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簮冷阶前雨-《沪上烟雨烬余簮》

  沪上的秋雨天总带着黏腻的凉,苏蘅卿坐在苏家老宅西厢房的窗下,指尖捏着那支烬余簮,银质的簮身被体温焐得微暖,可簮头镶嵌的墨玉却依旧冰沁——就像她此刻心里的滋味,一半是沈砚洲曾给的热,一半是近来翻涌的冷。

  窗棂外的雨丝斜斜织着,打在院中那棵老桂树上,簌簌落下些半黄的花瓣,混着雨水积在青石板上,晕出浅淡的香。她面前摊着母亲生前的妆奁,里面叠着几件旧旗袍,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母亲穿着月白旗袍,鬓边插着的正是这支烬余簮,身边站着个陌生男人,眉眼竟有几分像沈砚洲。

  “小姐,沈先生来了。”丫鬟青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苏蘅卿指尖一顿,把照片塞回妆奁,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肩,才应了声“知道了”。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沈砚洲穿着件深灰长衫,肩头沾了些雨珠,显然是冒雨过来的。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苏蘅卿手里的烬余簮上,眼神暗了暗:“这几日没来看你,还好吗?”

  “托沈先生的福,还过得去。”苏蘅卿的声音淡淡的,没抬头看他。自上月苏家布庄的原料仓库被烧,紧接着几家分号又被查出“走私洋布”的罪名,查封的查封,停业的停业,她就知道这背后定有推手——而最可疑的,就是近来与顾家走得极近的沈砚洲。

  沈砚洲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布庄的事,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但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苏蘅卿终于抬眼,眼底带着些红血丝,“那顾明山为什么会拿着与沈氏洋行的合作文书,逼我把布庄的股份转让给他?为什么你沈先生的人,会在仓库失火当晚出现在附近?”

  这些天她派人查了,仓库失火那晚,有人看到沈砚洲的贴身助理林舟在巷口徘徊;而顾明山手里的合作文书,落款处清清楚楚盖着沈氏洋行的印章。桩桩件件,都指向沈砚洲与顾家勾结,要吞掉苏家的产业。

  沈砚洲的眉头皱得更紧,刚要开口解释,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青禾跑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小姐,门口有人送了这个,说是给您的,还说……还说看完就知道沈先生的真面目了。”

  苏蘅卿拆开信封,里面掉出张照片和一张信纸。照片上,沈砚洲坐在静安寺旁的咖啡馆里,对面坐着顾家大小姐顾曼婷,两人面前放着份文件,顾曼婷正笑着递笔给沈砚洲,姿态亲昵;信纸上是打印的字迹,写着“沈砚洲与顾家达成协议,以苏家布庄为筹码,换取顾家在洋行生意上的支持,十月初一,便会正式接手苏家产业”。

  “十月初一……就是后天。”苏蘅卿的手指捏得发白,照片的边角被她攥出褶皱。她抬头看向沈砚洲,眼里满是失望:“这也是假的吗?沈砚洲,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没想到你和那些觊觎苏家产业的人,没什么两样。”

  沈砚洲看着照片,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这是伪造的。我与顾曼婷见面,是为了拿回她偷去的苏家布庄的原料清单,不是什么合作。”

  “清单?”苏蘅卿冷笑,“沈先生的理由倒是越来越多了。既然如此,你书房里那份签了字的‘沈顾合作合同’,也是假的?”前几日她托人潜入沈砚洲的书房,看到书桌上放着份合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沈氏洋行与顾家合作,共同经营苏家布庄,落款处还有沈砚洲的亲笔签名。

  沈砚洲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着,像是在压抑怒火:“你派人去我书房?”

