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华耀资本投资意向书的邮件，是早上八点发出去的。
沈南星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停了五秒，然后按下去。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陆晨。“发出去了。按你的意思，估值一亿五，出让百分之十五，不接受对赌和业绩承诺，不接受董事会干预技术决策。”
陆晨没回头，看着窗外正在装货的车队。“他们多久会回复？”
“以孙副总的性格，两小时内。”沈南星合上笔记本电脑，“陆总，我们真的不给自己留退路吗？万一……”
“没有万一。”陆晨转过身，“沈南星，你知道华耀为什么肯投徐明吗？不是因为他技术多好，是因为他听话。资本要的是一条能快速上市套现的赛道，不是一家想做实业的公司。我们要是拿了他们的钱，明天就会有人坐在你对面，告诉你该砍掉透明电极项目，专心打价格战抢市场。”
“可我们现在需要钱。”
“钱可以想办法，但控制权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陆晨走到办公桌前，翻开林海昨晚送来的工艺改良报告，“你看这个。”
报告上是一张复杂的流程图，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修改参数。
“林工把氟硅共聚物的聚合反应，从釜式改成管式连续反应。”陆晨指着流程图，“反应时间从六小时缩短到四十分钟，催化剂用量减少一半，副产品率从百分之十五降到百分之三。光这一项，成本能再降八毛。”
沈南星接过报告，快速扫过数据。“量产稳定性呢？”
“中试跑了三批，数据稳定。”陆晨说，“张老师正在写专利，覆盖这个新工艺。有了这个，我们散热膜的成本能做到五元一，比徐明的八毛五贵四块多，但性能是他的十倍。只要我们能找到愿意为性能买单的客户，就能活。”
“蓝海愿意买单，但量不够。”沈南星调出销售数据，“陈锋那边，下个月采购量提到十五万片，但也就两百万营收。加上电池加工费，离五百万目标还差一半。”
“所以我们要找新客户。”陆晨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单，“这是沈南星你之前整理的，国内做中高端手机的品牌。华为、小米、OPPO、vivo……每家都派人联系过，但都在观望。”
“他们观望什么？”
“观望我们和徐明谁能活下来。”陆晨说，“资本可以赌，但大厂的供应链不敢赌。他们不会把关键物料押在一家可能被价格战拖垮的供应商身上。”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远处车间传来机器启动的轰鸣声。
手机震了，是孙副总的电话。沈南星看了眼陆晨，接起来，按下免提。
“沈总，邮件收到了。”孙副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一亿五的估值，你们很自信。但我们投委会刚刚开完会，一致认为这个估值缺乏支撑。按你们现在的营收和利润，合理估值应该在八千万到一亿之间。”
“孙总，估值不只基于当前财务数据，更基于技术壁垒和未来增长空间。”沈南星语气专业，“我们的透明电极技术，一旦量产，将打破国外垄断，市场空间是百亿级别。”
“那是‘一旦’。”孙副总笑了笑，“我们投的是确定性和时间。徐明那边，下个月碳纳米管散热膜的出货量就能到五十万片，营收虽然低，但市场占有率在快速提升。而你们……”他顿了顿，“我听说，你们这个月要开始亏损了？”
消息很灵通。
“短期战略亏损，是为了长期市场地位。”沈南星说，“我们有信心在六个月内实现盈利。”
“六个月，太长。”孙副总说，“这样吧，最后报个价：一亿二，百分之二十股份，外加一份对赌协议。如果明年六月前，你们月度营收达不到五百万，我们需要追加百分之十的股份。这是底线。”
沈南星看向陆晨。陆晨摇头。
“抱歉，孙总。”沈南星说，“我们不接受对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很遗憾。祝你们好运。”
电话挂了。
沈南星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彻底断了。”
