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你的史书,我来写-《娘子是京城名捕,而我却是大反派》

  蓝慕云那一番惊世骇俗的“罪己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整个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场公开的审判,在叶冰裳宣布暂时休庭后,并未迎来片刻的宁静,反而进入了一种更加混乱、更加汹涌的角力之中。

  皇城广场上,人群久久不散。

  原本同仇敌忾的声浪,此刻已分裂成无数个激烈争辩的旋涡。

  “他亲口承认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名读过几年书的商贩涨红了脸,唾沫横飞。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立刻摇头反驳:“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摄政王,那姓周的贪官能倒台吗?他贪的钱,可都是咱们的血汗钱!摄政王这是在为咱们出气!”

  “为民除害,就可以滥杀无辜吗?那小女孩多可怜!她爹何其无辜!”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了一个人,却救了千千万万的人,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类似的争论,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茶楼里,说书先生们放弃了原本的才子佳人故事,口若悬河地分析着“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的千古难题;酒肆中,醉醺醺的文人墨客们拍着桌子,引经据典,为了摄政王的“功过是非”几乎要大打出手。

  民心,这团最容易被点燃、也最容易被塑形的火焰,此刻正呈现出一种混沌而摇摆的姿态。

  与此同时,监察司那座冰冷的衙署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寒冰。

  叶冰裳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主位上,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那上面,是她和手下们耗费无数心血搜集来的,足以将蓝慕云钉死在罪犯席上的如山铁证。

  可现在,这些白纸黑字,这些冰冷的“事实”,在蓝慕云那番振聋发聩的“救世宣言”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近人情。

  她赢了法理,却在人心上,输得一败涂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将这场她主导的审判,从她熟悉的、由证据和律法构成的轨道上,强行拖入一片由人心、舆论和价值观构成的泥沼。

  而在那片泥沼中,她,这位大乾第一名捕,竟像一个初学的孩童,寸步难行。

  “大人,”一名心腹下属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外面……外面都在传唱一首歌谣,说是……是关于摄政王殿下的……”

  “念。”叶冰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那下属咽了口唾沫,低声念道:“‘白袍浴血洗乾坤,甘为苍生背骂名。莫愁青史无公断,自有明月照我心。’”

  叶冰裳握着毛笔的手,骤然收紧,坚硬的笔杆在她白皙的指间,几乎要被捏碎。

  她知道,蓝慕云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

  摄政王府,一间平日里绝少有人踏足的密室书房内。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四壁顶天立地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古旧书卷和淡淡墨香。

  蓝慕云并未穿着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金蟒袍,而是换上了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衫。他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随意地靠在一扇雕花窗棂边,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能浸入骨髓的疲惫。那双总是玩世不恭、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透着一种不被世人理解的孤寂与落寞。

  当柳含烟被一名沉默的侍卫引着,穿过重重回廊,走进这间密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在广场上,她听到了他那番石破天惊的辩护。她被那“以我一人之罪,换天下大治”的豪情壮志所震撼,也被那“我用了最脏的手段,做了最干净的事”的悲壮自白所刺痛。

  可直到此刻,当她看到这个褪去了所有权势光环,只是安静地站在阴影中的男人时,她才真正感觉到,那份辩护词背后,究竟承载了多么沉重的孤独。

  “含烟,参见王爷。”她盈盈下拜,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蓝慕云像是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到是柳含烟,那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柳姑娘,不必多礼,坐吧。”他指了指一旁的木椅。

  他没有自称“本王”,而是用了更亲近的“我”,这细微的称呼变化,让柳含烟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她依言坐下,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一个需要安慰的男人,绝不会说出那番震撼天下的话。质问?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一个正在“以身饲魔”的救世者?

  “让你见笑了。”蓝慕云自嘲地笑了笑,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一杯苦酒,“外面,想必已经将我骂作是滥杀无辜的魔头了吧?”

