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七点，陆晨在酒店餐厅碰到了周岚。
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和几份文件。看见陆晨，她点头示意。
“陆总，早。过来坐。”
陆晨端着餐盘过去。“周处长，早。”
“昨天的座谈会，感觉怎么样？”周岚合上文件。
“收获很大。”陆晨实话实说，“听到了很多平时接触不到的信息。”
“信息多，但噪音也多。”周岚喝了口咖啡，“关键是怎么筛选出有用的。你们石墨烯缓冲层这个方向，部里确实在关注。但关注不等于支持，更不等于投入资源。”
“我明白。”
“你们现在最大的短板是什么？”周岚问得很直接。
“资金和人才。”陆晨也不绕弯子，“碳化硅研发投入大，周期长，靠企业自有资金很难持续。另外，懂材料和懂半导体工艺的复合型人才太少，我们自己培养需要时间。”
周岚点点头：“这些是普遍问题。但你们有个优势——技术路线新。在传统路线上追赶很难，在新路线上突破，反而有可能。”
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只有两页。“这是‘十四五’材料领域预研课题的征集方向，还在内部讨论阶段。里面有关于‘新型半导体衬底材料与工艺’的内容。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准备材料申请。”
陆晨接过文件。格式很正式，标题下面印着“内部讨论稿，严禁外传”的水印。
“申请截止时间？”
“下个月底。但初审会很严格，通过率不到百分之十。”周岚看着陆晨，“你们的数据和思路不错，但需要更系统的规划。特别是工程化路径，不能只停留在实验室样品。”
“我们已经在准备中试线方案了。”
“那就好。”周岚看了眼手表，“我八点还有个会。文件你收好，回去仔细研究。有不明白的，可以给我发邮件，但不要打电话。”
“谢谢周处长。”
周岚离开后，陆晨快速吃完早餐，回房间收拾行李。九点退房，打车去机场。
候机时，他打开那份内部文件仔细阅读。征集方向列了七八项，其中“宽禁带半导体材料新结构设计与制备”这一项，和他们的技术高度相关。支持额度写的是“500-2000万”，周期三年。
他拍了照，发给张明远和沈南星，附言：“新机会，尽快评估。”
飞机起飞时，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陆晨靠窗坐着，看着地面越来越小，城市变成模型。三个小时，他就能回到江州。回到那些具体的问题里：涂布机改造、碳化硅下一炉、军工样品测试、华耀的投资谈判……
但这次北京之行，让他看到了更大的棋盘。
下午一点，飞机降落。开机后，手机涌进一堆消息。
沈南星：“涂布机改造完成，今天下午试机。刘教授说如果顺利，明天可以开始做梯度材料小样。”
林海：“新一炉碳化硅缺陷密度八百九，略有回升。我们分析是前驱体批次差异，正在排查。”
王建国：“赵广富今天来厂里了，没进来，在门口转了一圈就走了。我让保安盯着。”
唐文山：“陆总，孙副总那边对子公司方案有异议。他认为应该把碳化硅项目并入燧人智燃母公司，而不是单独成立公司。理由是管理更集中，风险更可控。你什么意见？”
陆晨一边往机场外走，一边思考这些信息。涂布机改造顺利是好事；碳化硅数据波动需要重视；赵广富的举动不明；但最棘手的，是华耀内部的矛盾。
他先给唐文山回电话。
“唐总，我刚下飞机。孙副总的意见，我不同意。”
“理由呢？”唐文山问。
“碳化硅和我们现在的主营业务——石墨烯材料，是完全不同的赛道。”陆晨走向停车场，“技术路线、客户群体、产业链位置都不同。如果合并管理，团队精力会分散，资源会争夺，决策会变慢。独立子公司，才能让团队专注，也让投资人看得更清楚。”
“这些道理我明白。”唐文山说，“但孙副总的顾虑是，单独成立公司，华耀的投资就分散了。他更希望集中资源把燧人智燃的主业做大做强。”
