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556，嘉靖三十五年十月，深秋的北京城已有肃杀之意。
嘉靖今日难得在万寿宫召集了一场御前会议。
今日议题虽未明示，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东南汪直初定，蒙古鞑靼部俺答汗率军南下又再次进犯大同、宣府等边镇重地，北方烽烟再起，吏部天官李默昨夜骤陷诏狱……桩桩件件，都预示着今日绝非寻常议事。
随着司礼监的一名小太监传唤，众位大臣便可以进殿。
“姻父，晨露湿重，您老当心脚下。”
徐阶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殷勤趋前一步，稳稳扶住严嵩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替换了严世蕃的位置，抢了他的活。
严世蕃没想到自己老爹，儿子争宠就算了，你徐阶竟然也过来抢我爹？姻父！你徐阶怕是忘记了自己姓徐还是姓严了？
这声“姻父”叫得在场几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无耻！简直无耻之极！徐华亭为了攀附严家，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谁不知他那不成器的三子徐瑛，不过是娶了陆炳的庶出二女，与严邵庆那正儿八经的陆炳嫡幼女婚约相比，分量差了何止一筹？就这，也好意思腆着脸叫姻父？
一旁的成国公朱希忠，蟒袍玉带，气度威严，闻言只是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他儿子朱时泰娶的也是是陆炳的女儿，是嫡长女，那比徐阶还近一层，但他朱家世代勋贵，与国同休，自有其骄傲，断然做不出徐阶这般姿态。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
“诸位老大人、国公爷，都到了。请随咱家入殿吧。”
吕芳略略侧身引路，边走边低声交待道：“今日所议，皆干系东南、北疆乃至国本，桩桩件件都是泼天的大事。陛下近来……心绪关乎社稷。
老奴恳请诸位，有话好好说，有理慢慢讲，万事以和为贵，以大局为重。这天大的担子，还需大家伙儿同舟共济才是。”
吕芳里的深意不言自明，别再像往常那样吵得不可开交惹圣心不快了。
众人心思各异地步入万寿宫正殿。
严嵩作为首辅，在御阶下左侧唯一设有一张紫檀圈椅，他颤巍巍地由徐阶扶着落座。其余人等，包括三位国公，皆按品秩肃立两旁。吕芳、黄锦司礼监大珰则侍立在御阶之下。
殿后，一道厚重的明黄色帷幕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万籁俱寂中，只听得帷幕后传来一声清脆悠长的玉磬声。
“当——”（你们要的当当当来了！）
宣告着，嘉靖三十五年的御前会议，正式开启！
吕芳清了清嗓子：“奉圣谕，今日召诸位老大人、国公爷前来，共议三件关乎国运之要务。”
吕芳一挥手，几名小太监捧着誊抄好的奏疏副本，恭敬地分发给在场诸人。
“其一，议浙直总督胡宗宪、钦差工部员外郎严邵庆联署所奏：江南卫所积弊深重，兵备空虚，难御倭患。奏请试行军饷助捐暨卫所官田发卖之策，筹措巨资，整饬卫所，汰弱留强，筹建新军水师，以靖东南海波。”
兵部尚书杨博眉头紧锁，迅速翻阅奏疏中“新式水师”，神情专注而凝重。
户部尚书贾应春则盯着“自筹军饷”的重点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只要不找他户部要钱，还能给内库进账，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李本和徐阶早已在内阁中看过，此刻只是垂目静立，心中各有盘算。
但三位国公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定国公徐延德和英国公张溶更是脸色一沉，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
成国公朱希忠虽还算镇定，勋贵们的命根子，很大一部分就系在那些被侵占的卫所屯田上！
严邵庆这毛头小子，竟敢把刀子直接捅到他们心窝子里来！
吕芳仿佛没看见勋贵们的异色，继续道：
“其二，议免去吏部尚书李默官职后，何人堪任天官之职，掌天下铨衡。
其三，议北疆军情：蒙古鞑靼部酋首俺答，近日纠集重兵，屡犯我大同、宣府等边镇要塞，烽烟告急。需速定大同巡抚人选，主持防务，以固国门。”
三件事，件件干系国本！东南是财赋问题，更关乎海疆安宁；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百官升迁；北疆则是大明重要的防线！
话音落下，殿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与往日的唇枪舌剑、面红耳赤截然不同。
英国公张溶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声音之中带着压抑的怒气：“元辅，吕公公！卫所屯田，乃太祖高皇帝所立养兵之基！虽积弊日久，然骤然发卖，恐伤国本，动摇军心！
且追缴侵占，牵涉甚广，极易引发江南动荡！值此倭患未靖之际，是否……操之过急？”
定国公徐延德、成国公朱希忠虽未言语，但微微颔首，目光灼灼地看向严嵩和帷幕之后，表明了共同的态度。
严世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扫过三位国公，开口反驳：
