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函通过快递发出后的第三天，王建国接到了自称是赵斌“朋友”打来的电话。
对方语气蛮横，声称律师函是“诬蔑”，赵斌手握“实锤”，不怕打官司，并暗示如果燧人不“好好谈谈”，就要把“更劲爆的材料”直接捅给媒体和昭栄总部。
“我们老板说了，你们那律师函吓唬不了谁。真要闹到法庭上，你们员工那些不清不楚的过往，抖落出来谁脸上都不好看！”对方在电话里叫嚣。
王建国按照预案，语气冷硬地回应：“我方已就赵斌捏造事实、散布虚假信息、涉嫌敲诈勒索的行为正式报案，相关证据已移交公安机关。你们所说的任何‘材料’，如果是非法获取或伪造的，都将成为加重其罪责的证据。建议你们立即停止违法行为，并转告赵斌，主动配合调查是唯一出路。”
说完便挂断电话，并录音存档。
强硬的态度显然出乎对方意料。根据深圳那边朋友传来的零星消息，赵斌这两天有些焦躁，和“硬盘老陈”见了几次面，似乎在对那些恢复出来的数据做进一步处理，但进展不顺。
“钓鱼文件”里的技术错误，可能开始显现威力了。真正的专家稍加仔细审视，就能发现那些矛盾之处。
课题组里，“对照实验”的方案设计在李明恺和渡边绫之间悄然推进。
两人利用工作间隙，通过加密的课题组内部协作平台交换文档。方案设计得非常精巧，计划制备一系列表面经过不同种类、不同浓度卤素化合物（如氯化钠、氯苯等）轻微污染的YSZ样品，然后使用相同的离子束条件和电镜参数进行观察，看周期性条纹信号是否随之发生规律性变化。
“关键是要控制污染的程度，必须在几个原子层的级别，不能影响材料本体性能。”渡边绫在文档批注里写道，“这需要用到非常精密的Langir-Blodgett膜技术或者定制的前驱体脉冲注入系统。我们这里的设备条件……可能不够。”
“我们可以分两步走。”李明恺回复，“第一步，先用相对粗糙但可控的溶液浸泡-快速干燥法，制备一组污染程度较高的样品，验证信号变化趋势是否与卤素种类强相关。如果趋势明确，再向课题组申请资源，进行第二步更精密的实验。这样风险可控，也能逐步积累证据。”
“同意。第一步的实验材料准备和基础表征，我可以负责。”渡边主动揽下任务，“但具体选用哪几种卤素化合物作为污染源，我们需要仔细筛选，最好能覆盖不同化学性质和可能产生的副产物类型。”
两人就化合物列表讨论了几个回合，最终确定了六种目标物。整个过程专业、高效，完全聚焦于技术细节。小林信介可以看到协作平台上的文档修改记录，但内容都是公开的实验设计讨论，他无法提出异议，只能默默监控。
李明恺能感觉到，渡边在推动这个实验时，投入了比往常更甚的热情。这或许是她作为研究者，对揭开科学谜题的本能追求；也可能，她内心希望通过这种“光明正大”的合作研究，来间接验证或警示某些她无法明言的事情。
沈南星代表燧人，参加了开发区管委会组织的一次“重点企业涉外合作风险自查交流会”。
会议气氛比上次“安全评估会”宽松一些，更像情况通报。刘副主任主持，再次强调了合规经营和风险防范的重要性，但语气缓和了不少。
会后，刘副主任照例让沈南星留了一下。
“沈总，你们公司最近……没什么特别情况吧？”刘副主任喝着茶，似随意地问道。
“感谢领导关心，一切正常，课题组合作也在稳步推进。”沈南星微笑回答。
“嗯，那就好。”刘副主任点点头，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有人往区里的一些部门，投递了一些关于你们公司员工个人情况的……匿名材料。内容嘛，不太经得起推敲，但影响毕竟不好。我们这边已经按程序处理了，没有扩散。不过，你们自己内部，还是要加强管理，特别是核心技术人员的思想工作和背景把控，不能留任何隐患。”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既表明管委会收到了赵斌寄出的“材料”并压了下来，是一种善意的信号；同时也再次敲打燧人，要注意“核心技术人员”的可靠性。
沈南星立刻听懂了其中的政治语言。“非常感谢管委会和刘主任对我们企业的爱护和指导。请您放心，我们公司对于核心技术团队的管理和背景审核有着极其严格和规范的程序。对于任何外部恶意的、不实的中伤，我们不仅有完善的应对预案，也坚决会运用法律武器维护公司和员工的合法权益。我们一定会更加注意，确保不给区里添麻烦。”
