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看不见的战争-《娘子是京城名捕,而我却是大反派》

  雷霆之怒,自九天而降。

  当皇帝那句带着血腥味的“格杀勿论”传出紫禁城时,整座京师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九门提督亲率三千禁军,铁甲洪流涌出宫门,马蹄踏在青石长街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轰鸣。兵分十数路,如鹰隼扑兔,直扑京城内所有悬挂着“奇珍阁”牌匾的商铺。那明晃晃的刀枪,和禁军们脸上不带丝毫感情的肃杀,让所有目睹这一幕的百姓,都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

  “出大事了!这是要抄家灭族啊!”

  “奇珍阁?那不是国公府蓝家的产业吗?”

  “我听说,是因为军需案!他们把烂棉花卖给前线的将士,陛下龙颜大怒!”

  “造孽啊!那蓝家的小公爷,刚在北境立下大功,怎么家里就出了这种事!”

  街头巷尾,议论声四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那个刚刚靠着军功洗刷掉“纨绔”之名的国公府,那个富可敌国的商业神话,彻底完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而通敌、掏空国库、坑害三军将士,无疑是龙身上最不可触碰的那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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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珍阁总号。

  这座平日里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销金窟,此刻已是门可罗雀。肃杀的铁甲洪流将整座楼阁围得水泄不通,昔日的繁华与眼前的兵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九门提督周奎,一个素来以心狠手辣着称的武将,此刻更是满脸煞气。他一脚踹开那扇价值千金的紫檀木大门,厚重的门板轰然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奉旨查封奇珍阁!”周奎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大堂内回响,“所有人等,原地跪下!胆敢妄动者,杀无赦!主犯秦湘何在?!”

  他预想中的,是惊慌失措的尖叫,是四散奔逃的伙计,是负隅顽抗的护卫。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大堂之内,空无一人。只有中央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口大箱子。而在箱子前,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端坐于一张木椅上,安然地品着一杯茶。

  她便是秦湘。

  听到周奎的吼声,她没有丝毫惊慌,只是缓缓放下茶杯,那动作优雅得仿佛是在参加一场诗会,而非面对一场抄家之祸。她站起身,对着门口的周奎,盈盈福了一礼。

  “民女秦湘,恭候提督大人多时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那张本就清冷的脸上,此刻因不见血色而显得愈发苍白,反而生出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美。

  这干脆利落的配合,反倒让杀气腾腾的周奎愣在了原地。他戎马半生,抄过的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这不像是来抓人的,倒像是来赴约的。

  “你……你就是秦湘?”周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正是民女。”秦湘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提督大人奉旨前来,想必是为了这些账目。奇珍阁上下所有账簿,皆在此处,一本不差。”

  她指了指身后的十几口大箱子。

  “民女自知罪孽深重,束手就擒,绝不敢有半分反抗。”

  周奎彻底懵了。他准备好的一套威逼、恐吓、严刑逼供的手段,此刻竟完全派不上用场。对方的配合程度,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他挥了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用镣铐锁住了秦湘的双手。冰冷的钢铁贴在皓白的手腕上,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周奎走到箱子前,随手打开一口,里面果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本。他拿起一本翻了翻,字迹娟秀,条目清晰,看不出任何问题。

  “全部带走!封存!”他下令道,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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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禁军的铁甲洪流席卷奇珍阁的同时,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正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打响。

  醉仙楼,京城最大的情报集散地。

  今日的说书先生,并非往日那位口若悬河的老者,而是换成了一个面容悲苦、断了一条手臂的退役老兵。

  他没有说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也没有讲那些神神怪怪的乡野传奇。他一上台,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北方的天空,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

  “苍天啊!我那死在黑狼坡的兄弟们,你们死得冤啊!”

  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满堂宾客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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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朽曾是北伐军中的一名伙夫,黑狼坡一战,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老兵颤抖着,拉高了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可我那五千个兄弟,就这么没了!你们以为,他们是战死的吗?不!他们是活活冻死的!是被自己人,害死的啊!”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老人家,话可不能乱说!我听说,是奸商用烂棉袄换了好棉袄……”一个富商模样的客人忍不住插话。

  老兵闻言,猛地抬起头,赤红着双眼,厉声反问:“奸商?好一个奸商!我问你,奇珍阁的主人是谁?是蓝副帅!他在前线领着我们跟蛮子拼命,他会蠢到用烂棉袄来坑害自己的兵吗?!他图什么?图让我们打败仗,然后让他自己也死在北境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这逻辑上说不通!

  蓝慕云是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者,他有什么理由自毁长城?

