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新客与旧债-《第十万次重生开始摆烂》

  青溪镇的夏天来得晚。当江城已经热得狗吐舌头时,这儿还吹着穿堂风,带着井水的凉气。醉仙楼后院那八朵韭菜花,开得正盛。七金一白,在晨光里颤巍巍的,像在打哈欠。

  苏晴抱着花盆坐在槐树下,一坐就是一上午。她不说话——也说不了话,只哼着那首没词的调子,手指轻轻拨弄花瓣。花瓣是温的,像有脉搏在跳。李婶偷偷抹眼泪,说这姑娘可怜,等了三百年,等来个哑巴。

  林凡不觉得她可怜。苏晴眼里有光,看花的时候,看天的时候,看他的时候。那光很静,像深潭,但底下有东西在游。有时候林凡觉得,她不是哑巴,只是话都攒着,等攒够了,一口气说出来吓死人。

  “师娘,吃饭了。”他端了碗粥过去。

  苏晴抬头看他,笑,指指花,又指指天。意思是:花说今天有雨,要收衣服。

  林凡抬头,晴空万里。“花还管天气预报?”

  苏晴点头,很认真。她站起来,比划:花还说你今天有客,从北边来,穿黑衣,带刀,但不杀人。

  “客?”林凡皱眉。他今天没接单,观测者那边也请了假,说要陪师娘“熟悉环境”——其实是怕她想不开跳井。虽然井早就被楚无涯填了种韭菜。

  苏晴又比划:客是旧人,债是旧债。韭菜盒子,多备一份。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旧债?楚无涯的债,还是他的?

  他没问,苏晴也不再说,低头喝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像猫。阳光照在她侧脸,睫毛在颊上投出细密的影。林凡突然想起楚无涯的话:“她那人,心大。天塌了当被盖。”

  天没塌,但师父没了。这笔债,算谁的?

  客是午后来的。果然从北边来,果然穿黑衣,果然带刀。刀用布裹着,背在背上,露出乌木刀柄。人很高,很瘦,像根竹竿,脸上有道疤,从左眉骨划到右嘴角,把整张脸劈成两半。

  他站在醉仙楼门口,不进门,不说话,只盯着招牌看。看了足足一炷香,才抬脚进来,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背靠墙,面朝门。

  李婶要迎,被林凡拦住。“我来。”

  他提了壶茶过去,放桌上。“客官吃点什么?”

  那人抬头。眼睛是灰的,像蒙了层雾。看人时,雾里有针。“韭菜盒子。”声音沙哑,像砂纸磨铁。

  “要几份?”

  “一份。”顿了顿,“两份。一份在这吃,一份打包。”

  林凡去后厨吩咐。李婶小声说:“这人煞气重,不像善茬。”

  “嗯。”林凡掀帘看了眼。那人还坐着,手放在桌上,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左手缺了小指,断口齐整,是刀削的。

  韭菜盒子端上去,那人吃得很慢,一口嚼三十下,像在数数。吃完一个,喝口茶,才开始吃第二个。吃到一半,他停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放桌上。

  是块玉佩。羊脂白,雕着缠枝莲,莲心一点朱砂红。林凡认得——楚无涯的贴身物件,三百年前苏晴送的定情信物。

  “他给的。”那人说,“说如果你来了,把这个给你。如果你没来,就扔井里。”

  “师父什么时候给你的?”

  “三百年前。”那人把玉佩推过来,“他说,三百年后的今天,午时三刻,青溪镇醉仙楼,会有人来取。”

  林凡算时间。三百年前,正是“归乡”毁灭,楚无涯偷渡来此界的时候。那时就埋了线,等三百年后的今天?

  “他还说什么?”

  “说,债该还了。”那人吃完最后一个韭菜盒子,擦擦嘴,起身,“刀名‘断尘’,他的。现在归你。”

  他解下布裹的长刀,放在桌上。刀很沉,压得桌子吱呀响。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接了玉佩,就是接了他的债。”那人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停住,没回头,“债主姓赵,名无眠。住在北冥海,归墟边上。他等你三百年了。”

  “等我还债?”

