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云溪
江城的深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冷雨过后,街道两旁的银杏叶簌簌飘落,铺成一条金黄的小径。孟云站在市立医院的住院部楼下,裹紧了身上的米白色风衣,指尖还残留着刚给母亲熬好的小米粥的温度。手机里刚收到杨子辰发来的消息:“孟凌已经在病房外等着了,叶知秋也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
看到“叶知秋”三个字时,孟云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距离上次在银杏林的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这八年里,她从青涩的大学生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笔名叫“默云溪”,写下了无数关于青春与重逢的故事,却唯独不敢触碰自己心底那段藏着银杏叶与歌声的回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交集,可命运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将他们重新拉到了一起。
深吸一口气,孟云提着保温桶走进住院部大楼。电梯缓缓上升,镜面里映出她略带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眸,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这些年独自支撑的见证。母亲三个月前查出冠心病,需要长期住院治疗,弟弟孟安还在国外读研——提起这个小她六岁的弟弟,孟云眼底掠过一丝柔软。孟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时恰逢孟云备战中考,当年还是她趴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商量着取了这个名字,寓意“平安顺遂”。高中时孟安还是个跟在她和孟菲身后的小不点,总抢着帮她们背吉他包,蹲在银杏林里捡落叶做书签,如今已经长成了能独自在异国求学的大人,只是性子依旧黏人,母亲住院后,他几乎每天都要打越洋电话,语气里满是焦灼,好几次说要请假回国,都被孟云劝住了。“你安心完成学业,家里有我和哥呢。”这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挂了电话却总要对着母亲的病历单发呆许久。白天要跑医院、处理家务,晚上还要赶稿更新小说,常常忙到后半夜才能躺下。支撑她走下去的,除了家人的陪伴,还有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梦想与坚持——她始终记得叶知秋当年说过的话:“创作的本质是真诚,只要你不放弃,文字就会给你力量。”
走出电梯,走廊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却比孟云自己住院时多了几分安心——这一次,她是守护者,而不是被守护的人。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孟凌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靠在病房门口的墙壁上打电话,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工作上的急事。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形挺拔,侧脸的轮廓依旧熟悉,只是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正是叶知秋。他的头发剪得利落,额前的碎发被打理得整齐,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场,却在看到孟云的瞬间,眼神柔和了几分,褪去了些许疏离。
听到脚步声,叶知秋率先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怀念,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孟云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快步走到孟凌身边:“哥,妈怎么样了?”
“刚睡醒,精神好多了,还念叨着你熬的小米粥,”孟凌挂了电话,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语气温和,转头看向叶知秋时,语气多了几分客气,“叶知秋说他刚好在附近开会,听说妈住院了,就过来看看。”
叶知秋走上前,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沙哑:“孟云,好久不见。阿姨的情况,孟凌都跟我说了,你别太辛苦了。”
“谢谢关心,我还好。”孟云的语气有些疏离,低头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擦拭双手,不敢看他的眼睛。八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银杏林里合唱《落叶》的少年少女,中间隔着的,是错过的青春,是未说出口的误会,还有这些年各自的人生轨迹。她想起高中时,叶知秋偶尔会陪她去学校门口等孟安放学,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总会扑到她怀里,仰着小脸喊“姐姐”,再怯生生地叫一声“叶哥哥”,然后就躲在她身后,偷偷打量这个会给她弹吉他的大哥哥。这些细碎的回忆像羽毛般拂过心头,让她莫名有些酸涩。
病房里,孟妈妈正靠在床头看报纸,看到孟云进来,立刻放下报纸,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云来了,快过来让妈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妈,我挺好的,你别担心。”孟云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指尖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心里安定了不少,“我给你熬了小米粥,你尝尝看,还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孟妈妈点点头,孟凌已经熟练地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小米粥递过去。叶知秋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场景,目光落在孟云的侧脸上,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发展音乐事业,成为了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在银杏林里唱歌的女孩,没有忘记当年因为一场误会而仓促结束的关系,更没忘记那个总跟在孟云身后、怯生生的小不点孟安。上次回国偶然听同学提起,孟安考上了国外顶尖的理工大学,他还默默为这个当年的小不点高兴了许久。