“断了也好。”陆晨坐下，打开电脑，“现在，执行自筹资金方案。第一项，压缩开支，你今天就出细则。第二项，跟陈锋谈预付款，我去打电话。第三项，专利抵押贷款，张老师配合准备技术评估材料。第四项……”他顿了顿，“员工集资，先不公开，等前三项有结果再说。”
“员工集资风险太大，万一失败……”
“所以是最后选项。”陆晨看向她，“沈南星，我们现在是在爬坡，坡很陡，但不能停。一停，就滑下去了。”
沈南星点头，开始记录。
九点，陆晨打给陈锋。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
“陆厂长，早啊。”陈锋声音有点哑，背景音里有会议室讨论声。
“陈总，打扰了。有件事想商量。”陆晨开门见山，“我们透明电极项目需要资金建中试线，想提前支取下个季度的订单预付款。金额一百五十万，我们可以接受年化百分之八的利息。”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陆厂长，这个时间点……不太巧。”
“怎么说？”
“徐明昨天来找我了。”陈锋压低声音，“他代表华耀资本，说可以给蓝海一笔无息借款，额度两千万，条件是把未来一年的散热膜订单全给他们。虽然我没答应，但董事会那边……压力很大。”
陆晨握紧话筒。“陈总，我们的产品性能，徐明比不了。”
“我知道，但董事会看的是数字。”陈锋叹气，“八毛五一片，和四块五一片，性能差十倍，但价格差五倍多。放在百元机上，消费者感知不强。放在两千元的机型上，我们才敢用你们的。”
“所以蓝海的高端线……”
“暂时不会变，你放心。”陈锋说，“但预付款的事，我现在真没法答应。这样，你再给我一周时间，我说服董事会。”
“好，一周。”
挂了电话，陆晨靠在椅背上。窗外阳光很好，但风很大，吹得厂区里的旗子猎猎作响。
第一项自筹资金，还没开始就碰了壁。
他起身下楼，去实验室。
林海正在调试一台新设备——小型管式反应器，不锈钢管道盘绕，像个复杂的金属内脏。张明远在旁边记录数据。
“厂长，你来得正好。”林海指着反应器出口的收集瓶，“第三批产物，纯度九十六点八，比釜式反应高了四个点。反应时间三十五分钟，比预计的还快。”
陆晨拿起收集瓶，对着光看。液体澄清，微微泛黄。“量产放大有把握吗？”
“反应工程是成熟的，放大主要看传热和传质。”林海说，“按化工设计规范，放大到吨级产能，需要定制反应器，投资大概八十万。但如果成功，氟硅共聚物成本能降到五元以内。”
“多久能定制？”
“找专业的化工设备厂，图纸现成的，交货期一个月。”林海看着他，“厂长，这笔钱……”
“我想办法。”陆晨放下瓶子，“另外，透明电极的浆料过滤问题解决了，良率提到百分之七十五。张老师，专利写得怎么样了？”
张明远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管式连续反应的专利初稿写好了，但有个问题——这个方法在化工领域是常规手段，审查员可能会认为我们只是‘常规技术的应用’，缺乏创造性。”
“那就把创造性写清楚。”陆晨说，“重点不是用了管式反应器，而是我们通过催化剂体系、温度梯度和停留时间的特殊设计，解决了氟硅共聚物聚合过程中的凝胶化和爆聚问题。这些是别人没做到的。”
“我明白了。”张明远点头，“我重新写权利要求。”
“抓紧时间。”陆晨说，“下周一前，我要看到专利申请稿。”
离开实验室，他走到车间。新生产线已经全速运转，黑色的散热膜像流水一样滑出。老刘的徒弟小赵在巡查，看见陆晨，跑过来。
“厂长，今天良率百分之九十二，又提了一个点。”
“好。”陆晨拍拍他肩膀，“刘师傅怎么样？”
“早上打电话，说好多了，嚷着要出院。”小赵咧嘴笑，“我说您让他好好歇着，厂里有我。”
陆晨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到厂区北边那段路，路灯果然修好了，崭新，在白天也亮着微弱的光。
他站在路灯下，看向路对面。赵广富的厂门口，停着几辆货车，工人正在装卸。看起来生意不错。
手机震了，王建国发来短信：“供电局的罚款，刘主任帮忙协调了，改成警告，不罚钱。但要求我们一周内补办增容手续。”
算是好消息。
陆晨回复：“知道了。另外，让财务准备一下，明天我去银行谈专利抵押贷款。”
发完短信，他抬起头。
