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研究所的专家是周二下午到的。
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SUV，直接开到了实验楼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都穿着便服，但走路的姿态很特别——腰背挺直，步伐均匀，目光扫过厂区时带着下意识的审视。
带队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自我介绍姓郑，研究员。另外两个年轻些，提着设备箱，话很少。
陆晨在门口迎接。握手时，他感觉到对方手掌的茧很厚，虎口位置尤其明显。
“郑研究员，欢迎。”
“陆总，叨扰了。”郑研究员的笑容很淡，“陈教授推荐，说你们在石墨烯散热材料上有些新东西。”
“我们尽力。”陆晨侧身，“请。”
没有去会议室，直接去了实验室。这是陈教授特意交代的：“他们时间紧，只看实物和数据，客套话免了。”
张明远已经等在实验室。工作台上摆着三组样品：常规石墨烯散热膜、石墨烯/金属复合膜、还有一片深灰色的——那是专门为这次拜访准备的高导热增强型样品。
“郑研究员，这是我们目前的三个技术路线。”张明远开始介绍，“基础型导热系数六点五，复合型八点二，增强型做到了十一点三，单位都是瓦每米开尔文。”
郑研究员拿起增强型样品，对着光看了看厚度。“多厚？”
“零点二五毫米。”
“面密度？”
“每平方米四百八十克。”
“高温下的性能衰减？”郑研究员的问题直指要害。
张明远调出数据曲线：“一百五十度恒温五百小时，导热系数衰减百分之七。二百度，衰减百分之十八。”
“原因？”
“主要是粘结剂老化，石墨烯片层间的接触热阻增加。”张明远说，“我们正在开发耐高温粘结剂体系，目标是二百度衰减控制在百分之十以内。”
郑研究员点点头，把样品递给身后的年轻人。年轻人打开设备箱，取出一台便携式导热仪，现场测量。
仪器运行时，实验室里只有散热风扇的声音。郑研究员的目光在实验室里扫过，停在角落那台改造过的碳化硅CVD炉上。
“那台设备是做什么的？”
“碳化硅外延。”陆晨接过话，“我们尝试用石墨烯做缓冲层，缓解衬底和碳化硅之间的晶格失配。”
“有进展吗？”
“刚做出样品，缺陷密度还比较高。”
郑研究员走到设备前，隔着观察窗看里面的反应腔。“温度能到多高？”
“一千六百度。”
“压力控制精度？”
“正负零点五个毫巴。”
“气体流量呢？”
“质量流量计控制，精度百分之一。”
一连串专业问题。陆晨一一回答，心里清楚，这不仅是好奇，更是在评估燧人智燃的技术实力。
便携导热仪的测量结果出来了：十一点一瓦每米开尔文，与张明远报的数据基本吻合。
郑研究员看着数据，沉默了几秒。
“陆总，我们换个地方聊？”
“好。”
一行人转移到小会议室。郑研究员让两个年轻人在门外等，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陆晨。
“陆总，我直说了。”郑研究员打开随身的笔记本，“我们最近在做一个项目，需要一种能在二百五十度环境下长期工作，且导热系数不低于十五的柔性散热材料。厚度不能超过零点三毫米，面密度控制在六百克以内。”
陆晨心里快速计算。导热系数十五，比现有最好水平高出百分之三十。工作温度二百五十度，目前材料在二百度就会明显衰减。
“有参考样品吗？”他问。
郑研究员从笔记本夹层里取出一小块材料，银色，表面有细微的纹理。“这是目前用的进口材料，美国的，导热系数十四点五，厚度零点三五，面密度六百八。但供应不稳定，价格也高。”
陆晨接过样品，掂了掂，手感比石墨烯膜重。“这是什么材料？”
“石墨烯基，但具体工艺不清楚。”郑研究员说，“我们逆向分析过，里面有碳纤维和某种金属颗粒，但配比和工艺是秘密。”
“性能要求多急？”
“六个月内，要有可测试样品。十二个月内，要能小批量供货。”郑研究员看着陆晨，“能做到吗？”
陆晨没有立即回答。六个月，从材料设计、工艺开发、到做出满足军工严苛标准的样品，难度极大。
但这也是机会。
“我们需要先做可行性分析。”陆晨说，“如果工艺路线可行，可以试试。”
“需要什么支持？”
“这种级别的材料开发，投入不会小。”陆晨实话实说，“研发投入至少需要五百万，而且不一定成功。”
郑研究员合上笔记本：“如果你们接这个项目，我们可以提供三百万的前期经费。但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所有研发过程的数据和样品，必须接受我们的监督和保密管理。第二，如果研发成功，前五年的产品必须独家供应我们指定的单位。”