“碳化硅不是副业，是未来的主业之一。”陆晨说，“唐总，您也看到数据了，我们的进展比国内大多数团队都快。如果现在不投入，等别人做出来了，窗口期就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样吧，你周四来上海，我们当面谈。”唐文山说，“孙副总也会在。你把商业计划书和最新数据准备好，现场说服他。”
“好，什么时间？”
“下午两点，华耀总部十二楼会议室。”
“没问题。”
挂断电话，陆晨坐进出租车，直奔厂里。路上，他继续处理其他消息。
给沈南星：“通知张老师和刘教授，我三点到厂，直接去车间看试机。”
给林海：“把最近三炉的详细工艺参数和批次信息发给我。前驱体供应商那边，要求他们提供批次质检报告。”
给王建国：“赵广富再来，不用拦，让他进来。但全程录像，你亲自陪着。”
下午两点四十，陆晨到达厂区。车直接开到车间门口。里面，改造后的涂布机已经通电，刘志远和张明远站在控制台前。
“陆总，您回来了。”刘志远迎上来，“改造基本完成，现在是第一次全线联动试机。”
“安全措施到位了吗？”
“都检查过了。”张明远说，“王师傅带着人又过了一遍。”
“那就开始。”
刘志远按下启动按钮。放卷辊缓缓转动，基材膜被拉出，经过三个涂布头——每个头对应一层不同的浆料。复合后的薄膜进入五段温区的干燥箱，最后收卷。
整个过程很慢，每分钟只有一米的速度。大家盯着每一个环节，生怕出问题。
第一段干燥箱出口，薄膜出现了。三层复合结构清晰可见：底层深灰，中间浅灰，表层透明。但边缘有轻微的波浪形褶皱。
“张力不均匀。”张明远立刻说，“收卷张力太大了。”
“调小百分之十。”刘志远对操作工说。
调整后，第二段出来的薄膜平整了很多。但到第三段时，表层出现了细微的气泡。
“表层浆料消泡不够。”刘志远皱眉，“可能是搅拌时间不够，或者真空脱泡没做好。”
“停机，重新配浆料。”陆晨说，“今天不求产量，只求找出所有问题。”
试机暂停。刘志远带着人去调整浆料，张明远检查干燥箱温度均匀性。陆晨走到收卷端，拿起那段有问题的薄膜，对着光看。
三层结构确实做出来了，厚度也均匀。但那些气泡和褶皱，意味着离量产还有距离。
下午四点，林海带着碳化硅的数据过来。
“陆总，原因找到了。”他把分析报告递给陆晨，“不是前驱体的问题，是我们生长时的氢气纯度不够。供应商提供的氢气是五个九的，但实际可能只有四个九。我们换了气瓶，新的一炉正在长。”
“氢气纯度影响这么大？”
“李教授回邮件解释了，说氢气在碳化硅生长中不仅是载气，还参与表面反应。纯度不够，会引入额外杂质，影响缺陷密度。”
“现在这炉参数调了吗？”
“调了，生长温度降低二十度，减少氢气的影响。”林海说，“预计晚上八点出结果。”
“好，数据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处理完这些，陆晨回到办公室。桌上堆着待签的文件，他快速过了一遍，签好字。沈南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电力设备厂的合同副本。
“协议签了，预付款明天打过去。”她把合同放桌上，“另外，江州电气那边有反应了。他们找了本地一个自媒体，发了篇阴阳怪气的文章，说老牌企业输给‘关系户’。”
“不用理。”陆晨说，“我们的新闻稿效果怎么样？”
“阅读量不错，评论区大部分是支持的。但有几个账号一直在带节奏，应该是赵广富雇的水军。”
“盯着就行，不用回应。”陆晨看了眼时间，“明天我去上海，厂里你照看着。涂布机试机有任何进展，随时告诉我。碳化硅那边也是。”
“明白。”沈南星犹豫了一下，“陆总，您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军工、碳化硅、透明电极、还要应付赵广富……资金和人力都绷得很紧。”
陆晨靠在椅背上。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是绷得很紧。”他说，“但没有选择。如果我们只做透明电极，等蓝海科技这样的客户被抢走，或者技术被超越，厂子就危险了。我们必须有多条腿走路，哪怕走得慢一点。”