当年高考结束后,叶知秋如愿考上了理想的音乐学院,而孟云却因为一场意外,高考失利,只能选择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他曾想过等孟云复读一年,两人报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学,可那时他的家人突然安排他出国留学,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跟孟云解释,只留下了一封信。他以为孟云会等他,却没想到,等他三年后回国,却听说孟云已经有了男朋友,就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杨子辰。他心灰意冷,再次出国,这一去,就是五年。
直到半年前,他在一次网络文学颁奖典礼上,看到了获奖作家“默云溪”的采访。屏幕上的女孩,眉眼间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从容与坚定。他才知道,她写的那些关于青春、关于重逢的故事,背后都藏着他们当年的影子。他开始疯狂地追读她的小说,从《金市花开》里看到了孟菲、凡若尘、叶小花这些熟悉的名字,看到了那个遭遇车祸后被亲友不离不弃守护的女主,也看到了自己当年的遗憾与错过。更让他触动的是,小说里偶尔会提到一个叫“安安”的弟弟,总是在女主失意时发来鼓励的消息,那些细节描写,像极了当年那个黏人的小不点孟安。
这次回国,他原本是想找机会和孟云解释当年的误会,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看到孟云为了照顾母亲疲惫却依旧坚强的样子,他心里满是心疼与愧疚。
孟妈妈喝完小米粥,精神好了许多,注意到门口的叶知秋,笑着说:“那个小伙子,是小云的同学吧?进来坐呀,别站在门口。”
叶知秋愣了一下,随即走进病房,礼貌地笑了笑:“阿姨您好,我是叶知秋,是孟云的高中同学。”
“叶知秋?”孟妈妈仔细打量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你!当年经常来我们家院子里找小云,还帮她写过歌呢!那时候你可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现在看起来更出息了。”她转头看向孟云,语气带着怀念,“还记得吗?安安那时候总缠着知秋,让他教弹吉他,结果手指都按疼了,还不肯放弃,最后知秋没办法,特意给你写《落叶》的时候,加了一段简单的旋律,说让安安也能跟着弹两句。”
孟云没想到母亲还记得这些细节,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说:“妈,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想起孟安当年因为弹不好吉他哭鼻子的样子,想起叶知秋耐心安慰他的模样,心里的疏离感又淡了几分。
“怎么能忘呢?”孟妈妈笑着说,“当年你写作文比赛获奖,还是他送你回来的呢。安安那天特意画了幅银杏叶的画,非要送给知秋当礼物,结果害羞,塞到人家手里就跑了。”她叹了口气,“那时候多好啊,你们这些孩子,天天在院子里唱歌、聊天,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可惜后来你出国了,小云又遇到了一些事情,安安也慢慢长大了,就再也没提起过你了。”
孟云的心里一紧,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回忆,在母亲的话语中,再次翻涌上来。她想起当年收到叶知秋出国消息时的失落,想起高考失利后的绝望,想起杨子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的陪伴,也想起孟安抱着她哭,说“姐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的模样。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叶知秋是因为嫌弃她的平庸才选择出国,却从未想过,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孟凌看出了孟云的不自在,连忙打圆场:“妈,您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和叶知秋、孟云出去聊会儿。”他转头对孟云说,“安安刚才又打电话来了,问妈今天的情况,我跟他说一切都好,让他别惦记,等他放假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孟妈妈点点头,拉着孟云的手轻声说:“小云,妈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又要照顾我,又要操心安安的学业。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但如果心里还有遗憾,就别错过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要为自己活一次。”
孟云心里一暖,眼眶有些湿润,轻轻点了点头:“妈,我知道了。”
走出病房,三人来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孟凌看了看孟云,又看了看叶知秋,开口说:“我还有个会要开,先回去了。叶知秋,你有什么话,就跟孟云好好说吧。孟云,你也别太固执,听听他怎么说。”
孟凌离开后,休息区里只剩下孟云和叶知秋两人,气氛有些尴尬。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孟云,”叶知秋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当年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误会我。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孟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都过去八年了,还有必要解释吗?”