  “等你还命。”那人跨出门槛,声音飘进来,“楚无涯欠他一条命,你师父的命。现在你师父死了,债,子偿。”

  人影消失在巷口。林凡站在原地,握着玉佩,手心冰凉。刀在桌上,玉佩在手里,债在心头。

  李婶掀帘出来,脸发白:“小林,这…”

  “没事。”林凡把玉佩揣怀里,提起刀,“师娘的粥热着没?凉了伤胃。”

  “热、热着。”李婶看他提刀往后院走,急得跺脚,“你提刀干啥?真要拼命啊?”

  “不拼。”林凡说,“切韭菜。”

  后院,苏晴还在拨弄花瓣。见林凡提刀过来,她抬眼,指指刀,又指指天。意思是:刀说,它渴了。

  “刀还会说话?”林凡把刀靠槐树放着。刀身震颤,发出低鸣,像在应和。

  苏晴点头,比划:万物有灵。刀有刀魂,花有花魄,人有人心。你师父的刀,认得你。

  林凡蹲下,看那八朵花。第七朵金色的,花心隐约有个人影,蜷着,在睡觉。是楚无涯最后散成的光点,落在花里,成了花魂。

  “师娘。”他轻声说,“师父欠了条命,债主找上门了。我该不该还?”

  苏晴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很轻,像摸小狗。

  她比划:债是债,命是命。你师父的债,不该你还。但你要还,我不拦。只是记住,还债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拼命。

  “比如?”

  苏晴笑,指指韭菜花,又指指自己。意思是:比如,种花,陪人。

  林凡懂了。他提起刀,拔刀出鞘。刀身乌黑,刃口一线雪亮,照见他自己的眼。眼里有犹豫,有挣扎,最后沉淀成一片静。

  “刀给我,是让我防身,不是让我杀人。”他收刀入鞘,“师娘,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去哪?”李婶追出来。

  “北冥海。”林凡把刀背好,“还债。”

  “你疯了?那是归墟边上!去了就回不来了!”

  “回得来。”林凡回头,笑了笑,“师父教过我,归墟边上种韭菜,长得特别好。我去摘点,回来给师娘包饺子。”

  他走了,背影在巷口拐弯,不见了。李婶跺脚,回屋找苏晴:“姑娘,你劝劝他!那孩子轴,就听你的!”

  苏晴摇头,继续拨弄花瓣。阳光西斜,照在第七朵金花上,花心里的影子,翻了个身。

  好像做了个好梦。

  去北冥海没有车。林凡坐驴车到江城,换马车到北海,再雇船出海。船夫是个独眼老头,听说要去归墟,头摇成拨浪鼓:“不去不去,那地方邪性,去了的都没回来。”

  林凡掏出玉佩:“这个够吗?”

  老头独眼一亮,抓过去摩挲:“羊脂玉!小子,你哪来的?”

  “祖传的。”

  “祖传的也舍得?”老头掂量玉佩,“这可是好东西,能换十条船。”

  “那就换。”林凡说,“送我到归墟边上,玉佩归你。”

  老头眯起独眼,打量他,又打量他背上的刀。“小子,你不是去寻死吧?”

  “是去还债。”

  “还债?”老头嗤笑,“归墟那地方,只进不出。债主在那儿等你?怕是等你喂鱼。”

  “也许。”林凡看向海面。天是灰的,海是黑的,交界处模糊成一片混沌。那是归墟的方向,万物终结之地,连光都逃不掉。

  老头最终接了玉佩,船开了。是无帆无桨的骨舟,靠老头吹哨子驱动——哨子是人骨磨的,吹起来像鬼哭。舟行海上,无声无息,像在滑行。

  三天三夜,海天一色。第四天黎明,前方出现一线光。不是日光,是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光,从海底透上来,照得海水像浓汤。

  “到了。”老头指指前方,“归墟边缘。再往前,骨舟也进不去了。”