她的话传递了几个关键信息：我们有规矩、我们不怕事、我们会自己处理好、我们识大体。
刘副主任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有准备就好。燧人是开发区重点培养的高科技企业，我们肯定希望你们发展得好，走得稳。对了，‘琉璃’项目那边，最近进展还顺利吧？”
话题自然地转向了燧人最大的“护身符”。
“非常顺利，项目组对我们的阶段性成果给予了肯定。”沈南星适时汇报了一些可以公开的进展，“这离不开管委会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
“那就好，那就好啊。”刘副主任笑容更真切了些，“好好干。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及时沟通。”
离开管委会，沈南星明白，这一关暂时算是平稳度过了。管委会在“国家重大项目”和“匿名举报”之间，选择了向前者倾斜。但这倾斜是有条件的——燧人必须自己把屁股擦干净，不能真出问题。
就在同一天，陆晨收到了昭栄方面通过正式渠道发来的一份公函。
不是关于标准的，而是关于“联合研究课题”的。
公函由高桥健一署名，礼貌地提及了双方良好的合作，并称“鉴于课题进入深入阶段，为更好地实现技术协同与知识产权清晰化”，昭栄总部建议双方签署一份《背景知识产权确认与互不主张协议》的补充附件。附件草案随函附上。
陆晨翻看草案，条款看起来公平：双方确认在课题开始前各自拥有的技术（背景知识产权）范围，并承诺不就这些背景知识产权向对方主张任何权利。但附件后面附了一个长长的“昭栄背景知识产权清单（部分）”，里面密密麻麻列了上百项专利号和粗略的技术主题，涵盖了从材料配方、设备设计到工艺方法的方方面面，其中不乏一些描述宽泛、可能形成“专利灌木丛”的条目。
而要求燧人提供的“背景知识产权清单”，却只有寥寥几行提示。
“这是在划地盘，也是在摸底。”沈南星看完后说，“他们想用这份清单，框定我们的技术来源‘必须’是在这些专利之外，或者至少受其制约。同时，逼我们亮出自家底牌。”
“清单可以给，但不能按他们的节奏和框架给。”陆晨指示，“我们也整理一份我们的背景知识产权清单，重点突出我们已提交和准备提交的专利，以及我们从公开文献和独立研发中获取的技术基础。范围描述可以比他们的更聚焦，但核心点要清晰。同时，在协议中要加入‘非穷尽列举’和‘不影响未来基于新发现提出新知识产权主张’的条款。”
“明白。这又是一轮条款拉锯。”沈南星点头。
“另外，”陆晨补充，“以课题组的名义，邀请高桥或者田中，下周来一趟江城，就课题中期进展和下一步计划进行一次面对面交流。地点可以在我们公司。”
“您是想……”
“主动一点。律师函发出去了，管委会打过招呼了，现在是时候看看昭栄在谈判桌外的直接反应了。”陆晨说，“也是给课题组，特别是渡边博士那边，增加一点‘正常’的工作压力和交流氛围。”
他要让对手知道，燧人不仅没有因骚扰而慌乱，反而在按自己的节奏，稳步推进所有既定计划。
深夜，李明恺在公寓里再次收到了崔浩的短信。
这次内容稍多：
“清单之事，意料之中。其附录专利，关键在编号JP2008-xxxxxx系列，涉及‘低温活化含氯前驱体’工艺，与你推测方向直接相关。该系列专利保护范围有设计漏洞，优先权文件缺失关键实施例。可关注。实验需加速。”
信息明确指出了昭栄专利清单中的要害，甚至给出了专利漏洞的具体方向（优先权文件缺失关键实施例），这简直是刺向对手盔甲缝隙的匕首尖。同时，“实验需加速”的催促，也暗示崔浩可能预感到某种时间上的压力。
李明恺将这条信息迅速转给了陆晨。
陆晨回复：“信息收到。专利漏洞由沈总对接律师深入分析。实验按计划推进，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陆晨走到办公室的窗前。
城市灯火阑珊。律师函的涟漪正在扩散，管委会的警报告一段落，昭栄的新棋招已落子，崔浩的匕首悄然递出。
课题组内，技术的齿轮在精密咬合；课题组外，法律、商业、情报的暗战在同步进行。
护城河在对抗中一寸寸加固。而河对岸的阴影里，对手的面目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动作也更加急迫。