  “不然呢?”苏蘅卿也站起来,手里的烬余簮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墨玉簮头磕在青石板上,竟裂开了道细缝。她心里一紧,连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簮身,就被沈砚洲拉住了手腕。

  “别捡了,我再给你打一支。”沈砚洲的声音有些沙哑,指尖触到她手腕的温度,又慢慢松开,“蘅卿,相信我最后一次,后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会再信你了。”苏蘅卿抽回手,把烬余簮紧紧攥在手里,“沈砚洲,从今天起,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沈砚洲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西厢房。雨声里,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蘅卿靠在窗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手里的烬余簮上,混着簮头的细缝,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青禾递来帕子,小声劝道:“小姐,或许沈先生真的有苦衷呢?以前他对您那么好,您生病时他守了三天三夜,布庄遇到麻烦时也是他帮忙解决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苏蘅卿擦了擦眼泪,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不是没想起沈砚洲的好,只是眼前的证据太多,让她不得不信。可不知为何,看到沈砚洲刚才的眼神,她又有些动摇——那眼神里的痛苦,不像是装出来的。

  “青禾,你去码头一趟,看看顾家最近是不是有大宗货物要运走。”苏蘅卿突然说道。苏家布庄的原料大多是从码头运进来的,若是顾家真要接手布庄,定会先控制原料渠道,她想去码头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青禾点点头,很快就换了身粗布衣服,混在码头工人的家属里,往黄浦江码头去了。苏蘅卿则留在老宅,拿着那支烬余簮,反复看着——这簮是去年沈砚洲送给她的,说是他母亲生前的遗物,还说“这支簮陪了我母亲一辈子,现在送给你,以后我护着你”。当时她还笑着说“那你可不能食言”,现在想来,竟像是个笑话。

  傍晚时分,青禾匆匆跑回来,脸色发白:“小姐,不好了!顾家的人在码头等着,说要扣下咱们布庄的最后一批原料,而且……而且沈先生也在,他正和顾明山吵架,好像要动手了!”

  苏蘅卿心里一紧,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她雇了辆黄包车,催促车夫快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看看,沈砚洲到底在做什么。

  到码头时,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码头的照明灯昏黄的光里,能看到一群人围在货仓门口。苏蘅卿挤进去,就看到沈砚洲和顾明山面对面站着,顾明山手里拿着根木棍,身后跟着十几个打手,而沈砚洲的助理林舟正护在他身边,胳膊上已经受了伤。

  “沈砚洲,识相点就把合同签了,不然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码头!”顾明山的声音很凶,手里的木棍指着沈砚洲的胸口。

  沈砚洲冷笑一声:“顾明山,你偷苏家的原料清单,烧苏家的仓库,还想逼我签合作合同,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

  “得逞不得逞,不是你说了算!”顾明山一挥手,身后的打手就冲了上去。沈砚洲也不含糊,从腰间摸出把短刀,迎了上去。苏蘅卿看得心惊胆战,她没想到沈砚洲真的是在帮苏家,刚才的误会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又悔又急。

  就在这时,顾明山突然从怀里掏出把枪,对准了沈砚洲的后背:“沈砚洲,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小心!”苏蘅卿失声喊道,想冲过去推开沈砚洲,却被旁边的一个老码头工人拉住了:“姑娘别去!危险!”

  沈砚洲听到声音,猛地转身,短刀挡住了顾明山的胳膊,枪“砰”的一声响,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打在货仓的木板上,溅起木屑。顾明山被沈砚洲的刀划伤了胳膊,疼得龇牙咧嘴,手下的打手也乱了阵脚。

  “撤!”顾明山喊了一声,带着手下就想跑。沈砚洲哪会让他走,追上去一脚踹在他的后背,顾明山摔在地上,沈砚洲上前按住他,夺过他手里的枪:“说!苏家布庄的事,是不是你干的?还有去年苏老爷的船出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手脚?”

  苏蘅卿愣住了。去年她父亲的船在黄浦江翻了,人没找到,大家都说是意外,难道也是顾明山干的?

  顾明山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是又怎么样?谁让苏老头不识抬举,不肯把布庄卖给我,还想跟沈氏洋行合作,断我的财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顾明山的脸色瞬间变了:“沈砚洲,你敢报警?”

