧，才转身从炕边的旧木箱里取出个蓝布包袱。包袱皮上绣着朵褪色的腊梅，他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线装古籍，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写着《北平古寺碑铭考》，字迹是手写的小楷，边角已经起了毛。
“沈先生，你上次在沪上寄来的那片古簪残片，我比对了不少文献，”陈景明把书摊在炕桌上，手指点着其中一页的拓片，“你看这处——法源寺唐代碑文中记载，‘有金簪一枚，嵌赤珠，映月则现云纹，为隋代遗珍，藏于寺内药师佛座下’。这拓片上的云纹，和你那残片上的纹路，几乎是一模一样。”
沈砚卿凑过去细看，拓片上的云纹线条流畅，末端带着个小小的卷钩，确实和他贴身存放的那片残片如出一辙。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后取出那片指甲盖大小的银鎏金残片，放在拓片旁比对，两道云纹拼在一起，竟能严丝合缝地接上一小段。
“这么说，古簪的另一半，很可能在法源寺？”苏曼卿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却亮了起来。他们从沪上一路追到北平，就是为了找到古簪的下落——这枚古簪不仅是苏家的传家宝，更藏着当年苏父参与的抗日组织留下的秘密，若是落在日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陈景明却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我上个月去法源寺查过，药师佛座下是空的，而且碑文中提到的‘赤珠’，在民国初年的《北平文物志》里就有记载，说宣统年间寺里遭过贼，赤珠被盗，之后古簪的下落就成了谜。更麻烦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前几天在琉璃厂遇见了日军特高课的佐藤一郎，他手里拿着的，也是一张古簪的图纸，还向古董商打听法源寺的文物情况。”
“佐藤？”沈砚卿的指尖微微一沉。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沪上时，正是佐藤带领的特务小队，追查过苏父留下的线索，若不是他们提前转移，恐怕早已落入敌手。如今佐藤也到了北平，还盯上了古簪，可见日军对这件宝物的重视程度，远超他们的预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是两短一长。陈景明立刻站起身，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是我，老周。”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陈景明松了口气，拉开门门。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道浅浅的刀疤，手里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蔬菜和馒头。他进屋后先扫了沈砚卿和苏曼卿一眼，见陈景明点头，才放下心来，把布袋子放在墙角，压低声音说：“出事了，佐藤今天带了人去了国子监旁边的藏书楼，说是要查‘清代古籍’，我看他是冲着陈先生你常去的那几处地方来的。”
老周是北平地下组织的联络员，这些天一直帮着陈景明留意日军的动向。他这么一说，屋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藏书楼里藏着不少关于北平文物的文献，其中不乏孤本，若是被佐藤搜走，不仅会断了他们寻找古簪的线索，这些珍贵的文物，恐怕也会落入日军手中，被运往日本。
“不能让他们把文献拿走。”苏曼卿立刻说道，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手枪，是离开沪上时组织给她的。“要不，我今晚去藏书楼，把重要的文献先转移出来？”
“不行。”沈砚卿立刻否决，“佐藤既然已经盯上了藏书楼，肯定会派人守着，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而且藏书楼的文献太多，仅凭你一个人，根本转移不完。”
陈景明也点头：“沈先生说得对，藏书楼的管理员是我的老友，我昨天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让他把涉及古寺和文物的文献都藏到后院的地窖里了。佐藤就算去查，也未必能找到。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佐藤这次来北平，看样子是势在必得，咱们得想个长远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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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在炕沿上坐下，拿起个馒头掰了一半，一边嚼一边说：“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北平的地下组织，最近联系上了几批同道——有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有大学里的教授，还有琉璃厂的古董商，大家都想趁着日军还没把北平的文物搜刮干净，把这些宝贝保护起来。要是能把这些人联合起来，一方面能打听佐藤的动向，另一方面，也能集中力量找古簪，就算找到了，也有地方能藏。”
“联合同道？”沈砚卿眼睛一亮。他在沪上时，也曾和当地的抗日组织合作过，深知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北平是古都，藏龙卧虎，若是能把这些志同道合的人拧成一股绳，不仅能保护古簪，或许还能给日军制造些麻烦，拖延他们搜刮文物的进度。
“可是，怎么联系这些人？”苏曼卿提出疑问，“日军现在查得这么严，若是贸然联络，万一走漏了风声，不仅会连累大家，咱们的计划也会全泡汤。”