山雨未至，风雷已满耳。
对方语气蛮横，声称律师函是“诬蔑”，赵斌手握“实锤”，不怕打官司，并暗示如果燧人不“好好谈谈”，就要把“更劲爆的材料”直接捅给媒体和昭栄总部。
“我们老板说了，你们那律师函吓唬不了谁。真要闹到法庭上，你们员工那些不清不楚的过往，抖落出来谁脸上都不好看！”对方在电话里叫嚣。
王建国按照预案，语气冷硬地回应：“我方已就赵斌捏造事实、散布虚假信息、涉嫌敲诈勒索的行为正式报案，相关证据已移交公安机关。你们所说的任何‘材料’，如果是非法获取或伪造的，都将成为加重其罪责的证据。建议你们立即停止违法行为，并转告赵斌，主动配合调查是唯一出路。”
说完便挂断电话，并录音存档。
强硬的态度显然出乎对方意料。根据深圳那边朋友传来的零星消息，赵斌这两天有些焦躁，和“硬盘老陈”见了几次面，似乎在对那些恢复出来的数据做进一步处理，但进展不顺。
“钓鱼文件”里的技术错误，可能开始显现威力了。真正的专家稍加仔细审视，就能发现那些矛盾之处。
课题组里，“对照实验”的方案设计在李明恺和渡边绫之间悄然推进。
两人利用工作间隙，通过加密的课题组内部协作平台交换文档。方案设计得非常精巧，计划制备一系列表面经过不同种类、不同浓度卤素化合物（如氯化钠、氯苯等）轻微污染的YSZ样品，然后使用相同的离子束条件和电镜参数进行观察，看周期性条纹信号是否随之发生规律性变化。
“关键是要控制污染的程度，必须在几个原子层的级别，不能影响材料本体性能。”渡边绫在文档批注里写道，“这需要用到非常精密的Langir-Blodgett膜技术或者定制的前驱体脉冲注入系统。我们这里的设备条件……可能不够。”
“我们可以分两步走。”李明恺回复，“第一步，先用相对粗糙但可控的溶液浸泡-快速干燥法，制备一组污染程度较高的样品，验证信号变化趋势是否与卤素种类强相关。如果趋势明确，再向课题组申请资源，进行第二步更精密的实验。这样风险可控，也能逐步积累证据。”
“同意。第一步的实验材料准备和基础表征，我可以负责。”渡边主动揽下任务，“但具体选用哪几种卤素化合物作为污染源，我们需要仔细筛选，最好能覆盖不同化学性质和可能产生的副产物类型。”
两人就化合物列表讨论了几个回合，最终确定了六种目标物。整个过程专业、高效，完全聚焦于技术细节。小林信介可以看到协作平台上的文档修改记录，但内容都是公开的实验设计讨论，他无法提出异议，只能默默监控。
李明恺能感觉到，渡边在推动这个实验时，投入了比往常更甚的热情。这或许是她作为研究者，对揭开科学谜题的本能追求；也可能，她内心希望通过这种“光明正大”的合作研究，来间接验证或警示某些她无法明言的事情。
沈南星代表燧人，参加了开发区管委会组织的一次“重点企业涉外合作风险自查交流会”。
会议气氛比上次“安全评估会”宽松一些，更像情况通报。刘副主任主持，再次强调了合规经营和风险防范的重要性，但语气缓和了不少。
会后，刘副主任照例让沈南星留了一下。
“沈总，你们公司最近……没什么特别情况吧？”刘副主任喝着茶，似随意地问道。
“感谢领导关心，一切正常，课题组合作也在稳步推进。”沈南星微笑回答。
“嗯，那就好。”刘副主任点点头，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有人往区里的一些部门，投递了一些关于你们公司员工个人情况的……匿名材料。内容嘛，不太经得起推敲，但影响毕竟不好。我们这边已经按程序处理了，没有扩散。不过，你们自己内部，还是要加强管理，特别是核心技术人员的思想工作和背景把控，不能留任何隐患。”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既表明管委会收到了赵斌寄出的“材料”并压了下来，是一种善意的信号；同时也再次敲打燧人，要注意“核心技术人员”的可靠性。
沈南星立刻听懂了其中的政治语言。“非常感谢管委会和刘主任对我们企业的爱护和指导。请您放心，我们公司对于核心技术团队的管理和背景审核有着极其严格和规范的程序。对于任何外部恶意的、不实的中伤，我们不仅有完善的应对预案，也坚决会运用法律武器维护公司和员工的合法权益。我们一定会更加注意，确保不给区里添麻烦。”
她的话传递了几个关键信息：我们有规矩、我们不怕事、我们会自己处理好、我们识大体。
