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金市花开,故园重逢叙旧年-《金市花开半夏重逢》

  作者默云溪

  金市的六月,早已褪去春末的微凉,日光带着恰到好处的灼热,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混着老街区特有的烟火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靛蓝草木香——那是“蓝韵旗袍”后院染缸独有的气息,二十年未曾散去,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印记,牵引着孟云踏上归途。

  车子驶进熟悉的老城区,沿街的店铺大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街角的裁缝铺挂着熨烫平整的布料,门口的木质招牌被岁月磨得发亮;巷口的杂货店摆着五颜六色的零食和日用品,老板娘正坐在竹椅上扇着蒲扇,和路过的邻居闲聊;就连墙头上攀爬的牵牛花,都开得和小时候一样热烈,蓝紫色的花瓣缀在翠绿的藤蔓上,像散落的星子。孟云靠窗而坐,指尖轻轻叩击着车窗,目光掠过熟悉的街景,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热。

  十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巴黎的展厅里,接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赞誉,“银霜松枝”披肩的银辉与塞纳河畔的晨光交相辉映;而此刻,她已站在了“蓝韵旗袍”的朱漆门前,门楣上那块褪色的木匾,“蓝韵”二字依旧苍劲有力,是父亲当年亲手题写的笔迹。

  “姐,到了。”凡若尘停稳车子,转头看向孟云,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知道,这里藏着孟云太多的回忆,有温暖,也有伤痛。

  孟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脚下的青石板路带着微凉的触感,一如二十年前她背着书包放学回家时的模样。她抬手抚上那扇朱漆门,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和零星剥落的漆皮,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吱呀——”一声,朱漆门被轻轻推开,后院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院子里的梧桐树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的石桌石凳依旧完好,只是表面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她和孟凌小时候趁大人不注意,用石头刻下的身高线。墙角的染缸整齐地排列着,大大小小十几口,缸壁上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靛蓝色,像是岁月留下的泪痕。染缸旁边,几盆艾草和薄荷长得郁郁葱葱,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谁呀?”一个苍老却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中气十足。

  孟云转头望去,只见沈叔拄着拐杖,从堂屋慢慢走出来。他比三年前苍老了不少,头发几乎全白了,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带着几分警惕,几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沈叔的目光落在孟云身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拐杖“咚”地一声戳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孟云,眼眶渐渐泛红。

  “沈叔。”孟云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也是母亲最信任的徒弟,更是“蓝韵”的守护者。二十年前母亲意外离世,父亲病倒,是沈叔撑起了“蓝韵”,守住了这些染缸和老工艺,直到她三年前回国接手。

  沈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孟云的脸颊,又怕这只是一场梦。“小云……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是我,沈叔,我回来了。”孟云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沈叔的胳膊,感受着他掌心的粗糙和温度,“巴黎的展览很成功,我带着‘蓝韵’的作品,让全世界看到了妈妈的心血,看到了东方蓝染的美。”

  “好,好啊……”沈叔连连点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你妈妈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蓝染之美跨越山海,让更多人知道咱们东方传统工艺的好。你做到了,小云,你真的做到了。”

  凡若尘和孟凌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从巴黎带回来的礼物。孟凌放下东西,快步走到沈叔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沈爷爷,我们回来啦!我姐可厉害了,在巴黎拿了好多订单,还有国际奢侈品电商平台要和我们合作呢!”

  沈叔看着孟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凌丫头也长大了,越来越能干了。还有若尘,这些年辛苦你了,一直帮着小云打理‘蓝韵’,多亏了你。”

  “沈叔,您太客气了,”凡若尘笑着说,“我也是‘蓝韵’的一份子,能为‘蓝韵’出一份力,我很开心。”

  几人正说着话,堂屋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浅蓝色旗袍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凉茶。她看到院子里的孟云,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小云?你回来啦!”