阳光刺眼，风很大，吹得他眯起眼睛。
沈南星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停了五秒，然后按下去。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陆晨。“发出去了。按你的意思，估值一亿五，出让百分之十五，不接受对赌和业绩承诺，不接受董事会干预技术决策。”
陆晨没回头，看着窗外正在装货的车队。“他们多久会回复？”
“以孙副总的性格，两小时内。”沈南星合上笔记本电脑，“陆总，我们真的不给自己留退路吗？万一……”
“没有万一。”陆晨转过身，“沈南星，你知道华耀为什么肯投徐明吗？不是因为他技术多好，是因为他听话。资本要的是一条能快速上市套现的赛道，不是一家想做实业的公司。我们要是拿了他们的钱，明天就会有人坐在你对面，告诉你该砍掉透明电极项目，专心打价格战抢市场。”
“可我们现在需要钱。”
“钱可以想办法，但控制权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陆晨走到办公桌前，翻开林海昨晚送来的工艺改良报告，“你看这个。”
报告上是一张复杂的流程图，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修改参数。
“林工把氟硅共聚物的聚合反应，从釜式改成管式连续反应。”陆晨指着流程图，“反应时间从六小时缩短到四十分钟，催化剂用量减少一半，副产品率从百分之十五降到百分之三。光这一项，成本能再降八毛。”
沈南星接过报告，快速扫过数据。“量产稳定性呢？”
“中试跑了三批，数据稳定。”陆晨说，“张老师正在写专利，覆盖这个新工艺。有了这个，我们散热膜的成本能做到五元一，比徐明的八毛五贵四块多，但性能是他的十倍。只要我们能找到愿意为性能买单的客户，就能活。”
“蓝海愿意买单，但量不够。”沈南星调出销售数据，“陈锋那边，下个月采购量提到十五万片，但也就两百万营收。加上电池加工费，离五百万目标还差一半。”
“所以我们要找新客户。”陆晨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单，“这是沈南星你之前整理的，国内做中高端手机的品牌。华为、小米、OPPO、vivo……每家都派人联系过，但都在观望。”
“他们观望什么？”
“观望我们和徐明谁能活下来。”陆晨说，“资本可以赌，但大厂的供应链不敢赌。他们不会把关键物料押在一家可能被价格战拖垮的供应商身上。”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远处车间传来机器启动的轰鸣声。
手机震了，是孙副总的电话。沈南星看了眼陆晨，接起来，按下免提。
“沈总，邮件收到了。”孙副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一亿五的估值，你们很自信。但我们投委会刚刚开完会，一致认为这个估值缺乏支撑。按你们现在的营收和利润，合理估值应该在八千万到一亿之间。”
“孙总，估值不只基于当前财务数据，更基于技术壁垒和未来增长空间。”沈南星语气专业，“我们的透明电极技术，一旦量产，将打破国外垄断，市场空间是百亿级别。”
“那是‘一旦’。”孙副总笑了笑，“我们投的是确定性和时间。徐明那边，下个月碳纳米管散热膜的出货量就能到五十万片，营收虽然低，但市场占有率在快速提升。而你们……”他顿了顿，“我听说，你们这个月要开始亏损了？”
消息很灵通。
“短期战略亏损，是为了长期市场地位。”沈南星说，“我们有信心在六个月内实现盈利。”
“六个月，太长。”孙副总说，“这样吧，最后报个价：一亿二，百分之二十股份，外加一份对赌协议。如果明年六月前，你们月度营收达不到五百万，我们需要追加百分之十的股份。这是底线。”
沈南星看向陆晨。陆晨摇头。
“抱歉，孙总。”沈南星说，“我们不接受对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很遗憾。祝你们好运。”
电话挂了。
沈南星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彻底断了。”