独家供应五年。这个条件很苛刻，但陆晨理解——军工项目需要保证供应链安全。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
“可以。”郑研究员站起身，“明天给我答复。如果同意，下周会有人来签合作协议和保密协议。”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陆总，这个项目，不只是生意。”
“我明白。”
送走郑研究员，陆晨回到实验室。张明远和林海还在分析那块进口样品。
“林工，能做成分分析吗？”陆晨问。
“能，但需要时间。”林海说，“金属颗粒可能是铝或铜，碳纤维的类型也要判断。最麻烦的是粘结剂，进口特种高分子，我们可能连原料都买不到。”
“买不到就自己合成。”张明远戴上手套，“陆总，这个项目我们接吗？”
陆晨看着工作台上的样品。银色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接。”他说，“但我们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先模仿，做出性能接近的样品。第二步，超越，用我们的石墨烯技术做出更好的材料。”
“时间太紧了。”张明远皱眉，“六个月，光工艺摸索可能都不够。”
“所以要换思路。”陆晨走到白板前，“传统方法是试错，但我们有系统。”
他打开【深度解析】，剩余次数还有一次。
“解析：目标材料（石墨烯基高导热柔性材料）的可能工艺路线及关键难点。”
消耗100科技点。
解析结果：
1. 核心工艺路线推测：气相沉积石墨烯与金属箔复合→化学刻蚀去除金属基底→多层堆叠热压成型→表面处理。
2. 关键难点：
石墨烯与金属的界面结合强度（影响导热和力学性能）。
多层堆叠时的层间热阻控制。
高温粘结剂的耐热性与粘结力平衡。
3. 潜在突破方向：
尝试铜箔表面氮化处理，形成纳米级粗糙度，增强石墨烯附着。
堆叠时引入定向磁场，使石墨烯片层取向一致，降低面内热阻。
开发有机-无机杂化粘结剂体系（有机相提供柔性，无机相耐高温）。
4. 风险评估：成功率约35%，主要风险在于粘结剂合成。
解析结果很具体，但成功率只有三分之一。
“张老师，你觉得这个路线可行吗？”陆晨问。
张明远盯着白板上的字，思考良久：“气相沉积石墨烯我们做过，但不成熟。多层堆叠热压，需要专用设备。粘结剂合成……完全没经验。”
“但方向是清晰的。”林海插话，“总比盲目试错好。”
“设备呢？”张明远问，“热压机至少要一百吨级的，还要能控温控压。实验室那台小的，只能做做实验。”
“买。”陆晨说，“郑研究员给的三百万前期经费，可以拿出一半买设备。但要先签合同。”
“如果失败了呢？”张明远看着陆晨，“三百万花出去，做不出东西，军工那边不好交代。”
“那就不能失败。”陆晨说，“张老师，林工，这个项目，我亲自跟。你们把手头其他事分一分，透明电极那边让二组先顶着。”
张明远和林海对视一眼，点头。
接下来的三天，团队分成两拨。一拨继续优化透明电极工艺，准备迎接下个月的客户验证。另一拨开始研究高导热材料项目。
陆晨大部分时间泡在实验室。他和林海一起设计铜箔表面氮化处理的实验方案，和张明远讨论粘结剂的分子结构。晚上，他查阅资料，研究多层复合材料的热压工艺。
周五下午，郑研究员那边传来消息：合作协议草案发过来了，下周一正式签署。
同一天，华耀的首期资金到账了。三千万，分两笔，第一笔两千万，第二笔一千万在三个月后。
沈南星看着银行短信，松了口气：“至少现金流稳住了。”
“先别高兴太早。”陆晨说，“军工项目要花大钱，华耀的钱不能全砸进去。透明电极的产线扩建还要继续。”
“预算怎么分配？”
“军工项目拨四百万，透明电极产线一千万，碳化硅项目三百万，预留两百万应急，剩下的放账上。”陆晨快速决策，“另外，招聘两个高分子材料专业的工程师，专门做粘结剂。”
“好，我安排。”
周末，陆晨没休息。他在实验室陪着张明远做第一次铜箔氮化实验。
真空管式炉里，铜箔在氨气氛围中加热。设定温度八百五十度，时间三十分钟。
“温度太高，铜可能会熔化。”张明远盯着控制面板。
“先试试。”陆晨说，“氮化层的厚度和均匀度，决定了后续石墨烯生长的质量。”
炉温缓慢上升。七百度，八百度，八百五十度。计时开始。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林海在准备后续的石墨烯生长前驱体——甲烷和氢气的混合气。
三十分钟后，炉子开始降温。冷却到室温需要两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里，陆晨打开邮箱。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唐文山。