  林凡望去。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旋涡,海水在往里流,流到中心就消失了,连个响都没有。旋涡边缘,隐约有座岛,岛上孤零零立着间茅屋。

  “赵无眠就住那儿?”林凡问。

  “住三百年了。”老头压低声音,“等一个人。我说小子,你要还的债,该不会就是…”

  “是我师父欠的。”林凡解下刀,握在手里,“老丈,在这等我。若日落我不回,你就走。玉佩归你,船也归你。”

  “你真要去?”老头拽他,“那赵无眠是个疯子!三百年不吃不喝,就坐在那儿等人!你去就是送死!”

  “债总是要还的。”林凡笑笑,纵身一跃,踏水而行。刀在手中,人在水上,几步就到了岛边。

  岛上全是白骨。人骨,兽骨,鱼骨,层层叠叠,铺成路。路尽头是茅屋,门开着,里面坐着个人。

  穿白衣,披长发,面朝归墟,背对人间。林凡走近了才看清,那不是坐着,是跪着。膝盖陷入白骨,生根似的。

  “赵无眠?”林凡在门外三丈处停步。

  那人缓缓转身。脸是年轻的,二十出头模样,眉清目秀。但眼睛是空的,像两口枯井,看久了能把人吸进去。

  “楚无涯的徒弟?”声音很轻,像风穿过骨缝。

  “是。”

  “他死了?”

  “死了。”

  赵无眠沉默。很久,久到林凡以为他化了石,他才开口:“怎么死的?”

  “为救人,散了魂。”

  “救谁?”

  “他妻子。”

  赵无眠又沉默。这次更久,久到归墟的旋涡都慢了几分。然后他笑了,笑声像骨头在摩擦。

  “好,好。他为救妻子死了,那我妻子呢?谁救?”

  林凡握紧刀柄:“你妻子…”

  “死在楚无涯手里。”赵无眠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三百年前,归乡世界。楚无涯写崩了天道,天罚降世。我妻子怀胎七月,被天雷击中,一尸两命。我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改剧情,他不改。他说,剧情已定,改不了。”

  他站起来,膝盖从白骨中拔出,带出碎屑。“所以我等。等他来,等他给我个交代。现在他死了,交代没了。你说,这笔债,怎么还?”

  林凡深吸口气:“父债子偿。我师父欠的,我还。”

  “你拿什么还?”赵无眠看着他,枯井般的眼里泛起一丝涟漪,“你的命?你的魂?还是你身后那七个世界?”

  林凡心头一震。他知道?他知道那七个世界?

  “楚无涯抽了那七个世界的地脉,想复活他妻子。我知道,我一直在看。”赵无眠走向他,脚步很轻,像猫,“我没拦。因为我知道,他成不了。天道有常,生死有命。强逆天意,必遭天谴。你看,他遭了。”

  他在林凡面前停步,伸手。手很白,很细,像女人的手。“把刀给我。”

  林凡递刀。赵无眠接过,拔刀出鞘。乌黑的刀身映着他的脸,枯井般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这把刀,叫断尘。”他轻抚刀身,“是我妻子送我的定情信物。她说,红尘纷扰,唯有此刀可断。后来她死了,我把刀给了楚无涯,说,若有一日你悔了,拿这刀来见我。现在,刀来了,人没了。”

  他抬眼,看林凡:“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该。”林凡说,“但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师父散了魂,你的执念也该散了。执念不散,你永远困在这岛上,陪这堆白骨,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赵无眠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里有了光。“你比你师父会说话。他当年若像你这么会说,我妻子或许不会死。”

  “或许会。”林凡说,“该死的人,怎么都会死。不该死的人,怎么都死不了。我师父改不了,你也改不了。天道如此,人命如此。”

  “那你来做什么?”赵无眠收刀归鞘,把刀扔还给他,“来送死?来感化我?来告诉我放手?”