“国公爷忧国之心，下官感同身受。然，国朝养兵百万，空额几何？卫所糜烂，军械废弛，何以御倭？何以靖边？江南卫所之弊，已是心腹大患，非猛药不可去沉疴！
胡汝贞、严邵庆身处东南，亲见其害，其策虽险，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救时良方！”
严世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况且……如今国事艰难，南倭北虏，烽烟并举。陛下常说，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国公爷世受国恩，与国同休，值此危难之际，正该是勋贵子弟挺身而出，报效朝廷之时！”
“当——”
帷幕后的玉磬声适时响起，吕芳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该自己上场来解读了。
吕芳对着三位国公拱了拱手：“三位国公爷忠心体国，老奴感佩。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南有倭寇肆虐海疆，北有鞑虏叩关犯境！胡总督在东南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招抚汪直，稳住局面，正需强军靖海。
北疆大同、宣府，烽火连天，将士们枕戈待旦，亟待朝廷支援！正是勋贵子弟挺身而出，报效皇恩、光耀门楣之时啊！”
吕芳的目光在三位国公脸上缓缓扫过，声音带着不容拒绝：
“陛下有口谕垂询：三位国公，世受国恩，与国同休。值此国家用人之际，可愿遣府中世子为国分忧？是愿去那北疆烽火之地浴血沙场，守我大明国门？
还是愿赴东南，襄助胡宗宪总督整饬卫所、操练新军、办理助捐发卖事宜，为靖海大业出力？”
北疆烽火，去大同、宣府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真刀真枪、九死一生的血肉磨坊！让自家精心培养、准备袭爵的嫡子去那里？万一有个闪失……三位国公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定国公徐延德反应最快，对着帷幕方向深深一躬：
“陛下明鉴！老臣糊涂！适才只虑及祖制，未能体察朝廷艰难与胡总督、严钦差一片苦心！卫所积弊，确需整顿！助捐发卖，乃权宜良策！
老臣举双手赞成！犬子徐文璧，虽不才，愿亲赴杭州，听凭胡总督驱策，为整军经武、靖平海波效犬马之劳！”
定国公姿态转换之快，令人咋舌。
英国公张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晌，最终也只能重重一跺脚，瓮声瓮气地道：“臣……附议定国公！犬子张元功，亦愿往东南效力！”
成国公朱希忠亦躬身：“臣附议。犬子朱时泰，当为朝廷分忧。”
嘉靖今日难得在万寿宫召集了一场御前会议。
今日议题虽未明示，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东南汪直初定，蒙古鞑靼部俺答汗率军南下又再次进犯大同、宣府等边镇重地，北方烽烟再起，吏部天官李默昨夜骤陷诏狱……桩桩件件，都预示着今日绝非寻常议事。
随着司礼监的一名小太监传唤，众位大臣便可以进殿。
“姻父，晨露湿重，您老当心脚下。”
徐阶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殷勤趋前一步，稳稳扶住严嵩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替换了严世蕃的位置，抢了他的活。
严世蕃没想到自己老爹，儿子争宠就算了，你徐阶竟然也过来抢我爹？姻父！你徐阶怕是忘记了自己姓徐还是姓严了？
这声“姻父”叫得在场几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无耻！简直无耻之极！徐华亭为了攀附严家，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谁不知他那不成器的三子徐瑛，不过是娶了陆炳的庶出二女，与严邵庆那正儿八经的陆炳嫡幼女婚约相比，分量差了何止一筹？就这，也好意思腆着脸叫姻父？
一旁的成国公朱希忠，蟒袍玉带，气度威严，闻言只是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他儿子朱时泰娶的也是是陆炳的女儿，是嫡长女，那比徐阶还近一层，但他朱家世代勋贵，与国同休，自有其骄傲，断然做不出徐阶这般姿态。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
“诸位老大人、国公爷，都到了。请随咱家入殿吧。”
吕芳略略侧身引路，边走边低声交待道：“今日所议，皆干系东南、北疆乃至国本，桩桩件件都是泼天的大事。陛下近来……心绪关乎社稷。
老奴恳请诸位，有话好好说，有理慢慢讲，万事以和为贵，以大局为重。这天大的担子，还需大家伙儿同舟共济才是。”
吕芳里的深意不言自明，别再像往常那样吵得不可开交惹圣心不快了。
众人心思各异地步入万寿宫正殿。
严嵩作为首辅，在御阶下左侧唯一设有一张紫檀圈椅，他颤巍巍地由徐阶扶着落座。其余人等，包括三位国公，皆按品秩肃立两旁。吕芳、黄锦司礼监大珰则侍立在御阶之下。
殿后，一道厚重的明黄色帷幕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万籁俱寂中，只听得帷幕后传来一声清脆悠长的玉磬声。
“当——”（你们要的当当当来了！）
宣告着，嘉靖三十五年的御前会议，正式开启！