“可如果有一条腿摔了……”
“那就扶起来继续走。”陆晨站起来，“沈总，创业就是这样，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们能做的，是把每个项目的风险控制住，把团队的能力提上来。其他的，交给时间和努力。”
沈南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晚上六点，陆晨去医院看父亲。父亲已经出院在家，气色好了很多，正在客厅慢慢走动。
“小晨，北京怎么样？”父亲问。
“挺好的，认识了一些人，听到了一些消息。”陆晨扶他坐下，“爸，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容易累。”父亲说，“医生说再养半个月就能正常活动了。到时候我回厂里看看。”
“不急，您先养好身体。”
母亲端来饭菜，三人简单吃了晚饭。饭桌上，父亲问了厂里的事，陆晨挑着好的说。
“赵广富最近还找麻烦吗？”父亲忽然问。
“有一点，但能应付。”
“那人心术不正，你小心点。”父亲顿了顿，“不过他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我听老李说，他那个房地产项目，资金链要断了。银行在催贷，工人讨薪。他现在是狗急跳墙。”
“我知道。”
饭后，陆晨陪父亲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回厂里。晚上八点，他直接去了碳化硅实验室。
林海正盯着炉子降温。最后一缕热气散去，他打开炉门，取出石英舟。
这一炉的样品，颜色比之前更均匀，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灰色光泽。
“看起来不错。”陆晨说。
“马上测。”
拉曼光谱、X射线衍射、原子力显微镜……一套流程走完，已经晚上十点。
数据汇总出来时，林海长舒一口气。
“缺陷密度……八百零五。”
比之前最好的数据八百二十，又进步了。
“均匀性呢？”
“百分之一点五，也是最好的一次。”
陆晨看着屏幕上的曲线。那条代表缺陷密度的线，稳稳地停在八百零五的位置。虽然进步不大，但重要的是，他们在波动之后重新找回了下降的趋势。
“氢气纯度的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我们换了供应商，现场测了纯度才用。”林海说，“而且这次生长参数调得更温和，热应力小了，薄膜质量更好。”
“好。”陆晨拍拍他肩膀，“把数据发给李教授，也发给唐文山。明天我去上海，就用这个数据说话。”
“明白。”
离开实验室，陆晨走到车间。涂布机试机已经停了，刘志远和张明远还在分析白天的数据。
“问题清单列出来了。”刘志远递过一张纸，“总共七个问题，四个好解决，三个需要时间。”
陆晨看着清单：浆料消泡、张力控制、干燥温度梯度、三层厚度匹配……
“优先级怎么排？”
“先解决浆料消泡和张力控制。”张明远说，“这两个问题直接影响良率。其他的可以慢慢优化。”
“需要多久？”
“三天。”刘志远说，“三天后，我们应该能做出第一批合格的梯度材料小样。”
“那就三天。”陆晨说，“三天后，我要看到能送给郑研究员测试的样品。”
“好。”
交代完，陆晨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开始准备明天去上海的材料。
碳化硅的最新数据，梯度材料的进展，军工项目的时间表，还有那个“十四五”预研课题的机会……
这些，都是筹码。
而明天，他要带着这些筹码，去和华耀的两个关键人物对局。
窗外，夜色深沉。
厂区里的灯还亮着几盏，像黑暗中坚持的眼睛。
陆晨关上电脑，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明天不会轻松。
但他准备好了。
因为今天，他又多了一点筹码。