  “来还债。”林凡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个韭菜盒子,用油纸包着,还温着,“我师父欠你一条命,我还不了。但我能请你吃个韭菜盒子,听我讲个故事。”

  赵无眠愣住。他看着韭菜盒子,看了很久,然后接过去,咬了一口。

  “咸了。”他说。

  “李婶手艺,就这样。”林凡坐下,坐在白骨上,“故事很长,得从头讲。”

  他从楚无涯偷渡讲起,讲到青溪镇,讲到韭菜盒子,讲到苏晴,讲到那七个世界,讲到楚无涯散魂。讲得很细,细到赵无眠能看见楚无涯晒太阳时的侧脸,能听见苏晴哼歌时的调子,能闻到韭菜盒子出锅时的香。

  赵无眠安静地听,安静地吃。一个韭菜盒子吃完,他问:“还有吗?”

  林凡又掏出一个。

  第二个吃完,赵无眠抹抹嘴:“你师父是个混蛋。”

  “是。”

  “但混蛋也有人爱。”

  “是。”

  “我妻子也爱我。”赵无眠看向归墟,声音很轻,“她死前,跟我说,别恨,恨太累。她说,好好活着,连她的份一起。”

  “你活了吗?”

  赵无眠沉默。半晌,他伸手,从白骨堆里扒拉出个东西——是个拨浪鼓,红漆掉光了,鼓面破了,但还能摇响。

  “我女儿的。”他说,“还没出生,就没了。我给她做了这个,想着她出生了玩。后来…后来就埋这儿了,陪她娘。”

  他摇了一下拨浪鼓,咚,咚,两声闷响,像心跳。

  “三百年,我每天摇两下。早上一下,晚上一下。想着,她要是活着,该会跑了,该会叫爹了,该出嫁了,该有孩子了…”他声音哽咽,“可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林凡没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多余。

  赵无眠摇着拨浪鼓,摇着摇着,哭了。三百年没流的泪,一次流干。哭够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骨灰。

  “韭菜盒子很好吃。”他说,“故事也很好听。债,算了。”

  林凡抬头:“算了?”

  “嗯。”赵无眠把拨浪鼓揣怀里,“我妻子说不恨,我听她的。我女儿要是在,也该像你这么大了。她肯定不乐意看我杀一个请她爹吃韭菜盒子的人。”

  他转身往茅屋走,走到门口,停住:“刀你留着。断尘,断尘,我不断了。尘世挺好,有韭菜盒子吃。”

  “你要走?”林凡站起来。

  “嗯,回家。”赵无眠推开茅屋门。屋里没有家具,只有一具白骨,躺在床上,盖着红盖头。他走过去,轻轻抱起白骨:“媳妇,咱回家。闺女,爹带你看姥姥去。”

  他抱着白骨走出茅屋,对林凡点点头,踏水而行,往海那边去了。背影很轻,像卸下了三百年的山。

  林凡站在岛上,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平线。归墟还在转,白骨还在,茅屋还在。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刀。刀身乌黑,刃口雪亮。断尘,断尘。尘断了,人才能活。

  日落时,他回到骨舟。独眼老头在打盹,听见动静睁眼,独眼里满是惊讶:“你还真回来了?赵无眠没杀你?”

  “请我吃了韭菜盒子。”林凡说。

  “韭菜盒子?”老头愣住,然后大笑,“好!韭菜盒子好!比刀好!比命好!”

  船往回开。林凡坐在船头,看归墟越来越远。天边有晚霞,红得像火,烧透了半边天。

  老头哼起小调,是渔歌,词听不清,调子很苍凉。哼着哼着,他突然说:“小子,你师父是个有福的。”

  “怎么说?”