“有!”叶知秋语气坚定,“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段过去的回忆,但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当年我出国,并不是因为不想等你,而是因为我父亲突然病重,需要去国外接受治疗,我家人希望我能一起过去照顾他,顺便完成学业。时间太紧迫,我来不及跟你当面解释,只能留下一封信。”
“信?”孟云愣住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什么?”叶知秋也愣住了,脸上满是惊讶,“不可能啊,我明明把信交给了孟菲,让她转交给你。”
孟云的心猛地一沉,想起当年高考结束后,孟菲确实拿过一个信封给她,但那时候她因为高考失利,心情低落,又听说叶知秋要出国的消息,以为那是他的告别信,赌气没有拆开,后来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把信封弄哪里去了。“当年我高考失利,心情很差,听说你要出国,以为那是你的告别信,就没有拆开。”孟云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搬家,信封就弄丢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嫌弃我,才选择出国,不再联系我。”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叶知秋的语气里满是急切与心疼,“孟云,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才华横溢、纯粹善良的女孩。当年你的作文《银杏叶与落叶歌》,我至今还珍藏着复印件。我一直以为你收到了信,知道我的苦衷,会等我回来。可等我三年后回国,却听说你和杨子辰在一起了,我心灰意冷,才再次出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还记得当年孟安总说,姐姐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作家,以后一定要读姐姐写的书。现在他应该也看到你的小说了吧,他一定很为你骄傲。”
孟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原来,这么多年的误会,竟然只是因为一封信。如果当年她能拆开那封信,如果孟菲能多跟她说一句,如果他们能多一点信任,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杨子辰……”孟云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他只是我的好朋友,这些年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和我家人。当年我住院,是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妈妈生病,也是他忙前忙后帮忙联系医院;安安出国求学,也是他帮忙办理的手续。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超越友谊的感情。”
叶知秋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与难以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孟云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写的那些小说,里面的男主,都有你的影子。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
“没想到命运会给我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叶知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擦拭她脸上的眼泪,又怕唐突了她。
孟云没有躲开,任由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那熟悉的温度,让她想起了当年在银杏林里,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的悸动。
“孟云,”叶知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我也知道我错过了很多。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能弥补你。我已经决定回国发展,在江城成立自己的音乐工作室。我想重新追求你,想照顾你和阿姨,想和你一起完成当年的梦想,一起创作属于我们的歌,一起去看真正的银杏海。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孟云看着他眼里的真诚与期待,心里的冰山渐渐融化。这些年,她虽然坚强,但也渴望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渴望能有人懂她文字里的悲欢离合,渴望能重新拾起当年的音乐梦想。而叶知秋,就是那个最懂她的人。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杨子辰发来的消息:“孟云,我刚查到,当年叶知秋的父亲确实在国外接受治疗,他那几年过得也不容易。有些缘分,错过了一次,就别再错过第二次了。对了,安安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他下个月放假回国,想亲眼见见那个让姐姐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叶学长。”
看到杨子辰的消息,孟云的心里暖暖的。杨子辰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叶知秋,这些年的陪伴,更多的是友情与责任。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也在她遇到幸福的时候,默默祝福。而孟安,这个从小黏着她的弟弟,长大了也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孟云抬起头,看着叶知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我愿意。”
叶知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真的?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
“嗯。”孟云点点头,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叶知秋连忙说。
“你要帮我完成我的小说《金市花开半夏重逢》的主题曲,”孟云笑着说,“还要等安安回来,教他弹完整版的《落叶》,当年你答应过他的。”
“没问题!”叶知秋笑着说,“不仅要写主题曲,要教安安弹吉他,我还要和你一起创作更多的歌,把我们这些年的遗憾与思念,都写进歌声里。等安安回来,我们一家人,还有孟菲、凡若尘他们,一起去银杏林,再唱一次《落叶》。”
两人相视而笑,八年的隔阂与误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但阳光却透过云层,洒下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他们重逢的路。
这时,孟菲突然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凡若尘和叶小花。“姐!叶学长!我就知道你们能解开误会!”孟菲兴奋地说,“当年那封信,其实是我故意没告诉你里面的内容,我就是想考验一下叶学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没想到,这一考验,就是八年!”她吐了吐舌头,“不过安安当年可是帮你打抱不平呢,说叶学长是坏人,还画了个丑丑的小人儿,说要再也不理你了。”
“孟菲!”孟云又气又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丫头,真是太调皮了!还有安安,那时候明明自己也很喜欢叶学长。”
“我这不是为了姐的幸福嘛!”孟菲笑着说,“不过现在好了,你们终于和好了!以后我们又可以像当年一样,在院子里唱歌、聊天、创作了!等安安回来,人就齐了!”
