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神捕的决断-《娘子是京城名捕,而我却是大反派》

  兰亭会内,之前因诗歌而起的悲泣与骚动,仿佛都在柳含烟提出那个问题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空气凝固了,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哔声。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私人。它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绕开了蓝慕云刚刚用诗歌塑造出的那尊“圣人”金身,精准地刺向了他身上最核心、最无法解释的矛盾——他与自己妻子的对立。

  在场的文人,包括老泪纵横的大儒郑玄,都停下了擦拭眼泪的动作,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蓝慕云和柳含烟之间来回游移。他们刚刚才被蓝慕云那博大的悲悯情怀所折服,此刻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家事”拉回了现实。

  太子少傅魏长明的脸上,则重新浮现出一丝看好戏的阴冷笑意。他巴不得蓝慕云在这位江南第一才女的逼问下,露出他伪善的真面目。没有什么比一个“圣人”的当众倒塌,更能让他感到愉悦了。

  面对这几乎无法回避的质问,蓝慕云脸上的悲戚之色更浓了,那是一种被至亲之人误解的深沉痛苦。他没有立刻回答柳含烟,而是缓缓转过头,望向了一旁因他的诗句而脸色惨白、正强自镇定的魏长明。

  “魏大人,”蓝慕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全场,“方才,大人想让慕云歌功颂德,而慕云,只想为苍生悲歌。您说,我与大人,算是势同水火吗?”

  魏长明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蓝慕云会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这个问题让他进退两难。承认,等同于自认与“为苍生悲歌”的蓝慕云对立;否认,又等于否定自己刚才的立场。他嘴唇翕动,竟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蓝慕云没有等待他的答案,便已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到柳含烟那双清亮而执拗的眼眸上。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千委屈的无奈。

  “柳姑娘,我与你的叶姐姐之间,便是如此。”

  一句平淡的话,却让柳含烟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脚下的实地突然变得虚浮。

  他没有解释任何细节,没有辩驳一句是非,却用一个最巧妙的偷换概念,瞬间将他和叶冰裳之间那笔混杂着杀亲之仇与叛国之嫌的烂账,拔高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理念之争!

  他,是那个愿意为了天下苍生,不惜“吾庐独破”的悲悯者。

  而他的妻子叶冰裳,则被他不动声色地,划到了魏长明那一边——那个只看重规矩、法理,而罔顾人情与现实的“卫道士”。

  柳含烟的心,被这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啊,叶姐姐就是那样的人。她的眼中只有法,只有证据,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她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她坚信,程序即正义。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眼中,装的是天下,是那千千万万在洪水里挣扎的生灵。他信奉的,是结果,是救赎。

  一个看到的是规矩,一个看到的是苍生。

  这两种人,又如何能走到一起?

  蓝慕云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明悟、挣扎与痛苦之色,知道自己这致命的一击已经奏效。他对着柳含烟,微微躬身一礼,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失望。

  “慕云心力交瘁,先行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分毫,在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孤身一人,缓步离去。他的背影,在众人眼中,不再是那个荒唐纨绔的落寞,而是一位孤独的先行者,因不被世人、甚至不被至亲理解而显得无比悲壮。

  柳含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夜色中,久久无法言语。

  那根扎在她心里的刺,并没有被拔除。恰恰相反,它被蓝慕云这轻轻一拨,扎得更深,更痛了。

  她开始疯狂地怀疑,是不是叶姐姐错了?是不是她那套不容任何瑕疵的“法理”,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本身就是一种傲慢,一种错?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无法再用看待一个普通纨绔,甚至是一个“嫌犯”的眼光,去看待蓝慕云了。他的形象,已经化作一尊染血的悲悯神像,矗立在了她的心间。

  ……

  与兰亭会中那激荡起伏的情绪不同,靖北侯府的马车并没有回家。

  马车内,蓝慕云脸上那最后一丝悲戚也已褪去。他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目养神。那张英俊的脸庞在车窗透入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冰冷质感,与方才那个悲天悯人的形象判若两人。

  柳含烟这把刀,已经磨出了锋刃。她的才名和在士林中的声望,将成为他最优雅、也最致命的舆论武器。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就能借她的手,将太子党羽在文坛的根基,搅得天翻地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蓝慕云出示了昭阳公主那枚“清月”玉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文渊阁。

  此地是大乾王朝的皇家档案库,偏僻而冷清,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皮,瞥了一眼蓝慕云,又垂了下去。

  对一个奉旨前来查阅“水利故纸”的侯爷,他提不起任何兴趣。

  然而,蓝慕云的目标,根本不在那些治水方略上。

  他利用“查阅景泰年间河道图”的借口,让老翰林将他引到了存放前朝旧档的“乙字号”书库。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书架高耸,仿佛一座座沉默的山。

  蓝慕云没有急于寻找。他知道,真正的秘密,从不会被贴上“绝密”的标签,而是会像沙金一样,散落在无数看似无用的矿石之中。

  他首先调阅了景泰末年江南地区的盐税记录。卷宗发黄,字迹模糊,记载着平淡无奇的官方税收,毫无异常。

  接着,他又申请查阅了同一时期的漕运记录,重点关注从江南运往京城的官船。记录显示,那些船只运送的皆是粮食、丝绸等常规贡品。

  最后,他要来了景泰末年,江南几位关键官员的任免档案,以及皇家内务府的开支流水。

  老翰林打着哈欠,将一堆堆沉重的卷宗搬到他面前,腹诽着这位侯爷真是吃饱了撑的,查水利竟要看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蓝慕云在一张落满灰尘的长桌前坐下,将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卷宗并排摊开。

  烛火下,他的手指在不同的卷宗上缓缓移动,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纷繁的雪地足迹中,寻找着那唯一一个属于猎物的痕迹。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一动不动。

  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只是偶尔翻动一页书。

  就在老翰林已经趴在远处桌上发出轻微鼾声时,蓝慕云的指尖,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三个不同的点上。

  第一,盐税记录显示,景泰二十七年,江南盐税总额平稳。但其中一个名为“海陵”的小盐场,产量却莫名锐减九成,文书标注为“坍塌荒废”。

  第二,漕运记录显示,同年,数艘来自海陵港的官船,载重极大,申报货物却是“南珠”,一种体积小重量轻的奢侈品。

  第三,内务府开支流水上,一笔用于“修缮西苑”的巨额款项,其拨付日期,恰好在海陵盐场“坍塌”之后。而负责此事的,正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乾元帝长子。

  盐场坍塌,却有重载船只离港;申报的是珍珠,重量却堪比铁石;朝廷的钱袋子突然瘪了,太子的私人小金库却鼓了起来。

  三个看似孤立的点,在蓝慕云的脑中,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联了起来。

  盐,国之命脉。私盐,足以动摇国本。

  这便是《景泰遗案》的真相——前朝太子,联合江南世家,以盐场坍塌为幌子,行私盐贩运之实,中饱私囊。而当今太子一派中,势力最大的江南世家,正是当年海陵盐场的幕后掌控者!

  蓝慕云缓缓合上卷宗,指尖在落满灰尘的封皮上轻轻敲击。他没有找到一本叫《景泰遗案》的书,但他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亲手将这桩被尘封了三十年的罪恶,从故纸堆里,重新拼凑了出来。

  他将所有卷宗归位,不留一丝痕迹地走出文渊阁。

  夜色已深,他抬头望向江南的方向,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叶冰裳……我的好夫人,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京城的舞台,我已经为你搭好,你应该也快想明白,你真正的战场,在何方了吧?

  我在江南,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希望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