  “那……那是为什么?”有人颤声问道。

  “为什么?”老兵惨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刻骨的恨意,“因为朝廷里,有那么一帮人,他们不想打仗!他们怕蓝副帅功劳太大,他们怕北伐大获全胜!他们想的,是议和,是投降!”

  他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所以,他们就想了这么一条毒计!他们买通了江南的织造厂,造了一批烂棉袄送去前线!他们就是要让我们的将士活活冻死,让蓝副帅背上指挥不力的黑锅,让北伐大军不战自溃!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向陛下进言,说北伐不可行,只能议和了啊!”

  “这……这简直丧心病狂!”

  “卖国贼!这帮挨千刀的卖国贼!”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满堂宾客,群情激愤。民众的怒火,被这只无形的手,巧妙地引导,从对“贪腐奸商”的憎恨,瞬间升级并转移到了对“通敌国贼”的痛恨!

  老兵看了一眼台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被悲愤所掩盖。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我哪儿敢说啊……我只知道,朝廷里天天在陛下面前哭穷,喊着要跟蛮子议和,别再打仗的,是哪一派的大人……”

  他没说名字。

  但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以户部侍郎张承为首的“主和派”那张张道貌岸然的脸。

  同样的故事,在京城的各大酒楼、茶肆、勾栏瓦舍,甚至在街边的面摊、码头的力夫群中,以不同的版本,却指向同一个结论,疯狂地传播着。

  一场针对蓝慕云的必杀之局,在他本人远在千里之外的情况下,悄然被扭转成了一场针对朝堂政敌的、声势浩大的政治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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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捕司,气氛压抑。

  叶冰裳坐在公房内,静静地等待着消息。她面前的桌案上,那件被划开的劣质冬衣,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恶臭。

  “头儿!大捷!”

  李虎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

  “兵部尚书被打入天牢了!陛下震怒,当场就撤了他的职!还有,九门提督刚刚传来消息,奇珍阁被尽数查封,主犯秦湘也已抓获,正押往大理寺!我们……我们赢了!我们为林校尉报仇了!”

  公房内,所有神捕司的捕快都欢呼了起来。压抑了许久的屈辱、悲愤和无力,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得到了宣泄。他们看向叶冰裳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然而,作为这场胜利的最大功臣,叶冰裳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的心,反而随着李虎的每一句“捷报”,往下沉了一分。

  太快了。

  一切都太快,太顺利了。

  她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试图用苦涩的茶水,压下心中那股愈发浓烈的不安。

  “外面的风向,如何?”她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李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头儿您放心!外面现在都在骂,说奇珍阁丧尽天良,蓝家这次是在劫难逃!百姓们都拍手称快呢!”

  叶冰裳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那片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的天空。

  “不对。”

  “一定还有别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另一名负责情报的密探,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惊慌而变得尖利。

  “头儿,出……出大事了!”

  李虎眉头一皱,喝道:“慌什么!天大的事,有头儿顶着!”

  “不……不是啊虎哥!”密探喘着粗气,几乎要哭出来,“现在……现在满城都在传,说冬衣案根本不是蓝家贪腐,是……是朝中的主和派大臣,为了陷害在前线领兵的蓝副帅,故意设下的一个惊天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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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李虎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这他娘的是谁在胡说八道!证据确凿,怎么可能是圈套!”

  密探被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将从民间收集到的各种版本的流言,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从“主和派构陷忠良”,到“议和派通敌卖国”,再到“蓝副帅忍辱负重,早已察觉阴谋”,各种版本的故事,细节丰富,逻辑“自洽”,充满了煽动性。

  每多听一句,叶冰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身体也一寸寸地变冷。

  当她听到那个“主和派为了逼迫朝廷议和,不惜坑害前线数万将士性命”的最终版本时,她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猛然收紧。

  “咔嚓”一声,坚硬的青瓷茶杯,竟被她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好狠的手段!

  好一招釜底抽薪,祸水东引!

  蓝慕云!又是他!

  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只靠着一张遍布京城的情报网,和几个早已安插好的棋子,就在一夜之间,将一桩她耗费无数心血、证据链完整的铁案,彻底扭曲成了一场不死不休的政治斗争!

  他将自己从罪犯,摇身一变,变成了被政敌迫害的、忍辱负重的悲情“英雄”!

  而她,费尽心力刺出的这致命一剑,非但没有伤到他分毫,反而被他顺势一引,调转方向,狠狠地捅向了他想除掉的另一个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手中的铁证,是一把可以直刺恶龙心脏的利剑。

  直到此刻,她才悚然惊觉。

  她,从始至终,都不是那个执剑人。

  她,连同她所坚守的正义与法理,都只是他手中的那把刀!

  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寸寸地爬满了她的全身。

  她知道,这场战争,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她输在了,她想查的是案子。

  而他玩的,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