凡若尘笑着说:“真好,看到你们重逢,我也替你们开心。当年在银杏林里,我就觉得你们是天生一对。”
叶小花也笑着说:“孟云姐,叶学长,祝福你们!以后我要做你们的头号粉丝,听你们写的歌,看你们写的小说!等安安回来,我们一起去看银杏海!”
休息区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孟家院子里那些满是桂香与歌声的日子。孟云看着身边的朋友们,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少年,心里满是幸福与温暖。她想起孟安即将回国的消息,想起一家人团聚的场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傍晚时分,叶知秋陪着孟云一起给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孟妈妈的病情已经稳定,可以回家休养。走出医院大门,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街道上,落在银杏叶上,泛着温暖的光芒。
叶知秋牵着孟云的手,走在铺满银杏叶的小径上,脚步从容而坚定。“接下来,我们先给阿姨找一个环境好的康复中心,然后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银杏海,”叶知秋轻声说,“等安安回来,我们一起去孟家老宅的院子里,我教他弹吉他,你给我们唱歌,就像当年一样。然后,我们一起创作主题曲,一起完成你的小说,一起规划我们的未来。”
孟云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八年的等待,八年的遗憾,终于在这个深秋,迎来了最美的重逢。就像她小说里写的那样,只要心怀希望,只要不放弃对梦想与爱情的追求,银杏落尽,总会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藏在银杏叶与歌声里的青春与梦想,那些亲友间的温暖与陪伴,那些错过与重逢的悲欢离合,都将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印记,也将成为《金市花开半夏重逢》里最动人的篇章。而即将回国的孟安,也将带着年少时的记忆,成为这段重逢故事里最温暖的见证者。
(本章完)
江城的深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冷雨过后,街道两旁的银杏叶簌簌飘落,铺成一条金黄的小径。孟云站在市立医院的住院部楼下,裹紧了身上的米白色风衣,指尖还残留着刚给母亲熬好的小米粥的温度。手机里刚收到杨子辰发来的消息:“孟凌已经在病房外等着了,叶知秋也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
看到“叶知秋”三个字时,孟云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距离上次在银杏林的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这八年里,她从青涩的大学生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笔名叫“默云溪”,写下了无数关于青春与重逢的故事,却唯独不敢触碰自己心底那段藏着银杏叶与歌声的回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交集,可命运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将他们重新拉到了一起。
深吸一口气,孟云提着保温桶走进住院部大楼。电梯缓缓上升,镜面里映出她略带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眸,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这些年独自支撑的见证。母亲三个月前查出冠心病,需要长期住院治疗,弟弟孟安还在国外读研——提起这个小她六岁的弟弟,孟云眼底掠过一丝柔软。孟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时恰逢孟云备战中考,当年还是她趴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商量着取了这个名字,寓意“平安顺遂”。高中时孟安还是个跟在她和孟菲身后的小不点,总抢着帮她们背吉他包,蹲在银杏林里捡落叶做书签,如今已经长成了能独自在异国求学的大人,只是性子依旧黏人,母亲住院后,他几乎每天都要打越洋电话,语气里满是焦灼,好几次说要请假回国,都被孟云劝住了。“你安心完成学业,家里有我和哥呢。”这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挂了电话却总要对着母亲的病历单发呆许久。白天要跑医院、处理家务,晚上还要赶稿更新小说,常常忙到后半夜才能躺下。支撑她走下去的,除了家人的陪伴,还有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梦想与坚持——她始终记得叶知秋当年说过的话:“创作的本质是真诚,只要你不放弃,文字就会给你力量。”
走出电梯,走廊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却比孟云自己住院时多了几分安心——这一次,她是守护者,而不是被守护的人。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孟凌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靠在病房门口的墙壁上打电话,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工作上的急事。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形挺拔,侧脸的轮廓依旧熟悉,只是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正是叶知秋。他的头发剪得利落,额前的碎发被打理得整齐,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场,却在看到孟云的瞬间,眼神柔和了几分,褪去了些许疏离。
听到脚步声,叶知秋率先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怀念,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孟云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快步走到孟凌身边:“哥,妈怎么样了?”