  “我不仅要报警,还要让你把欠苏家的,全都还回来!”沈砚洲的声音冰冷。很快,警察就赶来了,把顾明山和他的手下都带走了。

  码头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苏蘅卿和沈砚洲,还有受伤的林舟。沈砚洲转过身,看向苏蘅卿,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把深灰的长衫染了片暗红。

  “你怎么来了?”沈砚洲的声音有些虚弱,刚才的打斗消耗了他太多体力。苏蘅卿走过去,看着他的伤口,眼泪又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派人去你书房……”

  “没事。”沈砚洲笑了笑,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却因为牵动伤口,疼得皱了皱眉。苏蘅卿连忙扶住他:“别乱动,我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沈砚洲才慢慢解释:“顾明山早就想吞掉苏家布庄,去年苏老爷的船出事,就是他在船上做了手脚。这次他偷了苏家的原料清单,烧了仓库,又伪造我和他的合作合同,就是想让你误会我,然后趁你乱了阵脚,逼你转让股份。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也怕顾明山对你不利。”

  “那你书房里的合同……”苏蘅卿问。

  “是顾明山偷偷放在我书房的,想栽赃我。”沈砚洲说,“我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一直在暗中收集他的证据,今天约他在码头见面,就是为了拿到他承认罪行的证据,顺便把原料清单拿回来。”

  苏蘅卿听着,心里又悔又愧。她握住沈砚洲没受伤的手:“以后有什么事,你别再瞒着我了,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沈砚洲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烬余簮上:“这支簮……”

  “我会好好保管的。”苏蘅卿把簮递给他看,“就是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裂了道缝。”

  沈砚洲接过簮,仔细看着,突然“咦”了一声:“这簮头的墨玉里,好像有东西。”他轻轻转动墨玉,没想到墨玉竟慢慢松动,掉了下来,里面藏着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苏蘅卿和沈砚洲都愣住了。沈砚洲展开纸条,上面是他母亲的字迹,写着:“吾儿砚洲,若遇苏家长女蘅卿,当护其周全,沈家与苏家,原是旧识,此簮为证,待烟雨散时,共话当年事。”

  “沈家与苏家是旧识?”苏蘅卿惊讶地看着沈砚洲。沈砚洲也有些意外:“我母亲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只说这支簮是她的陪嫁。”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苏家老宅看到的那张照片,苏蘅卿母亲身边的男人,或许就是他的父亲?若真是这样,那他和苏蘅卿的缘分,早在父辈就已经开始了。

  “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查清楚这件事,好不好?”沈砚洲握住苏蘅卿的手,眼神里满是期待。苏蘅卿点点头,心里的阴霾终于散去。

  可就在这时,沈砚洲的手机响了,是警察局打来的。他接起电话,脸色渐渐变了:“什么?顾明山在看守所里晕倒了?有生命危险?”

  苏蘅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顾明山要是出事了,他背后的人会不会找上门来?毕竟顾明山在沪上的势力不小,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在谋划。

  挂了电话,沈砚洲看着苏蘅卿,脸色凝重:“顾明山可能是被人下了毒,警察说他嘴里有苦杏仁味,像是氰化物中毒。看来,顾明山背后还有人,我们的麻烦,还没结束。”

  苏蘅卿握紧了沈砚洲的手,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她看着手里的烬余簮,墨玉里的纸条还在,像是母亲和沈砚洲母亲留下的指引。不管顾明山背后的人是谁,她和沈砚洲都会一起面对。

  只是她没想到,顾明山背后的人,竟与十年前苏家的一桩旧案有关,而那支烬余簮上,还藏着更多关于两家过往的秘密。当他们开始调查时,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沪上的烟雨中,悄悄酝酿。

  那夜的雨还在下,落在医院的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响。苏蘅卿坐在沈砚洲的病床边,手里握着那支烬余簮,心里清楚,这场围绕着苏家、沈家和顾家的纠葛,才刚刚揭开一角。而顾明山的死,又会引出怎样的阴谋?那支藏着秘密的烬余簮,还会带来哪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