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知痛而存(下)-《第十万次重生开始摆烂》

  第一百七十章 知痛而存(下)

  “知痛而存”。

  这四个字,并非语言,亦非概念,而是从那“光斑”中,直接流入苏晴意识的、最原始的存在状态。它不包含任何情绪——没有庆幸,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在经历了逻辑层面的彻底“否定”与“抹杀”后,于混沌的干扰与自身的挣扎中,侥幸残留下来的、对“痛”这一过程本身的、最根本的确认,以及因此确认而得以暂时“悬停”于虚无边缘的、极度脆弱的“在”。

  观测塔内,死寂在延续,但性质已然不同。之前的死寂是绝望的真空,此刻的死寂,则像是暴风雨眼中,那短暂、凝滞、充满无形压力的、孕育着未知的平静。

  “光斑”在塔中央悬浮,微弱到仿佛只是视觉的错觉,或是一小块被无形力量扭曲、尚未平复的、异常光滑的“空间疤痕”。它不再散发任何可被传统感知捕捉的能量或规则波动,与地脉、奇花网络、乃至墨心《史鉴》上那个已然龟裂的标记之间的联系,也似有若无,脆弱得如同蛛丝。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

  它不是“在那里”,更像是“那里的空间/规则本身,有了一个‘伤疤’或‘结节’”。这个“结节”拒绝被观测,拒绝被定义,其内部的状态完全无法理解。凝视它稍久,便会感到思维迟滞、逻辑混乱,仿佛自身的认知结构都在被其“异常”的本质所轻微地“污染”和“扭曲”。

  天空,那由三枚净化单元几何体构成的、刚刚执行了“概念驳斥”的银白色“概念锚标”,依旧悬浮。其完美的几何线条与符文,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锯齿状“毛刺”和暗淡的灰色“污渍”——那是与地底混沌力量对冲湮灭后残留的、“逻辑被污染”的痕迹。它没有再次发动攻击,也没有解除形态。其核心的银光以一种极低的频率、极其规律地明灭着,仿佛一台遭遇了无法处理的“异常错误”而陷入无限自检循环的精密仪器,正在消耗巨大的“算力”重新评估、定义下方那个“驳斥失败却又未完全存在”的目标。

  冰冷的合成音没有再次响起,但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更加“绝对”的、纯粹源于“逻辑僵局”与“协议冲突”而产生的无形压力,如同冻结的寒潮,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净世派显然没有放弃,它们只是在“计算”新的、能够应对这种“悖论性存在”的解决方案。而这解决方案,必定比“概念驳斥”更加决绝,更加不留余地。

  地底深处,也陷入了奇异的“沉寂”。那狂暴涌出、干扰“概念锚标”的暗红混沌触手与污秽力量,已然彻底缩回裂缝,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裂缝本身,以及其内部传来的、属于祖龙怨魂与初代感染体的“意念”,却并未平息,反而变得更加……“混乱”和“内敛”。一阵阵低沉、压抑、充满了痛苦、狂怒、以及一种崭新“困惑”的、非人的“咕噜”与“刮擦”声,通过地脉与封印结构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传上来。那团腐败肉瘤似乎也因为刚才的全力干扰而损耗巨大,其红光脉动变得微弱而不规律,连带巨兽的挣扎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混乱的“内耗”或“消化”状态。但它对地面上那个“光斑”的、混合了贪婪、警惕与不解的“注视”,却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无形的、沾满粘液的触须,更加执着地萦绕在观测塔周围。

  守护派“静观”的光影,在长久的、几乎令人以为它已消散的沉默后,才极其艰难地重新凝聚。其光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模糊,边缘的锯齿状波动更加明显,仿佛随时会因“逻辑过载”而溃散。它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绝对的平静与机械感,带着一种类似“系统资源严重不足”的滞涩与断续:

  “记录更新……最高优先级异常事件。”

  “目标……暂定代号:‘悖论锚定体’……”

  “当前状态:处于‘逻辑否定’与‘混沌干扰’余波交汇的……‘定义暂悬区’。其存在基础……无法被当前已知任何规则框架(包括秩序、混沌、及部分已记录的‘异常’分类)完全描述或涵盖。表现出强烈的……‘观测排斥’与‘逻辑污染’特性。”

  “威胁评估:无法进行。任何基于现有逻辑体系的威胁推演……其预设前提均可能与目标本质冲突……导致推演模型崩溃。”