“刚睡醒,精神好多了,还念叨着你熬的小米粥,”孟凌挂了电话,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语气温和,转头看向叶知秋时,语气多了几分客气,“叶知秋说他刚好在附近开会,听说妈住院了,就过来看看。”
叶知秋走上前,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沙哑:“孟云,好久不见。阿姨的情况,孟凌都跟我说了,你别太辛苦了。”
“谢谢关心,我还好。”孟云的语气有些疏离,低头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擦拭双手,不敢看他的眼睛。八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银杏林里合唱《落叶》的少年少女,中间隔着的,是错过的青春,是未说出口的误会,还有这些年各自的人生轨迹。她想起高中时,叶知秋偶尔会陪她去学校门口等孟安放学,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总会扑到她怀里,仰着小脸喊“姐姐”,再怯生生地叫一声“叶哥哥”,然后就躲在她身后,偷偷打量这个会给她弹吉他的大哥哥。这些细碎的回忆像羽毛般拂过心头,让她莫名有些酸涩。
病房里,孟妈妈正靠在床头看报纸,看到孟云进来,立刻放下报纸,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云来了,快过来让妈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妈,我挺好的,你别担心。”孟云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指尖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心里安定了不少,“我给你熬了小米粥,你尝尝看,还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孟妈妈点点头,孟凌已经熟练地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小米粥递过去。叶知秋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场景,目光落在孟云的侧脸上,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发展音乐事业,成为了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在银杏林里唱歌的女孩,没有忘记当年因为一场误会而仓促结束的关系,更没忘记那个总跟在孟云身后、怯生生的小不点孟安。上次回国偶然听同学提起,孟安考上了国外顶尖的理工大学,他还默默为这个当年的小不点高兴了许久。
当年高考结束后,叶知秋如愿考上了理想的音乐学院,而孟云却因为一场意外,高考失利,只能选择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他曾想过等孟云复读一年,两人报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学,可那时他的家人突然安排他出国留学,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跟孟云解释,只留下了一封信。他以为孟云会等他,却没想到,等他三年后回国,却听说孟云已经有了男朋友,就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杨子辰。他心灰意冷,再次出国,这一去,就是五年。
直到半年前,他在一次网络文学颁奖典礼上,看到了获奖作家“默云溪”的采访。屏幕上的女孩,眉眼间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从容与坚定。他才知道,她写的那些关于青春、关于重逢的故事,背后都藏着他们当年的影子。他开始疯狂地追读她的小说,从《金市花开》里看到了孟菲、凡若尘、叶小花这些熟悉的名字,看到了那个遭遇车祸后被亲友不离不弃守护的女主,也看到了自己当年的遗憾与错过。更让他触动的是,小说里偶尔会提到一个叫“安安”的弟弟,总是在女主失意时发来鼓励的消息,那些细节描写,像极了当年那个黏人的小不点孟安。
这次回国,他原本是想找机会和孟云解释当年的误会,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看到孟云为了照顾母亲疲惫却依旧坚强的样子,他心里满是心疼与愧疚。
孟妈妈喝完小米粥,精神好了许多,注意到门口的叶知秋,笑着说:“那个小伙子,是小云的同学吧?进来坐呀,别站在门口。”
叶知秋愣了一下,随即走进病房,礼貌地笑了笑:“阿姨您好,我是叶知秋,是孟云的高中同学。”
“叶知秋?”孟妈妈仔细打量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你!当年经常来我们家院子里找小云,还帮她写过歌呢!那时候你可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现在看起来更出息了。”她转头看向孟云,语气带着怀念,“还记得吗?安安那时候总缠着知秋,让他教弹吉他,结果手指都按疼了,还不肯放弃,最后知秋没办法,特意给你写《落叶》的时候,加了一段简单的旋律,说让安安也能跟着弹两句。”
孟云没想到母亲还记得这些细节,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说:“妈,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想起孟安当年因为弹不好吉他哭鼻子的样子,想起叶知秋耐心安慰他的模样,心里的疏离感又淡了几分。
“怎么能忘呢?”孟妈妈笑着说,“当年你写作文比赛获奖,还是他送你回来的呢。安安那天特意画了幅银杏叶的画,非要送给知秋当礼物,结果害羞,塞到人家手里就跑了。”她叹了口气,“那时候多好啊,你们这些孩子,天天在院子里唱歌、聊天,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可惜后来你出国了,小云又遇到了一些事情,安安也慢慢长大了,就再也没提起过你了。”