吕芳清了清嗓子：“奉圣谕，今日召诸位老大人、国公爷前来，共议三件关乎国运之要务。”
吕芳一挥手，几名小太监捧着誊抄好的奏疏副本，恭敬地分发给在场诸人。
“其一，议浙直总督胡宗宪、钦差工部员外郎严邵庆联署所奏：江南卫所积弊深重，兵备空虚，难御倭患。奏请试行军饷助捐暨卫所官田发卖之策，筹措巨资，整饬卫所，汰弱留强，筹建新军水师，以靖东南海波。”
兵部尚书杨博眉头紧锁，迅速翻阅奏疏中“新式水师”，神情专注而凝重。
户部尚书贾应春则盯着“自筹军饷”的重点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只要不找他户部要钱，还能给内库进账，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李本和徐阶早已在内阁中看过，此刻只是垂目静立，心中各有盘算。
但三位国公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定国公徐延德和英国公张溶更是脸色一沉，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
成国公朱希忠虽还算镇定，勋贵们的命根子，很大一部分就系在那些被侵占的卫所屯田上！
严邵庆这毛头小子，竟敢把刀子直接捅到他们心窝子里来！
吕芳仿佛没看见勋贵们的异色，继续道：
“其二，议免去吏部尚书李默官职后，何人堪任天官之职，掌天下铨衡。
其三，议北疆军情：蒙古鞑靼部酋首俺答，近日纠集重兵，屡犯我大同、宣府等边镇要塞，烽烟告急。需速定大同巡抚人选，主持防务，以固国门。”
三件事，件件干系国本！东南是财赋问题，更关乎海疆安宁；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百官升迁；北疆则是大明重要的防线！
话音落下，殿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与往日的唇枪舌剑、面红耳赤截然不同。
英国公张溶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声音之中带着压抑的怒气：“元辅，吕公公！卫所屯田，乃太祖高皇帝所立养兵之基！虽积弊日久，然骤然发卖，恐伤国本，动摇军心！
且追缴侵占，牵涉甚广，极易引发江南动荡！值此倭患未靖之际，是否……操之过急？”
定国公徐延德、成国公朱希忠虽未言语，但微微颔首，目光灼灼地看向严嵩和帷幕之后，表明了共同的态度。
严世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扫过三位国公，开口反驳：
“国公爷忧国之心，下官感同身受。然，国朝养兵百万，空额几何？卫所糜烂，军械废弛，何以御倭？何以靖边？江南卫所之弊，已是心腹大患，非猛药不可去沉疴！
胡汝贞、严邵庆身处东南，亲见其害，其策虽险，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救时良方！”
严世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况且……如今国事艰难，南倭北虏，烽烟并举。陛下常说，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国公爷世受国恩，与国同休，值此危难之际，正该是勋贵子弟挺身而出，报效朝廷之时！”
“当——”
帷幕后的玉磬声适时响起，吕芳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该自己上场来解读了。
吕芳对着三位国公拱了拱手：“三位国公爷忠心体国，老奴感佩。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南有倭寇肆虐海疆，北有鞑虏叩关犯境！胡总督在东南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招抚汪直，稳住局面，正需强军靖海。
北疆大同、宣府，烽火连天，将士们枕戈待旦，亟待朝廷支援！正是勋贵子弟挺身而出，报效皇恩、光耀门楣之时啊！”
吕芳的目光在三位国公脸上缓缓扫过，声音带着不容拒绝：
“陛下有口谕垂询：三位国公，世受国恩，与国同休。值此国家用人之际，可愿遣府中世子为国分忧？是愿去那北疆烽火之地浴血沙场，守我大明国门？
还是愿赴东南，襄助胡宗宪总督整饬卫所、操练新军、办理助捐发卖事宜，为靖海大业出力？”
北疆烽火，去大同、宣府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真刀真枪、九死一生的血肉磨坊！让自家精心培养、准备袭爵的嫡子去那里？万一有个闪失……三位国公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定国公徐延德反应最快，对着帷幕方向深深一躬：
“陛下明鉴！老臣糊涂！适才只虑及祖制，未能体察朝廷艰难与胡总督、严钦差一片苦心！卫所积弊，确需整顿！助捐发卖，乃权宜良策！
老臣举双手赞成！犬子徐文璧，虽不才，愿亲赴杭州，听凭胡总督驱策，为整军经武、靖平海波效犬马之劳！”
定国公姿态转换之快，令人咋舌。
英国公张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晌，最终也只能重重一跺脚，瓮声瓮气地道：“臣……附议定国公！犬子张元功，亦愿往东南效力！”
成国公朱希忠亦躬身：“臣附议。犬子朱时泰，当为朝廷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