  “有人替他还债,有人等他回家,有人记着他。”老头眯起独眼,“这世上,多少人死了就死了,像这海里的泡沫,噗,没了。你师父不是,他化成灰,都有人惦记。这是福,大福。”

  林凡想起苏晴拨弄花瓣的样子,想起李婶抹眼泪的样子,想起周小凡背书的声音,想起王婆的豆腐摊。

  是啊,是福。

  船靠岸时,天已黑透。林凡下船,老头叫住他,扔过来个东西。是那块玉佩。

  “还你。”老头说,“这玩意儿我驾驭不住,戴着做噩梦。你留着,当个念想。”

  林凡接过玉佩,温的,带着老头的体温。“多谢。”

  “谢啥。”老头摆摆手,撑船走了,哼着小调,消失在夜色里。

  林凡握紧玉佩,往青溪镇方向走。走了一夜,天亮时到家。醉仙楼刚开门,李婶在洒扫,见他回来,眼圈一红:“可算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林凡把刀摘下,靠墙放着,“师娘呢?”

  “在院里,看花呢。”

  林凡进后院。苏晴还在槐树下,抱着花盆,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花瓣落在她发间,金的,白的,像星星。

  他轻轻走过去,把外衣披在她身上。苏晴醒了,睁眼看他,笑,比划:回来了?

  “嗯。”

  债还了?

  “还了。”

  怎么还的?

  “请他吃了韭菜盒子,讲了故事。”

  苏晴笑得更深,眼弯成月牙。她指指花,第七朵金花开了,开得很大,很盛。花心里,楚无涯的影子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坐起来,揉揉眼,看向林凡。

  “菜鸟,”影子说,声音很轻,像风,“干得不错。”

  林凡愣住。

  苏晴比划:花开了,魂就醒了。但只能醒一会儿,一会儿就睡了。

  楚无涯的影子站起来,在花心里走了两步,仰头看天。“天晴了哈。”

  “嗯。”

  “债还了?”

  “还了。”

  “那就好。”影子坐下,托着腮,“我睡了多久?”

  “七天。”

  “才七天啊。”影子嘀咕,“我还以为睡了七百年。”他看向苏晴,眼神温柔得像水,“媳妇,我醒了。”

  苏晴点头,眼泪掉下来,没声音,但看得人心疼。

  影子伸手,想擦她的泪,但手穿过了花瓣,够不着。他缩回手,笑了:“哭啥,我不是在嘛。在花里,在风里,在韭菜盒子里。你吃韭菜盒子,就吃到我了;你闻花香,就闻到我了;你看天,就看到我了。我哪儿都在,就是…抱不着你了。”

  苏晴哭得更凶。影子慌了,手忙脚乱地比划:“别哭别哭,我唱歌给你听?就你教我那首,跑调的那个…”

  他哼起来,果然跑调,跑到姥姥家。苏晴边哭边笑,去打他,手穿过花瓣,打在空处。

  林凡退出去,把门带上。屋里,影子在哼歌,苏晴在哭在笑,花瓣在落。

  李婶探头:“咋了?”

  “花开了。”林凡说,“师父醒了。”

  “醒了?!”李婶要往里冲,被林凡拉住。

  “醒一会儿,还得睡。”他说,“让他们独处会儿。”

  李婶抹眼泪:“这老楚,死了都不安生。”

  “死了才安生。”林凡看向天空,晴空万里,没有云,“活着,才累。”

  那天,楚无涯的影子醒了一个时辰,说了一箩筐废话,把苏晴逗笑三次,逗哭五次。最后他说:“媳妇,我困了,睡会儿。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想我。想我也行,但别哭。你一哭,花就谢了,我就没地方睡了。”

  苏晴点头,拼命点头。

  影子打个哈欠,躺下,蜷成团,睡了。花瓣合拢,把他包在里面。第七朵金花,恢复了原样。

  苏晴抱着花盆,坐在槐树下,哼着歌。这次有词了,是楚无涯刚教的,跑调跑到天边去。

  林凡在厨房剁馅,李婶在擀皮,周小凡在烧火,王婆在调馅。韭菜的香飘出来,混着苏晴的歌声,飘啊飘,飘过院墙,飘过青溪镇,飘到不知哪里去。

  也许,能飘到归墟,告诉那些等债的人:

  债还了,花开了,人睡了。

  日子,还得过。

  韭菜盒子,还得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