  “李婶。”孟云认出了她,李婶是沈叔的妻子,当年母亲还在的时候,她经常来“蓝韵”帮忙,手脚麻利,人也和善,对她和孟凌格外照顾。

  “快进屋坐,外面太阳大,别晒着了。”李婶快步走上前,接过孟云手里的行李箱,热情地说,“我听沈叔说你今天回来,特意泡了你小时候爱喝的金银花茶,还做了你爱吃的绿豆糕。”

  走进堂屋,里面的陈设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母亲当年收藏的蓝染布料样本和一些老物件,有雕花木梳、青铜染缸模型,还有几本泛黄的工艺古籍。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铺着一块深蓝色的蜡染桌布,上面绣着细小的缠枝莲纹样,是母亲的得意之作。墙角的太师椅上,搭着一件未完工的旗袍,浅粉色的真丝面料,领口已经绣好了一半的玉兰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这是我最近在做的旗袍,想着给你留一件,”李婶看出了孟云的目光,笑着解释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粉色,总说长大了要穿妈妈绣的粉旗袍。”

  孟云的心里一阵暖意,眼眶又开始发热。她记得这件事,那时候她才八岁,穿着妈妈做的小旗袍,在院子里跑着玩,随口说了一句“以后要穿粉色的旗袍,像小仙女一样”,没想到李婶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谢谢李婶,我很喜欢。”孟云轻声说。

  几人坐在八仙桌旁,喝着清凉的金银花茶,吃着香甜的绿豆糕,聊着这些年的经历。沈叔详细询问了巴黎展览的情况,当听到皮埃尔先生对“银霜松枝”披肩的高度评价,听到国际买手的订单和电商平台的合作意向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你妈妈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当年她设计‘青峦支线’的夹版,就是想把夹缬工艺和现代设计结合起来,让更多年轻人喜欢,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沈叔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几分伤感。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天,孟云的母亲为了抢救一批刚染好的蓝布,不慎滑倒在染缸边,头部撞到了缸沿,从此再也没有醒来。那时候,“青峦支线”的夹版刚雕刻好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投入生产,就被尘封在了仓库里。

  孟云握住沈叔的手,轻声说:“沈叔,都过去了。现在‘青峦支线’已经重见天日,‘银霜松枝’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妈妈的心血没有白费。接下来,我想把‘蓝韵’做得更好,不仅要传承妈妈的工艺,还要培养更多年轻的传承人,让蓝染工艺一直流传下去。”

  “好,好,”沈叔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许,“我支持你。这些年,我也收了几个徒弟,他们都很喜欢蓝染工艺,只是缺乏系统的指导和创新的思路。你回来就好了,有你带着他们,‘蓝韵’一定能发扬光大。”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声。“沈爷爷,李奶奶,我们来学蜡染啦!”

  孟云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走进院子,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青涩的笑容,手里拿着画板和蜡刀。为首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眼睛大大的,充满了灵气。

  “这是我收的徒弟们,”沈叔笑着介绍道,“都是附近中学的学生,放假了就来这里学习蓝染工艺。这个女孩叫林晓,是最有天赋的一个,对蜡染和夹缬都很感兴趣。”

  林晓看到孟云,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恭敬地鞠了一躬:“您就是孟云老师吧?我听说过您的事迹,您在巴黎举办的展览太厉害了!我一直很崇拜您,也很喜欢‘蓝韵’的作品,特别是‘银霜松枝’披肩,简直太美了!”

  孟云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围着母亲,好奇地看着染缸里的靛蓝染液,想要亲手试试蜡染的滋味。“你好,”孟云笑着说,“很高兴你喜欢蓝染工艺。其实蓝染不难,只要有耐心和热爱,就能做出好看的作品。今天我来教你们做蜡染,怎么样?”

  “太好了!谢谢孟老师!”林晓和其他几个徒弟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孟云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染缸旁,拿起一块白色的坯布,又拿起一把细小的蜡刀。“蜡染最重要的是耐心和细心,”她一边说,一边将坯布平铺在画板上,“首先要在布上画出自己想要的纹样,然后用蜡刀蘸取融化的蜂蜡,沿着纹样的线条勾勒出来,注意线条要流畅,蜡层要均匀,这样染的时候颜色才不会渗透进去。”

  她一边讲解,一边动手示范。融化的蜂蜡在坯布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她手腕轻转,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渐渐成型。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专注的神情,熟练的动作,和当年母亲教她蜡染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沈叔和李婶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李婶轻声对沈叔说:“你看,小云越来越像她妈妈了。”

  沈叔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慨:“是啊,当年她妈妈也是这样,耐心地教我们蜡染、夹缬,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蓝韵’上。现在小云回来了,‘蓝韵’终于有了真正的主人。”