“陆总：华耀内部对你们的投资评价正面，但有人质疑透明电极的进度。下个月的季度报告很重要。另，碳化硅项目，我联系了中科院的李教授，他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具体可让张老师对接。”
陆晨回复感谢，同时把邮件转发给张明远。
张明远看完，说：“李教授确实回我邮件了，说可以寄一些偏轴衬底过来，还发了他们实验室的生长参数作为参考。”
“好。碳化硅这边，你分一个小组跟进。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军工项目上。”
“明白。”
晚上八点，铜箔取出来了。表面从原来的金黄色变成了暗紫色，有均匀的哑光质感。
“颜色对了。”张明远用显微镜观察表面形貌，“氮化层很均匀，粗糙度适中。可以试试长石墨烯。”
石墨烯生长实验安排在第二天。这次用常压CVD，温度一千零五十度，时间三十分钟。
生长过程很顺利。结束后，铜箔表面覆盖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色薄膜。
“转移试试。”陆晨说。
化学刻蚀法去除铜基底。将样品放入过硫酸铵溶液中，铜箔逐渐溶解，水面上漂浮起一层半透明的石墨烯薄膜。
用特制的捞膜工具小心捞起，转移到硅片衬底上。烘干后，测量电学性能。
“面电阻三百欧姆。”林海报出数据，“比预想的好。但导热性能还要测。”
导热测试需要专门设备，要等到周一。
但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晚上十点，陆晨离开实验室时，厂区里只剩下路灯和巡逻的保安。
他站在实验楼门口，抬头看了看夜空。秋夜的星星很稀疏，但很亮。
军工项目、华耀投资、透明电极量产、碳化硅突破……
每一条线都在拉扯，都在争夺有限的资源和时间。
但他知道，真正的核心，是技术本身。是那张在溶液中漂浮的石墨烯薄膜，是那块银色的进口样品，是实验室里每一次尝试和失败。
手机响了，是母亲。
“小晨，这周末回家吗？你爸炖了鸡汤。”
“回不了，这周忙。”
“注意身体，别太累。”
“知道。”
挂断电话，陆晨深吸一口气。秋夜的空气很凉，带着草木枯萎的味道。
他走回办公室，打开灯，开始写下周的工作计划。
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夜还深，路还长。
但至少，方向是清晰的。
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SUV，直接开到了实验楼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都穿着便服，但走路的姿态很特别——腰背挺直，步伐均匀，目光扫过厂区时带着下意识的审视。
带队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自我介绍姓郑，研究员。另外两个年轻些，提着设备箱，话很少。
陆晨在门口迎接。握手时，他感觉到对方手掌的茧很厚，虎口位置尤其明显。
“郑研究员，欢迎。”
“陆总，叨扰了。”郑研究员的笑容很淡，“陈教授推荐，说你们在石墨烯散热材料上有些新东西。”
“我们尽力。”陆晨侧身，“请。”
没有去会议室，直接去了实验室。这是陈教授特意交代的：“他们时间紧，只看实物和数据，客套话免了。”
张明远已经等在实验室。工作台上摆着三组样品：常规石墨烯散热膜、石墨烯/金属复合膜、还有一片深灰色的——那是专门为这次拜访准备的高导热增强型样品。
“郑研究员，这是我们目前的三个技术路线。”张明远开始介绍，“基础型导热系数六点五，复合型八点二，增强型做到了十一点三，单位都是瓦每米开尔文。”
郑研究员拿起增强型样品，对着光看了看厚度。“多厚？”
“零点二五毫米。”
“面密度？”
“每平方米四百八十克。”
“高温下的性能衰减？”郑研究员的问题直指要害。
张明远调出数据曲线：“一百五十度恒温五百小时，导热系数衰减百分之七。二百度，衰减百分之十八。”
“原因？”
“主要是粘结剂老化，石墨烯片层间的接触热阻增加。”张明远说，“我们正在开发耐高温粘结剂体系，目标是二百度衰减控制在百分之十以内。”
郑研究员点点头，把样品递给身后的年轻人。年轻人打开设备箱，取出一台便携式导热仪，现场测量。
仪器运行时，实验室里只有散热风扇的声音。郑研究员的目光在实验室里扫过，停在角落那台改造过的碳化硅CVD炉上。
“那台设备是做什么的？”
“碳化硅外延。”陆晨接过话，“我们尝试用石墨烯做缓冲层，缓解衬底和碳化硅之间的晶格失配。”
“有进展吗？”
“刚做出样品，缺陷密度还比较高。”
郑研究员走到设备前，隔着观察窗看里面的反应腔。“温度能到多高？”
“一千六百度。”
“压力控制精度？”
“正负零点五个毫巴。”