  “演化预测:彻底不可知。下一阶段可能为:1. 因缺乏稳定存在支撑而自行消散(概率极低)。2. 在当前‘暂悬’状态基础上,发生无法预料的、或指向更高维度矛盾的‘二次畸变’(概率较高)。3. 与外部环境(包括净世派、地脉异常体、本地意识单元、或未知变量)产生无法预料的交互,引发连锁规则崩溃或新生(概率未知)。”

  “守护派立场调整:根据《高等文明观察与风险规避协议-悖论相关补充条款》,对‘悖论锚定体’及直接关联区域,提升监控等级至‘静默观察-极限’。暂停一切形式的主动接触、信息交换(包括当前协议框架下的基础技术支持)。等待……更高权限裁定。”

  “警告:本地意识单元(指苏晴等人),你们与‘悖论锚定体’之间存在……未完全断裂的、性质不明的深层连接。此连接可能导致你们的意识结构、存在形态,在‘悖论锚定体’后续变化中,发生不可逆的、无法预测的……‘同步畸变’或‘概念污染’。建议……立即尝试切断所有连接,并进行深度自我逻辑隔离。但依据现有数据模型,成功概率……低于0.03%。”

  “信息传输……即将强制中断。守护派将保留对该区域的超距观测权限。愿你们……能在不可名状的演化中,保留最后一点……可被定义的‘痕迹’。”

  话音落下,“静观”的光影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剧烈闪烁几下,彻底消散。那枚协议徽记也瞬间黯淡,从苏晴怀中飘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仿佛某种东西“死去”的脆响,表面流转的符文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略带温热感的金属片。

  盟友的“支援”与“观察”,在此刻,变成了最彻底的“静默”与“隔离”。他们被放弃了,和那个刚刚诞生的、无法理解的“异”一起,被留在了这片被多重恐怖力量锁定的绝地中心。

  观测塔内,空气仿佛凝固的沥青。绝望并未归来,因为它从未真正离开,只是被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转折短暂掩盖。此刻,更深的、源于“未知”与“不可理解”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上每个人的后颈。

  林凡最先支撑不住,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瘫倒在地。他皮肤表面那些淡金色的、如同岩石纹理的纹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灰败,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干涸土地般的龟裂。地脉根基传来的共鸣几乎断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与“被抽空”的虚弱感。他透支的不仅是力量,更是与这片土地最深层连接的“本源”。

  墨心面前的《史鉴》啪的一声彻底合拢,封面上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她本人则脸色惨金,眼神涣散,刚才持续高强度的精神分析与信息标记,以及最后与“光斑”那无法理解状态的短暂“接触”,让她的意识遭受了重创,仿佛大脑的每一个褶皱都被塞进了冰冷、混乱、自相矛盾的金属碎片。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楚青衣依旧站立着,但按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她那道划分“敌”“我”的纯粹剑意,在“概念驳斥”与混沌冲击的双重碾压下,早已千疮百孔。此刻,失去了明确的外部攻击目标(净世派和地底怪物暂时“停手”),又面对塔中央那无法被“敌我”简单界定的、怪诞的“光斑”,她的剑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锈蚀”感。剑意在体内无序流转,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念念蜷缩在苏晴脚边,小脸埋在膝盖里,身体不住地发抖。她与“光斑”核心那些温暖碎片的“共鸣”,在“概念驳斥”的冲击下,仿佛被最粗暴的方式“扯断”了。此刻,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旷的、充满了陌生“噪音”的虚无,以及虚无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悲伤的、属于“周小凡”的、最后的“回响”——那回响不再清晰,像是隔着厚重毛玻璃的、扭曲的倒影。过度的“共情”负荷和连接断裂的反噬,让这幼小的心灵濒临崩溃的边缘。

  苏晴是唯一还能保持相对“完整”站姿的人。但她的状态同样糟糕到了极点。七窍早已干涸的血迹下,是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与“光斑”之间那条意志连接并未完全断裂,反而变成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负担沉重的东西——它不再传递清晰的信息流,而是变成了一条持续“抽取”她精神力的冰冷管道,同时,又隐隐有某种无法理解、充满矛盾的“存在质感”,通过这条管道,缓慢地、不可逆地反向“渗入”她的意识深处。她能感觉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对“自我”的定义、甚至对某些基本逻辑(比如“痛苦意味着受损”、“存在需要理由”)的直觉,都在发生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松动”和“畸变”。

  她缓缓抬头,再次看向塔中央那点微弱的“光斑”。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但苏晴“知道”,它正在经历着什么。不是挣扎,不是思考,甚至不是“承受”。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在“逻辑否定”的余烬与“混沌污染”的残留中,其“悖论锚定”的状态自身,正在进行的、无法被外界观测的、缓慢的“自我坍缩”与“规则沉淀”。