而每一点筹码，都可能改变棋局的走向。
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和几份文件。看见陆晨，她点头示意。
“陆总，早。过来坐。”
陆晨端着餐盘过去。“周处长，早。”
“昨天的座谈会，感觉怎么样？”周岚合上文件。
“收获很大。”陆晨实话实说，“听到了很多平时接触不到的信息。”
“信息多，但噪音也多。”周岚喝了口咖啡，“关键是怎么筛选出有用的。你们石墨烯缓冲层这个方向，部里确实在关注。但关注不等于支持，更不等于投入资源。”
“我明白。”
“你们现在最大的短板是什么？”周岚问得很直接。
“资金和人才。”陆晨也不绕弯子，“碳化硅研发投入大，周期长，靠企业自有资金很难持续。另外，懂材料和懂半导体工艺的复合型人才太少，我们自己培养需要时间。”
周岚点点头：“这些是普遍问题。但你们有个优势——技术路线新。在传统路线上追赶很难，在新路线上突破，反而有可能。”
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只有两页。“这是‘十四五’材料领域预研课题的征集方向，还在内部讨论阶段。里面有关于‘新型半导体衬底材料与工艺’的内容。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准备材料申请。”
陆晨接过文件。格式很正式，标题下面印着“内部讨论稿，严禁外传”的水印。
“申请截止时间？”
“下个月底。但初审会很严格，通过率不到百分之十。”周岚看着陆晨，“你们的数据和思路不错，但需要更系统的规划。特别是工程化路径，不能只停留在实验室样品。”
“我们已经在准备中试线方案了。”
“那就好。”周岚看了眼手表，“我八点还有个会。文件你收好，回去仔细研究。有不明白的，可以给我发邮件，但不要打电话。”
“谢谢周处长。”
周岚离开后，陆晨快速吃完早餐，回房间收拾行李。九点退房，打车去机场。
候机时，他打开那份内部文件仔细阅读。征集方向列了七八项，其中“宽禁带半导体材料新结构设计与制备”这一项，和他们的技术高度相关。支持额度写的是“500-2000万”，周期三年。
他拍了照，发给张明远和沈南星，附言：“新机会，尽快评估。”
飞机起飞时，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陆晨靠窗坐着，看着地面越来越小，城市变成模型。三个小时，他就能回到江州。回到那些具体的问题里：涂布机改造、碳化硅下一炉、军工样品测试、华耀的投资谈判……
但这次北京之行，让他看到了更大的棋盘。
下午一点，飞机降落。开机后，手机涌进一堆消息。
沈南星：“涂布机改造完成，今天下午试机。刘教授说如果顺利，明天可以开始做梯度材料小样。”
林海：“新一炉碳化硅缺陷密度八百九，略有回升。我们分析是前驱体批次差异，正在排查。”
王建国：“赵广富今天来厂里了，没进来，在门口转了一圈就走了。我让保安盯着。”
唐文山：“陆总，孙副总那边对子公司方案有异议。他认为应该把碳化硅项目并入燧人智燃母公司，而不是单独成立公司。理由是管理更集中，风险更可控。你什么意见？”
陆晨一边往机场外走，一边思考这些信息。涂布机改造顺利是好事；碳化硅数据波动需要重视；赵广富的举动不明；但最棘手的，是华耀内部的矛盾。
他先给唐文山回电话。
“唐总，我刚下飞机。孙副总的意见，我不同意。”
“理由呢？”唐文山问。
“碳化硅和我们现在的主营业务——石墨烯材料，是完全不同的赛道。”陆晨走向停车场，“技术路线、客户群体、产业链位置都不同。如果合并管理，团队精力会分散，资源会争夺，决策会变慢。独立子公司，才能让团队专注，也让投资人看得更清楚。”
“这些道理我明白。”唐文山说，“但孙副总的顾虑是，单独成立公司，华耀的投资就分散了。他更希望集中资源把燧人智燃的主业做大做强。”