陈景明推了推眼镜，沉吟道：“我倒有个办法。后天是正月十五，琉璃厂的‘宝古斋’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元宵赏宝会，到时候北平的古董商、收藏家都会去。宝古斋的老板王掌柜，也是咱们的人，咱们可以借着赏宝会的名义，把大家约到一起，暗地里商量对策。而且赏宝会人多眼杂，日军就算想盯梢，也不容易发现咱们的小动作。”
“这个主意好。”老周放下手里的馒头，拍了下手，“王掌柜我认识，为人仗义，之前还帮咱们藏过不少文物。我明天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在赏宝会当天，留个后院的小厢房，咱们可以在那里密谈。”
沈砚卿点点头，又补充道：“赏宝会上鱼龙混杂，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第一，得确定哪些人是可靠的，不能把别有用心的人引进来，老周，你和王掌柜负责筛选参会的同道，把日军的眼线排除在外。第二，赏宝会当天，得有人在外围放哨，留意佐藤的人有没有出现，陈先生，你认识的大学生里，有没有靠得住的？可以让他们帮忙盯梢。第三，咱们得提前想好，万一在赏宝会上遇到佐藤，该怎么应对，不能慌了阵脚。”
苏曼卿接着说：“我可以和沈先生一起去赏宝会，假装是来买古董的客商，这样既能掩护身份，也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另外，我还可以把沪上带来的一些小件古董带上，要是遇到日军盘查，也有个说辞。”
陈景明从炕桌上拿起那本《北平古寺碑铭考》，小心翼翼地放进蓝布包袱里：“我把这本古籍也带上，赏宝会上有几位研究隋唐文物的专家，或许他们能从碑文中看出更多关于古簪的线索。而且有古籍在，也能让大家更相信咱们找古簪的目的，愿意跟咱们合作。”
老周站起身，走到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回头说：“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见王掌柜，安排赏宝会的事；陈先生你联系大学生，负责外围盯梢；沈先生和苏小姐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咱们在琉璃厂门口汇合。对了，还有件事——佐藤最近一直在找一个叫‘老鬼’的人，听说这个人手里有北平文物的分布图，咱们得赶在佐藤之前找到他，不然不仅古簪危险，其他文物也保不住。”
“老鬼？”沈砚卿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老周摇了摇头：“只知道他常在天桥一带活动，具体是谁，没人见过。我已经让兄弟们去打听了，希望能在赏宝会前找到些线索。”
苏曼卿看着窗外，日头已经西斜，胡同里传来了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带着股甜腻的香气，与屋里凝重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轻声说：“不管怎么样，咱们总得试试。古簪不能落在日军手里，北平的文物也不能，这是咱们的根，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景明把蓝布包袱系好，抱在怀里，眼神坚定：“苏小姐说得对，就算再难，咱们也得守住。北平是咱们的家，这些文物是咱们的魂，绝不能让日本人把它们抢走。”
沈砚卿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胡同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手里拿着纸糊的灯笼，笑声清脆。他想起在沪上时，也是这样的太平景象，可转眼间就被战火打破。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北平，守住这些珍贵的文物，守住中国人的尊严。
“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尽快散了，免得引起怀疑。”老周看了看天色，“沈先生和苏小姐今晚就住在西厢房吧，那里收拾干净了，有炕，暖和。我和陈先生再去商量一下明天的具体安排，晚点再给你们送些吃的来。”
沈砚卿和苏曼卿点了点头，跟着老周往西厢房走。西厢房不大，里面只有一张炕，一个旧衣柜，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老周帮他们点亮灯，又嘱咐了几句“晚上锁好门”“听到动静别出声”，才转身离开。
屋里只剩下沈砚卿和苏曼卿两人，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苏曼卿走到炕边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轻声说：“没想到北平的局势，比咱们想象的还要紧张。佐藤步步紧逼，咱们却连古簪的具体下落都还没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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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卿走到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锦盒，打开后看着那片古簪残片：“别着急，咱们已经找到了线索，又能联合这么多同道，总会有办法的。你还记得在沪上时，咱们被困在法租界的仓库里，不也一样逃出来了吗？这次也一样，只要咱们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苏曼卿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暖意。从沪上到北平，一路颠沛流离，危机四伏，可只要有沈砚卿在身边，她就觉得心里踏实。她轻轻点了点头，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把残片放回里面：“明天老周去见王掌柜，不知道会不会顺利。