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未说再见的远行-《伊布小队:洛日星芒》

  医院的日子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成一个充斥着消毒水味、仪器低鸣和断续疼痛的模糊片段。

  洛宸在病床上度过了大部分时间,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沉入由溯的力量编织的、带有镇痛效果的浅眠。

  天青几乎成了病房的常驻景观。

  她总是带着莱珀斯调配的新药膏或是一些清淡的素食汤羹,用那种标志性的、不耐烦的语气催促他喝药换药,挑剔着他每一个可能牵动伤口的细微动作。

  但洛宸能感觉到,那份急躁之下的关切变得越来越无法掩饰。

  她会在他因修复疼痛而冷汗涔涔时,一边恶声恶气地骂他“活该”“逞能”,一边动作却放得极轻,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去额角的汗。

  洛恩和烛明每天都会来,带来外界的消息和救援队的问候。

  水晶、阳光烈焰和极速也被允许在特定时间来看他,三个小家伙总是挤在床边,努力讲着镇上发生的趣事,试图驱散病房里沉闷的空气。

  叶子也会来,安静地放下一束新采的、带着露珠的宁神花或橙橙果花枝。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洛宸偶尔捕捉到的,洛恩和烛明交换眼神时那一闪而过的凝重,以及天青看着他时,那双深棕色眼眸深处,除了关切之外,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的犹豫。

  他问过几次家里的情况,水晶他们怎么样。洛恩总是大手一挥,语气轻松:“都好都好!小子你就安心养伤,家里有我们看着呢!”

  烛明也会点头附和,火伊布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沉稳可靠。天青则会立刻用别的话题打断,比如抱怨药太苦或者今天的汤盐放多了。

  洛宸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分散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加之对洛恩叔和烛明叔无条件的信任,他将那丝疑虑归咎于自己的错觉。

  溯似乎也并未对此发出任何警示,它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修复那具破损严重的身体上。

  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

  医生仔细检查了洛宸的伤腿,对着那惊人的恢复速度啧啧称奇(归功于溯的暗中努力和莱珀斯的草药),但表情依旧严肃:“伤势稳定了,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跟腱和骨骼的愈合还很脆弱,需要一段时间的复健。后面行走,也先暂时依靠这个。”

  他拿出一个为伊布特制的、轻便却坚固的后腿支撑支架,小心地固定在洛宸的右后腿上。

  冰冷的金属和柔软内衬接触皮肤的瞬间,洛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试着将伤腿落地,一股混合着支撑力和隐痛的复杂感觉传来,让他必须微微侧身,将大部分重量依靠在三条完好的腿和支架上,才能保持平衡。

  行走变得笨拙而缓慢,每一步都需要刻意控制。

  而他的右前爪,依旧缠着绷带,那份旧伤带来的僵硬和无力感,在此刻显得更加鲜明。

  “慢慢来,适应就好了。”洛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烛明办理好了出院手续。水晶、阳光烈焰和极速都来了,围在他身边,小心地护着他,生怕他摔倒。

  天青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洛宸笨拙地适应支架的样子,深棕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没像往常那样出声挑剔。

  该回去了。回那个虽然简陋,却承载了他们所有记忆的、由旧仓库改造的家。

  洛宸心里甚至生出一丝迫切,他想回去,想躺在自己熟悉的垫子上,想看看窗台上那盆顽强的蓝雪风铃草是否安好。

  然而,洛恩却带着他,没有走向镇子中心那个熟悉的方向,而是走向了镇子边缘的空地。

  “洛恩叔?”洛宸停下脚步,倚靠着支架,眼中露出疑惑。

  水晶他们也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奇怪,偷偷看向天青。天青别开了脸。

  洛恩深吸了一口气,翠绿色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掩饰那份沉重。

  他指了指前方那片已经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地基痕迹和零星碎砖瓦砾的空地。

  “洛宸,”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你住院期间,镇议会下了通知…这一片,包括我们家…因为城镇扩建和救援队新的训练基地规划,需要全部拆迁。”

  拆迁?

  这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洛宸的心上。

  他猛地抬头,淡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的家…那个他和水晶、阳光烈焰、极速一点点布置起来,充满了欢笑、泪水、草药味和饭菜香的家…没了?就这么…变成了一片空地?

  “为…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一个月前就正式通知了。”

  烛明接话道,语气带着歉意,

  “当时你刚做完手术,情况不稳定,我们…不敢告诉你。洛恩和我就做主,联系了搬家公司,把家里所有东西,都…都搬到阳光镇去了。”

  阳光镇?那个寒霜和布莱克所在的、需要穿过一小段山林才能到达的镇子?

  洛宸彻底愣住了。

  他就像一个在海上漂浮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看到岸边的灯塔,却发现那灯塔早已熄灭,连海岸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失落感席卷了他,甚至暂时压过了腿上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看向天青。所以…她早就知道了?她这些天异常的勤快和那份欲言又止…是因为这个?