孟云的心里一紧,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回忆,在母亲的话语中,再次翻涌上来。她想起当年收到叶知秋出国消息时的失落,想起高考失利后的绝望,想起杨子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的陪伴,也想起孟安抱着她哭,说“姐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的模样。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叶知秋是因为嫌弃她的平庸才选择出国,却从未想过,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孟凌看出了孟云的不自在,连忙打圆场:“妈,您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和叶知秋、孟云出去聊会儿。”他转头对孟云说,“安安刚才又打电话来了,问妈今天的情况,我跟他说一切都好,让他别惦记,等他放假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孟妈妈点点头,拉着孟云的手轻声说:“小云,妈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又要照顾我,又要操心安安的学业。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但如果心里还有遗憾,就别错过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要为自己活一次。”
孟云心里一暖,眼眶有些湿润,轻轻点了点头:“妈,我知道了。”
走出病房,三人来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孟凌看了看孟云,又看了看叶知秋,开口说:“我还有个会要开,先回去了。叶知秋,你有什么话,就跟孟云好好说吧。孟云,你也别太固执,听听他怎么说。”
孟凌离开后,休息区里只剩下孟云和叶知秋两人,气氛有些尴尬。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孟云,”叶知秋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当年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误会我。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孟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都过去八年了,还有必要解释吗?”
“有!”叶知秋语气坚定,“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段过去的回忆,但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当年我出国,并不是因为不想等你,而是因为我父亲突然病重,需要去国外接受治疗,我家人希望我能一起过去照顾他,顺便完成学业。时间太紧迫,我来不及跟你当面解释,只能留下一封信。”
“信?”孟云愣住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什么?”叶知秋也愣住了,脸上满是惊讶,“不可能啊,我明明把信交给了孟菲,让她转交给你。”
孟云的心猛地一沉,想起当年高考结束后,孟菲确实拿过一个信封给她,但那时候她因为高考失利,心情低落,又听说叶知秋要出国的消息,以为那是他的告别信,赌气没有拆开,后来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把信封弄哪里去了。“当年我高考失利,心情很差,听说你要出国,以为那是你的告别信,就没有拆开。”孟云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搬家,信封就弄丢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嫌弃我,才选择出国,不再联系我。”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叶知秋的语气里满是急切与心疼,“孟云,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才华横溢、纯粹善良的女孩。当年你的作文《银杏叶与落叶歌》,我至今还珍藏着复印件。我一直以为你收到了信,知道我的苦衷,会等我回来。可等我三年后回国,却听说你和杨子辰在一起了,我心灰意冷,才再次出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还记得当年孟安总说,姐姐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作家,以后一定要读姐姐写的书。现在他应该也看到你的小说了吧,他一定很为你骄傲。”
孟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原来,这么多年的误会,竟然只是因为一封信。如果当年她能拆开那封信,如果孟菲能多跟她说一句,如果他们能多一点信任,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杨子辰……”孟云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他只是我的好朋友,这些年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和我家人。当年我住院,是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妈妈生病,也是他忙前忙后帮忙联系医院;安安出国求学,也是他帮忙办理的手续。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超越友谊的感情。”
叶知秋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与难以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孟云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写的那些小说,里面的男主,都有你的影子。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
“没想到命运会给我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叶知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擦拭她脸上的眼泪,又怕唐突了她。
孟云没有躲开,任由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那熟悉的温度,让她想起了当年在银杏林里,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的悸动。