佐藤的人现在到处盯梢，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老周在北平待了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应该能应付。”沈砚卿安慰道，“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精神，准备好后天的赏宝会。那会是咱们联合同道的关键一步，也是咱们寻找古簪的重要机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日军的呵斥声和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沈砚卿和苏曼卿对视一眼，立刻吹灭了煤油灯。沈砚卿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听，苏曼卿则摸向了腰间的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全身紧绷。
“开门！开门！例行检查！”门外传来日军生硬的中文吆喝声，接着是用枪托砸门的声音。
沈砚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刚到这里没多久，日军怎么会突然来检查？难道是走漏了风声？还是说，这只是一次随机的盘查？
他回头看了苏曼卿一眼，用口型示意她“别出声”，然后轻轻拉开门闩，慢慢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黄军装的日军士兵，手里端着步枪，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便衣的特务，正是之前陈景明提到的佐藤一郎。佐藤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正对照着院子里的景象看，见到沈砚卿，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佐藤用流利的中文问道，目光在沈砚卿身上上下打量。
沈砚卿强压下心里的紧张，脸上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弯腰说道：“太君，我……我是从天津来的商人，来北平找朋友做买卖的，朋友住在这里，我今晚暂住一晚。”
佐藤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向屋里：“屋里还有谁？”
“还有我妻子，”沈砚卿连忙说道，“她身体不好，刚睡下。”
佐藤冷笑一声，推开沈砚卿，迈步走进屋里：“我要检查一下。”
沈砚卿心里暗暗着急，却不敢阻拦。佐藤走进西厢房，借着外面的月光，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目光落在了炕边的旧衣柜上。他走过去，伸手就要打开衣柜。
就在这时，陈景明从正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账本，脸上堆着笑：“太君，实在对不住，惊扰您了。这两位是我的远房亲戚，从天津来投奔我的，不是什么坏人。您看，这是我的账本，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家里真没什么可疑的人。”
佐藤回头看了陈景明一眼，接过账本翻了翻，又看了看沈砚卿和苏曼卿，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他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你认识陈景明？”
沈砚卿心里一紧，连忙点头：“认识，认识，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我就是来投奔他的。”
佐藤又问：“你们来北平做什么买卖？”
“做……做绸缎买卖，”沈砚卿早就想好了说辞，“天津的绸缎在北平好卖，我想过来看看行情。”
佐藤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就在沈砚卿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哨声，一个日军士兵跑过来，对佐藤说了几句日语。佐藤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沈砚卿一眼，收起账本，对士兵们说：“走！”
看着日军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沈砚卿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陈景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是附近的一家商铺举报有抗日分子，他们是去那里检查的，只是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吓死我了，”苏曼卿从屋里走出来，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佐藤差点打开衣柜，要是他发现了咱们带的东西，就全完了。”
陈景明脸色凝重：“看来日军的盘查越来越严了，咱们以后行事得更小心。老周刚才已经从后门走了，他会去通知王掌柜，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今晚你们也别睡太死，多留意外面的动静。”
沈砚卿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清楚——他们在北平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而联合同道，找到古簪，保护文物，这条路，只会比他们想象的更难走。
但他看着身边的苏曼卿，看着陈景明坚定的眼神，又觉得充满了力量。只要还有同道在，还有人愿意为了守护家国而奋斗，就总有希望。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沈砚卿知道，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