  天青感受到他的目光,终于转回头。深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不耐烦,只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歉意、不忍,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难过。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说:“…新家挺好的,布莱克和寒霜…还有希雅阿姨他们都帮忙收拾了。极速他们的房间都布置得跟原来差不多…你的东西…我也都打包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宸沉默了。

  他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废墟,那里曾经是他的整个世界。

  现在,只剩下风吹过瓦砾的细微声响。

  他努力地想从那片空无中找回一点熟悉的痕迹,却什么也抓不住。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怕你受不了。”

  洛恩实话实说,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子,你当时那个样子…我们只盼着你能好起来。其他的,有我们在。”

  是啊…有他们在。

  洛恩叔,烛明叔,还有…天青。

  他们替他扛起了这一切,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守住了这个家,哪怕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地方。

  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眼眶,被他强行压下。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完全保护的孩子了。他

  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右后腿的支架传来轻微的摩擦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谢谢。”他低声说,是对洛恩,对烛明,也是对…天青。

  就在这时,高空中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一

  只体型巨大、羽毛光泽亮丽的比雕收敛翅膀,缓缓降落在空地上,带起一阵气流。它的背上安装着特制的鞍具,显然是用来运送乘客的。

  “这是他们安排的比雕速运,直接送你去阳光镇的新家。”

  烛明解释道,“你的腿不方便长途跋涉,这样最快最安全。极速他们会跟我还有洛恩随后坐其他交通工具过去,东西都已经先运到了。”

  离别,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理所当然。

  洛恩和烛明依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着注意事项。

  最后,只剩下天青。

  她站在原地,没有靠近。风吹动她深棕色的皮毛,她的表情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点过于平静了。

  “喂,”

  她开口,声音还是那样,带着点凶巴巴的味道,却莫名地哑,

  “到了那边…别又逞强弄伤自己。药按时擦,支架不准偷偷拆!听到没有!”

  她像是在下达最后通牒。

  洛宸看着她,看着她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红的眼圈,看着她紧握的爪子。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比雕不耐烦地跺了跺爪子。

  洛宸在烛明的帮助下,有些艰难地爬上了比雕宽厚的背部,固定好自己。

  右后腿的支架在羽毛中显得格外突兀。

  比雕展开巨大的翅膀,有力的双腿蹬地,腾空而起。

  风声呼啸而过,地面的景物飞速变小。洛宸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曾经是家的空地,看了一眼地面上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

  他看到洛恩和烛明仰头挥手,看到…那个深棕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抬着头,一动不动。

  就在比雕攀升到最高点,即将转向阳光镇方向的那一刻,洛宸清晰地看到,地面上那个小小的深棕色身影,猛地抬起爪子,用力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哭了。

  那个总是急躁、说话带刺、仿佛永远不会脆弱的天青…哭了。

  像是一支无形的箭,瞬间穿透了高空的风声,精准地刺入洛宸的心脏。

  一股尖锐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攥紧了他。他几乎要下意识地想让比雕停下。

  但比雕已经调整好了方向,双翅用力一扇,带着他朝着陌生的远方,疾飞而去。

  那片空地,和空地上那个哭泣的身影,迅速模糊、缩小,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风声灌满了耳朵。洛宸紧紧抓着比雕的羽毛,指节泛白。

  右后腿的支架冰冷地硌着他,右爪的旧伤也在风中隐隐作痛。

  但他感觉不到这些,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天青最后那强装的平静,和崩溃捂脸哭泣的画面。

  ‘……笨蛋。’他在心里无声地说,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比雕开始下降。一片布局整齐、充满生机的镇子出现在下方,与陆之镇的风格略有不同,房屋更加簇新,街道也更宽阔一些。

  比雕精准地降落在镇子边缘一栋带着小院的崭新树屋前。

  院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被精心打理过,甚至还新种了一些绿植。听到动静,几个身影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

  是极速、阳光烈焰和水晶!!

  “大哥!”三个小家伙兴奋地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扶着他从比雕背上下来。

  “你们…”洛宸有些惊讶。

  “烛明叔安排好的!让我们先过来给你个惊喜!”

  水晶叽叽喳喳地解释着,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院里走,“快看快看!新家超级棒!”

  洛宸笨拙地迈过门槛。

  屋内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熟悉!无比的熟悉!

  虽然房屋结构是新的,空间似乎也比原来的仓库大了些,但里面的布置…

  几乎完全复刻了他们在陆之镇的家!墙角铺着同样的厚软垫,窗台的位置摆着同样的花草(包括他爪里那盆蓝雪风铃草幼苗正好可以放在那里),甚至他们吃饭用的那张有些磨损的木桌,也完好无损地摆在餐厅的位置!

  他的东西、极速的训练器材、阳光烈焰的花草工具、水晶收集的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全都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容纳它们。

  “怎么样?像不像?”极速有些得意地问,深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摆成这样的!”阳光烈焰补充道,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是寒霜和布莱克!

  寒霜,那只深褐色的伊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拍了拍爪子上的灰:

  “看来我们布置得还不错?欢迎过来,洛宸。” 他的气质比之前更加沉稳了。

  布莱克走上前,将一个用柔软干草编织的、造型有点歪歪扭扭的小垫子放在洛宸常坐的位置旁边,小声说:“洛宸大哥…这个,给你放爪子…” 那是他亲手编的。

  洛宸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熟悉的物品在新空间里焕发出的生机,看着伙伴们脸上温暖的笑容,看着布莱克那明显好转的模样和小心翼翼的礼物…

  胸腔里那股因为离开陆之镇、因为看到天青哭泣而积郁的酸涩和空茫,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温暖的潮水缓缓注入、填满。

  他的家…没有消失。它被爱着他的人们,小心翼翼地、完整地搬迁到了这里。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新生。

  他慢慢地走到那个熟悉的软垫旁,小心翼翼地坐下,将受伤的右后腿以稍微舒服的姿势放好。

  他伸出左爪,拿起布莱克编的那个有点扎手却充满心意的小草垫,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围在他身边的每一张面孔,淡紫色的眼眸中,氤氲着复杂的水光,最终化为一个极其缓慢、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笑容很轻,却仿佛驱散了他周身所有的阴霾和沉重。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落地生根般的安稳,“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