“孟云,”叶知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我也知道我错过了很多。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能弥补你。我已经决定回国发展,在江城成立自己的音乐工作室。我想重新追求你,想照顾你和阿姨,想和你一起完成当年的梦想,一起创作属于我们的歌,一起去看真正的银杏海。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孟云看着他眼里的真诚与期待,心里的冰山渐渐融化。这些年,她虽然坚强,但也渴望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渴望能有人懂她文字里的悲欢离合,渴望能重新拾起当年的音乐梦想。而叶知秋,就是那个最懂她的人。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杨子辰发来的消息:“孟云,我刚查到,当年叶知秋的父亲确实在国外接受治疗,他那几年过得也不容易。有些缘分,错过了一次,就别再错过第二次了。对了,安安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他下个月放假回国,想亲眼见见那个让姐姐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叶学长。”
看到杨子辰的消息,孟云的心里暖暖的。杨子辰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叶知秋,这些年的陪伴,更多的是友情与责任。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也在她遇到幸福的时候,默默祝福。而孟安,这个从小黏着她的弟弟,长大了也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孟云抬起头,看着叶知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我愿意。”
叶知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真的?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
“嗯。”孟云点点头,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叶知秋连忙说。
“你要帮我完成我的小说《金市花开半夏重逢》的主题曲,”孟云笑着说,“还要等安安回来,教他弹完整版的《落叶》,当年你答应过他的。”
“没问题!”叶知秋笑着说,“不仅要写主题曲,要教安安弹吉他,我还要和你一起创作更多的歌,把我们这些年的遗憾与思念,都写进歌声里。等安安回来,我们一家人,还有孟菲、凡若尘他们,一起去银杏林,再唱一次《落叶》。”
两人相视而笑,八年的隔阂与误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但阳光却透过云层,洒下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他们重逢的路。
这时,孟菲突然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凡若尘和叶小花。“姐!叶学长!我就知道你们能解开误会!”孟菲兴奋地说,“当年那封信,其实是我故意没告诉你里面的内容,我就是想考验一下叶学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没想到,这一考验,就是八年!”她吐了吐舌头,“不过安安当年可是帮你打抱不平呢,说叶学长是坏人,还画了个丑丑的小人儿,说要再也不理你了。”
“孟菲!”孟云又气又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丫头,真是太调皮了!还有安安,那时候明明自己也很喜欢叶学长。”
“我这不是为了姐的幸福嘛!”孟菲笑着说,“不过现在好了,你们终于和好了!以后我们又可以像当年一样,在院子里唱歌、聊天、创作了!等安安回来,人就齐了!”
凡若尘笑着说:“真好,看到你们重逢,我也替你们开心。当年在银杏林里,我就觉得你们是天生一对。”
叶小花也笑着说:“孟云姐,叶学长,祝福你们!以后我要做你们的头号粉丝,听你们写的歌,看你们写的小说!等安安回来,我们一起去看银杏海!”
休息区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孟家院子里那些满是桂香与歌声的日子。孟云看着身边的朋友们,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少年,心里满是幸福与温暖。她想起孟安即将回国的消息,想起一家人团聚的场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傍晚时分,叶知秋陪着孟云一起给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孟妈妈的病情已经稳定,可以回家休养。走出医院大门,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街道上,落在银杏叶上,泛着温暖的光芒。
叶知秋牵着孟云的手,走在铺满银杏叶的小径上,脚步从容而坚定。“接下来,我们先给阿姨找一个环境好的康复中心,然后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银杏海,”叶知秋轻声说,“等安安回来,我们一起去孟家老宅的院子里,我教他弹吉他,你给我们唱歌,就像当年一样。然后,我们一起创作主题曲,一起完成你的小说,一起规划我们的未来。”
孟云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八年的等待,八年的遗憾,终于在这个深秋,迎来了最美的重逢。就像她小说里写的那样,只要心怀希望,只要不放弃对梦想与爱情的追求,银杏落尽,总会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藏在银杏叶与歌声里的青春与梦想,那些亲友间的温暖与陪伴,那些错过与重逢的悲欢离合,都将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印记,也将成为《金市花开半夏重逢》里最动人的篇章。而即将回国的孟安,也将带着年少时的记忆,成为这段重逢故事里最温暖的见证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