“碳化硅不是副业，是未来的主业之一。”陆晨说，“唐总，您也看到数据了，我们的进展比国内大多数团队都快。如果现在不投入，等别人做出来了，窗口期就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样吧，你周四来上海，我们当面谈。”唐文山说，“孙副总也会在。你把商业计划书和最新数据准备好，现场说服他。”
“好，什么时间？”
“下午两点，华耀总部十二楼会议室。”
“没问题。”
挂断电话，陆晨坐进出租车，直奔厂里。路上，他继续处理其他消息。
给沈南星：“通知张老师和刘教授，我三点到厂，直接去车间看试机。”
给林海：“把最近三炉的详细工艺参数和批次信息发给我。前驱体供应商那边，要求他们提供批次质检报告。”
给王建国：“赵广富再来，不用拦，让他进来。但全程录像，你亲自陪着。”
下午两点四十，陆晨到达厂区。车直接开到车间门口。里面，改造后的涂布机已经通电，刘志远和张明远站在控制台前。
“陆总，您回来了。”刘志远迎上来，“改造基本完成，现在是第一次全线联动试机。”
“安全措施到位了吗？”
“都检查过了。”张明远说，“王师傅带着人又过了一遍。”
“那就开始。”
刘志远按下启动按钮。放卷辊缓缓转动，基材膜被拉出，经过三个涂布头——每个头对应一层不同的浆料。复合后的薄膜进入五段温区的干燥箱，最后收卷。
整个过程很慢，每分钟只有一米的速度。大家盯着每一个环节，生怕出问题。
第一段干燥箱出口，薄膜出现了。三层复合结构清晰可见：底层深灰，中间浅灰，表层透明。但边缘有轻微的波浪形褶皱。
“张力不均匀。”张明远立刻说，“收卷张力太大了。”
“调小百分之十。”刘志远对操作工说。
调整后，第二段出来的薄膜平整了很多。但到第三段时，表层出现了细微的气泡。
“表层浆料消泡不够。”刘志远皱眉，“可能是搅拌时间不够，或者真空脱泡没做好。”
“停机，重新配浆料。”陆晨说，“今天不求产量，只求找出所有问题。”
试机暂停。刘志远带着人去调整浆料，张明远检查干燥箱温度均匀性。陆晨走到收卷端，拿起那段有问题的薄膜，对着光看。
三层结构确实做出来了，厚度也均匀。但那些气泡和褶皱，意味着离量产还有距离。
下午四点，林海带着碳化硅的数据过来。
“陆总，原因找到了。”他把分析报告递给陆晨，“不是前驱体的问题，是我们生长时的氢气纯度不够。供应商提供的氢气是五个九的，但实际可能只有四个九。我们换了气瓶，新的一炉正在长。”
“氢气纯度影响这么大？”
“李教授回邮件解释了，说氢气在碳化硅生长中不仅是载气，还参与表面反应。纯度不够，会引入额外杂质，影响缺陷密度。”
“现在这炉参数调了吗？”
“调了，生长温度降低二十度，减少氢气的影响。”林海说，“预计晚上八点出结果。”
“好，数据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处理完这些，陆晨回到办公室。桌上堆着待签的文件，他快速过了一遍，签好字。沈南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电力设备厂的合同副本。
“协议签了，预付款明天打过去。”她把合同放桌上，“另外，江州电气那边有反应了。他们找了本地一个自媒体，发了篇阴阳怪气的文章，说老牌企业输给‘关系户’。”
“不用理。”陆晨说，“我们的新闻稿效果怎么样？”
“阅读量不错，评论区大部分是支持的。但有几个账号一直在带节奏，应该是赵广富雇的水军。”
“盯着就行，不用回应。”陆晨看了眼时间，“明天我去上海，厂里你照看着。涂布机试机有任何进展，随时告诉我。碳化硅那边也是。”
“明白。”沈南星犹豫了一下，“陆总，您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军工、碳化硅、透明电极、还要应付赵广富……资金和人力都绷得很紧。”
陆晨靠在椅背上。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是绷得很紧。”他说，“但没有选择。如果我们只做透明电极，等蓝海科技这样的客户被抢走，或者技术被超越，厂子就危险了。我们必须有多条腿走路，哪怕走得慢一点。”
“可如果有一条腿摔了……”