“断了也好。”陆晨坐下，打开电脑，“现在，执行自筹资金方案。第一项，压缩开支，你今天就出细则。第二项，跟陈锋谈预付款，我去打电话。第三项，专利抵押贷款，张老师配合准备技术评估材料。第四项……”他顿了顿，“员工集资，先不公开，等前三项有结果再说。”
“员工集资风险太大，万一失败……”
“所以是最后选项。”陆晨看向她，“沈南星，我们现在是在爬坡，坡很陡，但不能停。一停，就滑下去了。”
沈南星点头，开始记录。
九点，陆晨打给陈锋。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
“陆厂长，早啊。”陈锋声音有点哑，背景音里有会议室讨论声。
“陈总，打扰了。有件事想商量。”陆晨开门见山，“我们透明电极项目需要资金建中试线，想提前支取下个季度的订单预付款。金额一百五十万，我们可以接受年化百分之八的利息。”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陆厂长，这个时间点……不太巧。”
“怎么说？”
“徐明昨天来找我了。”陈锋压低声音，“他代表华耀资本，说可以给蓝海一笔无息借款，额度两千万，条件是把未来一年的散热膜订单全给他们。虽然我没答应，但董事会那边……压力很大。”
陆晨握紧话筒。“陈总，我们的产品性能，徐明比不了。”
“我知道，但董事会看的是数字。”陈锋叹气，“八毛五一片，和四块五一片，性能差十倍，但价格差五倍多。放在百元机上，消费者感知不强。放在两千元的机型上，我们才敢用你们的。”
“所以蓝海的高端线……”
“暂时不会变，你放心。”陈锋说，“但预付款的事，我现在真没法答应。这样，你再给我一周时间，我说服董事会。”
“好，一周。”
挂了电话，陆晨靠在椅背上。窗外阳光很好，但风很大，吹得厂区里的旗子猎猎作响。
第一项自筹资金，还没开始就碰了壁。
他起身下楼，去实验室。
林海正在调试一台新设备——小型管式反应器，不锈钢管道盘绕，像个复杂的金属内脏。张明远在旁边记录数据。
“厂长，你来得正好。”林海指着反应器出口的收集瓶，“第三批产物，纯度九十六点八，比釜式反应高了四个点。反应时间三十五分钟，比预计的还快。”
陆晨拿起收集瓶，对着光看。液体澄清，微微泛黄。“量产放大有把握吗？”
“反应工程是成熟的，放大主要看传热和传质。”林海说，“按化工设计规范，放大到吨级产能，需要定制反应器，投资大概八十万。但如果成功，氟硅共聚物成本能降到五元以内。”
“多久能定制？”
“找专业的化工设备厂，图纸现成的，交货期一个月。”林海看着他，“厂长，这笔钱……”
“我想办法。”陆晨放下瓶子，“另外，透明电极的浆料过滤问题解决了，良率提到百分之七十五。张老师，专利写得怎么样了？”
张明远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管式连续反应的专利初稿写好了，但有个问题——这个方法在化工领域是常规手段，审查员可能会认为我们只是‘常规技术的应用’，缺乏创造性。”
“那就把创造性写清楚。”陆晨说，“重点不是用了管式反应器，而是我们通过催化剂体系、温度梯度和停留时间的特殊设计，解决了氟硅共聚物聚合过程中的凝胶化和爆聚问题。这些是别人没做到的。”
“我明白了。”张明远点头，“我重新写权利要求。”
“抓紧时间。”陆晨说，“下周一前，我要看到专利申请稿。”
离开实验室，他走到车间。新生产线已经全速运转，黑色的散热膜像流水一样滑出。老刘的徒弟小赵在巡查，看见陆晨，跑过来。
“厂长，今天良率百分之九十二，又提了一个点。”
“好。”陆晨拍拍他肩膀，“刘师傅怎么样？”
“早上打电话，说好多了，嚷着要出院。”小赵咧嘴笑，“我说您让他好好歇着，厂里有我。”
陆晨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到厂区北边那段路，路灯果然修好了，崭新，在白天也亮着微弱的光。
他站在路灯下，看向路对面。赵广富的厂门口，停着几辆货车，工人正在装卸。看起来生意不错。
手机震了，王建国发来短信：“供电局的罚款，刘主任帮忙协调了，改成警告，不罚钱。但要求我们一周内补办增容手续。”
算是好消息。
陆晨回复：“知道了。另外，让财务准备一下，明天我去银行谈专利抵押贷款。”
发完短信，他抬起头。
阳光刺眼，风很大，吹得他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