  “不!”柳含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急切地辩解道,“王爷,并非如此!很多人……很多人都理解您的苦心!他们知道,您是为了……”

  “理解?”蓝慕云打断了她,他缓缓摇头,那笑容里的苦涩愈发浓重,“他们不理解。他们看到的,只是我掀起的血雨腥风。他们听到的,只是那个小女孩悲戚的哭声。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不扳倒周扒皮,这个冬天,北境会有多少士兵因为拿不到冬衣而冻死在长城之上;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不抄没他的家产,来年开春,黄河沿岸会有多少灾民因为没有赈灾粮而易子而食。”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力量。

  “这些,我不能说。因为我是摄政王,我必须是无所不能的,我不能让天下人看到朝廷的窘迫与无能。”

  他走到柳含烟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天下人皆可审我,唯独你不行,叶冰裳更不行。因为你们,不懂这世道的烂,已经烂到了何种地步。你们坚守的那些法理与程序,在那些早已将自己与国家命脉捆绑在一起的巨贪面前,不过是个可笑的摆设。”

  柳含烟彻底失语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是啊,她是一个文人,一个活在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里的才女。她所见的世界,是经过美化和过滤的。她何曾真正触碰过,这盛世之下,那血淋淋的、腐烂化脓的真实?

  “我以为,我是懂王爷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已泛起泪光,“从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到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以为,我能读懂王爷诗词中的风骨与孤高……”

  “你懂。”蓝慕云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温柔。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柳姑娘,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懂我,那一定是你。”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却仿佛有电流穿过,让柳含烟的身体猛地一僵。

  蓝慕云收回手,负手而立,望向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背影显得愈发萧索。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人心,是由故事构成的。”

  “叶冰裳的卷宗,能记录我杀了谁,用了什么手段。但它记录不了,我为何要杀人。它记录不了一个孤臣,在满朝皆醉之时,不得不以身殉道,用最酷烈的手段,去匡扶将倾之大厦的悲壮与决心。”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深沉如海,凝视着柳含烟。

  “你的笔,柳姑娘……你的笔,可以。”

  “你的笔,能写出那些卷宗上没有的温度。你的笔,能画出那些律法外的人心。你的笔,能让后世之人知道,曾有那么一个人,他背负了全世界的骂名,却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能变得好那么一点点。”

  “天下人可以不懂我,史官可以误解我。但是,我希望你能懂我。”

  这一刻,柳含烟的所有理智,所有矜持,所有文人的清高,都彻底崩塌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将最深沉的痛苦、最宏大的抱负、最不为人知的孤独,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她的心中,涌起的不再是崇拜,而是一种近乎母性的、排山倒海般的怜爱与心痛。

  “我懂!”

  泪水,终于决堤而下。她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抓住了蓝慕云那只微凉的手。

  “王爷!含烟懂!含烟全都懂!”

  她的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也因哽咽而支离破碎。

  “您不是一个人!您从来都不是!”

  “王爷放心!”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却又无比坚毅的脸,一字一顿,立下了她此生最重的誓言,“那些冰冷的法条,审判不了您的伟大!那些不解的凡人,不过是史书上的一粒尘埃!”

  “您的史书,含烟来写!”

  “含烟会动用我所有的力量,组织天下所有的文人墨客,去写诗,去谱曲,去立传!我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您不是魔王,您是……您是为救这个世界,而不得不戴上魔王假面的神明!”

  感受着手中那份柔软而炙热的温度,蓝慕云的眼底,一抹冰冷的、计划通盘的寒光一闪而过。

  但他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抹欣慰、感动,甚至带着一丝救赎的脆弱微笑。

  他轻轻反握住柳含烟的手,柔声道:“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当柳含烟双颊绯红、怀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和满腔的激情离开密室后,蓝慕云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瞬间消失。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方才被叶冰裳险些捏碎的同款毛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轻轻写下两个字。

  ——“诛心”。

  审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