“气体流量呢？”
“质量流量计控制，精度百分之一。”
一连串专业问题。陆晨一一回答，心里清楚，这不仅是好奇，更是在评估燧人智燃的技术实力。
便携导热仪的测量结果出来了：十一点一瓦每米开尔文，与张明远报的数据基本吻合。
郑研究员看着数据，沉默了几秒。
“陆总，我们换个地方聊？”
“好。”
一行人转移到小会议室。郑研究员让两个年轻人在门外等，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陆晨。
“陆总，我直说了。”郑研究员打开随身的笔记本，“我们最近在做一个项目，需要一种能在二百五十度环境下长期工作，且导热系数不低于十五的柔性散热材料。厚度不能超过零点三毫米，面密度控制在六百克以内。”
陆晨心里快速计算。导热系数十五，比现有最好水平高出百分之三十。工作温度二百五十度，目前材料在二百度就会明显衰减。
“有参考样品吗？”他问。
郑研究员从笔记本夹层里取出一小块材料，银色，表面有细微的纹理。“这是目前用的进口材料，美国的，导热系数十四点五，厚度零点三五，面密度六百八。但供应不稳定，价格也高。”
陆晨接过样品，掂了掂，手感比石墨烯膜重。“这是什么材料？”
“石墨烯基，但具体工艺不清楚。”郑研究员说，“我们逆向分析过，里面有碳纤维和某种金属颗粒，但配比和工艺是秘密。”
“性能要求多急？”
“六个月内，要有可测试样品。十二个月内，要能小批量供货。”郑研究员看着陆晨，“能做到吗？”
陆晨没有立即回答。六个月，从材料设计、工艺开发、到做出满足军工严苛标准的样品，难度极大。
但这也是机会。
“我们需要先做可行性分析。”陆晨说，“如果工艺路线可行，可以试试。”
“需要什么支持？”
“这种级别的材料开发，投入不会小。”陆晨实话实说，“研发投入至少需要五百万，而且不一定成功。”
郑研究员合上笔记本：“如果你们接这个项目，我们可以提供三百万的前期经费。但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所有研发过程的数据和样品，必须接受我们的监督和保密管理。第二，如果研发成功，前五年的产品必须独家供应我们指定的单位。”
独家供应五年。这个条件很苛刻，但陆晨理解——军工项目需要保证供应链安全。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
“可以。”郑研究员站起身，“明天给我答复。如果同意，下周会有人来签合作协议和保密协议。”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陆总，这个项目，不只是生意。”
“我明白。”
送走郑研究员，陆晨回到实验室。张明远和林海还在分析那块进口样品。
“林工，能做成分分析吗？”陆晨问。
“能，但需要时间。”林海说，“金属颗粒可能是铝或铜，碳纤维的类型也要判断。最麻烦的是粘结剂，进口特种高分子，我们可能连原料都买不到。”
“买不到就自己合成。”张明远戴上手套，“陆总，这个项目我们接吗？”
陆晨看着工作台上的样品。银色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接。”他说，“但我们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先模仿，做出性能接近的样品。第二步，超越，用我们的石墨烯技术做出更好的材料。”
“时间太紧了。”张明远皱眉，“六个月，光工艺摸索可能都不够。”
“所以要换思路。”陆晨走到白板前，“传统方法是试错，但我们有系统。”
他打开【深度解析】，剩余次数还有一次。
“解析：目标材料（石墨烯基高导热柔性材料）的可能工艺路线及关键难点。”
消耗100科技点。
解析结果：
1. 核心工艺路线推测：气相沉积石墨烯与金属箔复合→化学刻蚀去除金属基底→多层堆叠热压成型→表面处理。
2. 关键难点：
石墨烯与金属的界面结合强度（影响导热和力学性能）。
多层堆叠时的层间热阻控制。
高温粘结剂的耐热性与粘结力平衡。
3. 潜在突破方向：
尝试铜箔表面氮化处理，形成纳米级粗糙度，增强石墨烯附着。
堆叠时引入定向磁场，使石墨烯片层取向一致，降低面内热阻。
开发有机-无机杂化粘结剂体系（有机相提供柔性，无机相耐高温）。
4. 风险评估：成功率约35%，主要风险在于粘结剂合成。
解析结果很具体，但成功率只有三分之一。
“张老师，你觉得这个路线可行吗？”陆晨问。
张明远盯着白板上的字，思考良久：“气相沉积石墨烯我们做过，但不成熟。多层堆叠热压，需要专用设备。粘结剂合成……完全没经验。”
“但方向是清晰的。”林海插话，“总比盲目试错好。”
“设备呢？”张明远问，“热压机至少要一百吨级的，还要能控温控压。实验室那台小的，只能做做实验。”