刘副主任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有准备就好。燧人是开发区重点培养的高科技企业，我们肯定希望你们发展得好，走得稳。对了，‘琉璃’项目那边，最近进展还顺利吧？”
话题自然地转向了燧人最大的“护身符”。
“非常顺利，项目组对我们的阶段性成果给予了肯定。”沈南星适时汇报了一些可以公开的进展，“这离不开管委会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
“那就好，那就好啊。”刘副主任笑容更真切了些，“好好干。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及时沟通。”
离开管委会，沈南星明白，这一关暂时算是平稳度过了。管委会在“国家重大项目”和“匿名举报”之间，选择了向前者倾斜。但这倾斜是有条件的——燧人必须自己把屁股擦干净，不能真出问题。
就在同一天，陆晨收到了昭栄方面通过正式渠道发来的一份公函。
不是关于标准的，而是关于“联合研究课题”的。
公函由高桥健一署名，礼貌地提及了双方良好的合作，并称“鉴于课题进入深入阶段，为更好地实现技术协同与知识产权清晰化”，昭栄总部建议双方签署一份《背景知识产权确认与互不主张协议》的补充附件。附件草案随函附上。
陆晨翻看草案，条款看起来公平：双方确认在课题开始前各自拥有的技术（背景知识产权）范围，并承诺不就这些背景知识产权向对方主张任何权利。但附件后面附了一个长长的“昭栄背景知识产权清单（部分）”，里面密密麻麻列了上百项专利号和粗略的技术主题，涵盖了从材料配方、设备设计到工艺方法的方方面面，其中不乏一些描述宽泛、可能形成“专利灌木丛”的条目。
而要求燧人提供的“背景知识产权清单”，却只有寥寥几行提示。
“这是在划地盘，也是在摸底。”沈南星看完后说，“他们想用这份清单，框定我们的技术来源‘必须’是在这些专利之外，或者至少受其制约。同时，逼我们亮出自家底牌。”
“清单可以给，但不能按他们的节奏和框架给。”陆晨指示，“我们也整理一份我们的背景知识产权清单，重点突出我们已提交和准备提交的专利，以及我们从公开文献和独立研发中获取的技术基础。范围描述可以比他们的更聚焦，但核心点要清晰。同时，在协议中要加入‘非穷尽列举’和‘不影响未来基于新发现提出新知识产权主张’的条款。”
“明白。这又是一轮条款拉锯。”沈南星点头。
“另外，”陆晨补充，“以课题组的名义，邀请高桥或者田中，下周来一趟江城，就课题中期进展和下一步计划进行一次面对面交流。地点可以在我们公司。”
“您是想……”
“主动一点。律师函发出去了，管委会打过招呼了，现在是时候看看昭栄在谈判桌外的直接反应了。”陆晨说，“也是给课题组，特别是渡边博士那边，增加一点‘正常’的工作压力和交流氛围。”
他要让对手知道，燧人不仅没有因骚扰而慌乱，反而在按自己的节奏，稳步推进所有既定计划。
深夜，李明恺在公寓里再次收到了崔浩的短信。
这次内容稍多：
“清单之事，意料之中。其附录专利，关键在编号JP2008-xxxxxx系列，涉及‘低温活化含氯前驱体’工艺，与你推测方向直接相关。该系列专利保护范围有设计漏洞，优先权文件缺失关键实施例。可关注。实验需加速。”
信息明确指出了昭栄专利清单中的要害，甚至给出了专利漏洞的具体方向（优先权文件缺失关键实施例），这简直是刺向对手盔甲缝隙的匕首尖。同时，“实验需加速”的催促，也暗示崔浩可能预感到某种时间上的压力。
李明恺将这条信息迅速转给了陆晨。
陆晨回复：“信息收到。专利漏洞由沈总对接律师深入分析。实验按计划推进，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陆晨走到办公室的窗前。
城市灯火阑珊。律师函的涟漪正在扩散，管委会的警报告一段落，昭栄的新棋招已落子，崔浩的匕首悄然递出。
课题组内，技术的齿轮在精密咬合；课题组外，法律、商业、情报的暗战在同步进行。
护城河在对抗中一寸寸加固。而河对岸的阴影里，对手的面目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动作也更加急迫。
山雨未至，风雷已满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