“那就扶起来继续走。”陆晨站起来，“沈总，创业就是这样，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们能做的，是把每个项目的风险控制住，把团队的能力提上来。其他的，交给时间和努力。”
沈南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晚上六点，陆晨去医院看父亲。父亲已经出院在家，气色好了很多，正在客厅慢慢走动。
“小晨，北京怎么样？”父亲问。
“挺好的，认识了一些人，听到了一些消息。”陆晨扶他坐下，“爸，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容易累。”父亲说，“医生说再养半个月就能正常活动了。到时候我回厂里看看。”
“不急，您先养好身体。”
母亲端来饭菜，三人简单吃了晚饭。饭桌上，父亲问了厂里的事，陆晨挑着好的说。
“赵广富最近还找麻烦吗？”父亲忽然问。
“有一点，但能应付。”
“那人心术不正，你小心点。”父亲顿了顿，“不过他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我听老李说，他那个房地产项目，资金链要断了。银行在催贷，工人讨薪。他现在是狗急跳墙。”
“我知道。”
饭后，陆晨陪父亲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回厂里。晚上八点，他直接去了碳化硅实验室。
林海正盯着炉子降温。最后一缕热气散去，他打开炉门，取出石英舟。
这一炉的样品，颜色比之前更均匀，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灰色光泽。
“看起来不错。”陆晨说。
“马上测。”
拉曼光谱、X射线衍射、原子力显微镜……一套流程走完，已经晚上十点。
数据汇总出来时，林海长舒一口气。
“缺陷密度……八百零五。”
比之前最好的数据八百二十，又进步了。
“均匀性呢？”
“百分之一点五，也是最好的一次。”
陆晨看着屏幕上的曲线。那条代表缺陷密度的线，稳稳地停在八百零五的位置。虽然进步不大，但重要的是，他们在波动之后重新找回了下降的趋势。
“氢气纯度的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我们换了供应商，现场测了纯度才用。”林海说，“而且这次生长参数调得更温和，热应力小了，薄膜质量更好。”
“好。”陆晨拍拍他肩膀，“把数据发给李教授，也发给唐文山。明天我去上海，就用这个数据说话。”
“明白。”
离开实验室，陆晨走到车间。涂布机试机已经停了，刘志远和张明远还在分析白天的数据。
“问题清单列出来了。”刘志远递过一张纸，“总共七个问题，四个好解决，三个需要时间。”
陆晨看着清单：浆料消泡、张力控制、干燥温度梯度、三层厚度匹配……
“优先级怎么排？”
“先解决浆料消泡和张力控制。”张明远说，“这两个问题直接影响良率。其他的可以慢慢优化。”
“需要多久？”
“三天。”刘志远说，“三天后，我们应该能做出第一批合格的梯度材料小样。”
“那就三天。”陆晨说，“三天后，我要看到能送给郑研究员测试的样品。”
“好。”
交代完，陆晨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开始准备明天去上海的材料。
碳化硅的最新数据，梯度材料的进展，军工项目的时间表，还有那个“十四五”预研课题的机会……
这些，都是筹码。
而明天，他要带着这些筹码，去和华耀的两个关键人物对局。
窗外，夜色深沉。
厂区里的灯还亮着几盏，像黑暗中坚持的眼睛。
陆晨关上电脑，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明天不会轻松。
但他准备好了。
因为今天，他又多了一点筹码。
而每一点筹码，都可能改变棋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