“买。”陆晨说，“郑研究员给的三百万前期经费，可以拿出一半买设备。但要先签合同。”
“如果失败了呢？”张明远看着陆晨，“三百万花出去，做不出东西，军工那边不好交代。”
“那就不能失败。”陆晨说，“张老师，林工，这个项目，我亲自跟。你们把手头其他事分一分，透明电极那边让二组先顶着。”
张明远和林海对视一眼，点头。
接下来的三天，团队分成两拨。一拨继续优化透明电极工艺，准备迎接下个月的客户验证。另一拨开始研究高导热材料项目。
陆晨大部分时间泡在实验室。他和林海一起设计铜箔表面氮化处理的实验方案，和张明远讨论粘结剂的分子结构。晚上，他查阅资料，研究多层复合材料的热压工艺。
周五下午，郑研究员那边传来消息：合作协议草案发过来了，下周一正式签署。
同一天，华耀的首期资金到账了。三千万，分两笔，第一笔两千万，第二笔一千万在三个月后。
沈南星看着银行短信，松了口气：“至少现金流稳住了。”
“先别高兴太早。”陆晨说，“军工项目要花大钱，华耀的钱不能全砸进去。透明电极的产线扩建还要继续。”
“预算怎么分配？”
“军工项目拨四百万，透明电极产线一千万，碳化硅项目三百万，预留两百万应急，剩下的放账上。”陆晨快速决策，“另外，招聘两个高分子材料专业的工程师，专门做粘结剂。”
“好，我安排。”
周末，陆晨没休息。他在实验室陪着张明远做第一次铜箔氮化实验。
真空管式炉里，铜箔在氨气氛围中加热。设定温度八百五十度，时间三十分钟。
“温度太高，铜可能会熔化。”张明远盯着控制面板。
“先试试。”陆晨说，“氮化层的厚度和均匀度，决定了后续石墨烯生长的质量。”
炉温缓慢上升。七百度，八百度，八百五十度。计时开始。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林海在准备后续的石墨烯生长前驱体——甲烷和氢气的混合气。
三十分钟后，炉子开始降温。冷却到室温需要两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里，陆晨打开邮箱。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唐文山。
“陆总：华耀内部对你们的投资评价正面，但有人质疑透明电极的进度。下个月的季度报告很重要。另，碳化硅项目，我联系了中科院的李教授，他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具体可让张老师对接。”
陆晨回复感谢，同时把邮件转发给张明远。
张明远看完，说：“李教授确实回我邮件了，说可以寄一些偏轴衬底过来，还发了他们实验室的生长参数作为参考。”
“好。碳化硅这边，你分一个小组跟进。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军工项目上。”
“明白。”
晚上八点，铜箔取出来了。表面从原来的金黄色变成了暗紫色，有均匀的哑光质感。
“颜色对了。”张明远用显微镜观察表面形貌，“氮化层很均匀，粗糙度适中。可以试试长石墨烯。”
石墨烯生长实验安排在第二天。这次用常压CVD，温度一千零五十度，时间三十分钟。
生长过程很顺利。结束后，铜箔表面覆盖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色薄膜。
“转移试试。”陆晨说。
化学刻蚀法去除铜基底。将样品放入过硫酸铵溶液中，铜箔逐渐溶解，水面上漂浮起一层半透明的石墨烯薄膜。
用特制的捞膜工具小心捞起，转移到硅片衬底上。烘干后，测量电学性能。
“面电阻三百欧姆。”林海报出数据，“比预想的好。但导热性能还要测。”
导热测试需要专门设备，要等到周一。
但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晚上十点，陆晨离开实验室时，厂区里只剩下路灯和巡逻的保安。
他站在实验楼门口，抬头看了看夜空。秋夜的星星很稀疏，但很亮。
军工项目、华耀投资、透明电极量产、碳化硅突破……
每一条线都在拉扯，都在争夺有限的资源和时间。
但他知道，真正的核心，是技术本身。是那张在溶液中漂浮的石墨烯薄膜，是那块银色的进口样品，是实验室里每一次尝试和失败。
手机响了，是母亲。
“小晨，这周末回家吗？你爸炖了鸡汤。”
“回不了，这周忙。”
“注意身体，别太累。”
“知道。”
挂断电话，陆晨深吸一口气。秋夜的空气很凉，带着草木枯萎的味道。
他走回办公室，打开灯，开始写下周的工作计划。
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夜还深，路还长。
但至少，方向是清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