  它在“消化”刚才那场几乎令其彻底消散的劫难。

  消化“概念驳斥”带来的、对“存在合理性”的绝对质疑。

  消化混沌干扰带来的、对“逻辑基础”的粗暴污染。

  消化它自身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那一道纯粹源于“不服”的、悖论性的“存在之光”。

  这个过程,没有意识主导,只有其“异质”存在本身,遵循着某种无法被理解的、动态的矛盾律,在缓慢地调整、重组、试图在那脆弱的“暂悬”状态下,找到一个哪怕能多维持一刹那的、“相对稳定”的平衡点。

  这平衡点不可能真正“稳定”。它注定充满裂痕,注定持续消耗,注定向着更深邃的不可知滑落。

  但至少在此刻,它还在那里。

  苏晴的目光,艰难地从“光斑”上移开,缓缓扫过濒临崩溃的同伴,扫过这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观测塔,扫过塔外那被银白“囚笼”虚影与无形恶意笼罩的、死寂的灰白世界。

  净世派在计算下一击。

  地底的怪物在混乱中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守护派彻底静默、隔离。

  他们自身,油尽灯枯,与一个无法理解的“异”深度绑定,前途未卜,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有希望。没有退路。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可以拼死一搏的敌人。

  只有一片茫然的、充满了未知恐怖的、冰冷的、凝滞的……“接下来”。

  苏晴闭上眼睛,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尘埃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活着的实感。

  然后,她睁开眼睛。那双早已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眼眸深处,那一点点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星,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极致的虚无与压力下,被淬炼得更加锐利,更加……纯粹。

  她不再去想“为什么”,不再去想“怎么办”,甚至不再去想“能不能活下去”。

  那些问题,在“概念驳斥”面前,在“悖论锚定”面前,在眼前这无法理解的“光斑”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她只剩下最后一点,源自生命最本能的、 stripped down to the bone(剥离到本质)的执念。

  “看着。”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仿佛誓言。

  “只要还没死,还没变成‘非我’……”

  “就看着。”

  “看着它,”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光斑”。

  “看着这片天,”她看向窗外那冰冷的银白几何体。

  “看着这地,”她感受脚下传来的、大地残存的、微弱的脉动。

  “看着他们,”她的目光扫过林凡、墨心、楚青衣、念念。

  “也……看着我自己。”

  不求解,不挣扎,不奢望。

  仅仅是在这绝对的绝境中,在这与“不可知”和“非存在”的恐怖毗邻而居的悬崖边上,保持最后一点“观察”的意志,最后一点“见证”的资格。

  如同暴风雪中即将冻僵的旅人,死死盯着手中最后一截即将熄灭的火柴所发出的、那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指望它能取暖,不是指望它能指引方向。

  仅仅是因为……

  那是“光”。

  是“存在”过的,证明。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观测塔那布满裂痕的窗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坐下。将瑟瑟发抖的念念轻轻揽入怀中,用自己残存的一点体温,温暖着女孩冰冷的小身体。

  “歇会儿。”她对所有人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趁它们……还没动。”

  林凡挣扎着,挪到她身边,背靠着墙壁坐下,闭上眼,竭力调息,试图从近乎枯竭的地脉深处,汲取哪怕一丝丝的、滋养根基的微弱气息。

  墨心瘫倒在地,将失去光泽的《史鉴》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眼神空洞地望着塔顶,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还在潜意识地进行着破碎的、无效的“分析”与“记录”。

  楚青衣依旧站在原地,但按剑的手缓缓松开,剑尖垂下,轻轻点地。她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凝聚剑意,也不再划分界线,只是让自己的“存在”,如同塔中另一块沉默的、冰冷的石头,与这片空间,与那“光斑”,与所有的一切,无言地“共处”。

  塔中央,那点微弱的“光斑”,依旧在“存在”与“不存在”的边界,无声地悬浮,缓慢地进行着无法被理解的、内部的“规则沉淀”。

  塔外,银白的“概念锚标”在寂静中明灭,地底的“混乱”在深处低吟。

  时间,在这片被多重恐怖与未知锁定的绝地,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粘稠、却又充满无形张力的方式,缓缓流淌。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而苏晴,只是抱着念念,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睁着那双燃烧着冰冷火星的眼睛,静静地、死死地……

  看着。

  看着这片,或许是他们,也是那个“异”,所能拥有的……

  最后的、知痛而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