  孟凌和凡若尘也加入了教学的行列,孟凌负责指导徒弟们画纹样,凡若尘则帮忙融化蜂蜡,讲解染缸的使用方法。院子里热闹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徒弟们学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孟云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孟老师,为什么染液是靛蓝色的呀?”一个男孩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们用的是天然的靛蓝染料,”孟云笑着解释道,“这种染料是用靛蓝草的叶子发酵制成的,早在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开始使用了。靛蓝色是一种很特别的颜色,它沉稳、雅致,又带着一丝灵动,不同的染制次数会呈现出不同深浅的蓝色,非常有层次感。”

  “那夹缬工艺和蜡染有什么区别呢?”林晓追问道。

  “夹缬是用两块雕刻好纹样的木板,将坯布夹在中间,然后放入染缸中染色,”孟云详细地解释道,“它的优点是可以批量生产,纹样也更加规整、对称,适合制作大面积的图案;而蜡染则更加灵活,可以根据自己的创意自由创作,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银霜松枝’披肩就是结合了夹缬和蜡染的工艺,既有夹缬的规整,又有蜡染的灵动。”

  徒弟们听得津津有味,纷纷动手尝试起来。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蜡线画得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地方蜡层太薄,染液渗透了进去,但他们并没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不断地向孟云请教。

  孟云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她知道,传统工艺的传承,离不开这些年轻的力量。只有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喜欢上蓝染工艺,才能让这份古老的技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院子里的光影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徒弟们的作品也陆续完成了,虽然有些稚嫩,但每一件都充满了创意和童趣。有的染了简单的几何纹样,有的染了可爱的小动物,还有的染了漂亮的花草,五颜六色的坯布挂在院子里的绳子上,像一串彩色的灯笼,格外引人注目。

  “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谢谢孟老师的指导,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林晓拿着自己染好的手帕,脸上满是成就感。

  “不客气,”孟云笑着说,“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我也希望你们能一直坚持下去,把蓝染工艺传承下去。”

  徒弟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孟云坐在石桌旁,喝着剩下的金银花茶,看着院子里挂着的染布,心里满是惬意。凡若尘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条毛巾:“姐,累了吧?歇一会儿。”

  “还好,”孟云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到这些年轻人,我忽然觉得很有希望。‘蓝韵’的未来,就在他们身上。”

  “是啊,”凡若尘点点头,“你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探亲,更是为了‘蓝韵’的传承。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蓝韵’一定会越来越好。”

  孟凌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蜡染香囊,笑着说:“姐,你看,这是我今天做的,送给你。里面装了艾草和薄荷,和‘银霜松枝’披肩的香味一样呢!”

  孟云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她想起了巴黎展厅里的“银霜松枝”披肩,想起了母亲笔记本里的那句话:“愿蓝染之美,跨越山海,温暖岁月。”她看着手里的香囊,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染缸、梧桐树,还有身边的沈叔、李婶、凡若尘和孟凌,心里忽然充满了幸福感。

  “凌凌,谢谢你,”孟云笑着说,“我很喜欢。”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院子里,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染缸里的靛蓝染液泛着细碎的光,像星星坠入了深海;挂在绳子上的染布随风飘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母亲温柔的低语。

  孟云靠在石椅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宁静与温暖。她知道,这次回国,不仅仅是一场重逢,更是一场新的开始。巴黎的荣耀已经成为过去,而金市的“蓝韵”,才是她真正的根。她要在这里,守住母亲的心血,传承古老的工艺,培养年轻的传承人,让蓝染之美,不仅跨越山海,更能温暖岁月,生生不息。

  沈叔和李婶坐在一旁,轻声聊着天,语气里满是欣慰;凡若尘和孟凌在院子里散步,讨论着接下来的工作计划;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了小贩的吆喝声和孩子们的笑声,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安宁。

  孟云睁开眼睛,望向天边的晚霞,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绚烂而温暖。她想起了母亲年轻时的笑容,想起了父亲题写的“蓝韵”木匾,想起了巴黎展厅里的掌声与赞誉,想起了眼前这些可爱的人。

  “妈,爸,我回来了,”她在心里轻声说,“我会守住‘蓝韵’,守住我们的家,让蓝染之美,永远绽放光彩。”

  晚风拂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和靛蓝的气息,夹杂着绿豆糕的甜香,在院子里久久弥漫。金市的半夏,花开正好,故园重逢,温暖了岁月,也照亮了“蓝韵”未来的路。

  在电脑版上体验更高效的写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