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苏醒的“吉娃娃”与断裂的记忆-《深蓝之下,星光之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星衍依旧沉睡不醒,像一尊精致的、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专家会诊的频率逐渐降低,给出的解释也越来越倾向于“自我封闭”、“潜意识抗拒”等难以用医学手段干预的心理层面原因。

  希望如同掌心的沙,一点点流逝。 陆景川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公司的事务堆积如山,他却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医院,眼底布满血丝,不仅要担忧弟弟的病情,还要暗中调查“波塞冬”的线索,身心俱疲。

  顾云深身体恢复得很快,但心里的沉重感与日俱增。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陆星衍床边,处理工作也在病房里,时不时就会停下手中的事情,凝视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对陆景川描述中那个“黑暗面”的深深忧虑与不确定。他握着陆星衍的手,低声说着话,试图唤醒他,回应他的却只有规律的呼吸声。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云深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眉头紧锁地研究着那本从铜矿带回的、充满诡异符号的“波塞冬”密码本,试图从中找出与周教授失踪或此次事件的关联。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呻吟。 顾云深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他看见陆星衍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满了迷茫和雾气,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顾云深几乎是瞬间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陆星衍露在被子外的手,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星衍?星衍!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陆星衍的额头,拨开他有些汗湿的金色刘海,动作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珍视和担忧。

  陆星衍眨了眨眼,焦距慢慢对准了顾云深的脸。他盯着顾云深看了好几秒,眼神由迷茫渐渐转为一丝狡黠的光。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弱却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仿佛想吓唬一下对方。

  顾云深看到他这个熟悉的表情,心头一松,几乎要喜极而泣——是他!是那个他熟悉的、带着点小坏的陆星衍回来了!

  然而,陆星衍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顾云深的头顶:

  “Brian……”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亲昵和撒娇口吻,“我这是睡了多久啊?浑身没力气……我们不是刚从那个讨厌的相亲宴上跑出来,刚到南太平洋那个小岛上吗?阳光、沙滩、我们刚下飞机,在海边喝椰子水来着……怎么一觉醒来,跑到这么白的房间里来了?这岛上的医院条件这么好吗?”

  相亲宴逃跑……刚到小岛……喝椰子水…… 顾云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血液仿佛凝固了!陆星衍的记忆,竟然停留在了他们刚刚逃离相亲宴,抵达度假小岛,最甜蜜、最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刻!

  之后所有惊心动魄的经历——大哥的追捕、周屿的求助、火山溶洞的救援、血腥的审讯、铜矿的发现……所有的一切,他全都……不记得了?!

  “星衍……你……”顾云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了?不记得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星衍皱了皱鼻子,努力回想,然后茫然地摇摇头,眼神清澈又无辜:“之后?之后不就是我们终于甩掉我哥,开始过二人世界了吗?还有什么?难道我哥又追来了?不可能啊,我们躲得那么隐蔽……”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担心,“Brian,我不会是兴奋过度,晕过去了吧?还是椰子水有问题?” 顾云深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他立刻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铃,声音急促:“医生!快!803病房,病人醒了!记忆出现严重问题!”

  几乎是同时,接到消息的陆景川也火急火燎地推门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狂喜和担忧:“星衍!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大哥了!”

  然而,陆星衍看到冲进来的陆景川时,反应更是让顾云深和陆景川目瞪口呆! 只见陆星衍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像是见到了最可怕的追兵,猛地缩了一下脖子,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迅速躲到了顾云深的身后。

  双手死死抓住顾云深的病号服,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写满了警惕、委屈和“誓死不从”的怂包眼神,虚张声势地对着陆景川喊道:“大哥!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我告诉你!我……我绝对不会跟你回去相亲的!你别想拆散我们!我和Brian是真心相爱的!我……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权选择跟谁在一起!我是不会屈服的!Brian会保护我的!”

  他声音发颤,眼神躲闪,身体微微发抖,那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只被逼到墙角、炸毛虚张声势的吉娃娃,与之前救援现场那个眼神冰冷、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的“煞神”简直判若两人!

  顾云深:“……”

  陆景川:“……”

  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错愕感。

  顾云深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身后瑟瑟发抖的“大型吉娃娃”,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个能面不改色策划毁尸灭迹的陆星衍,和眼前这个只会躲在自己身后、对着大哥放狠话的怂包……差距也太大了!

  陆景川更是嘴角抽搐,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担心了这么久,结果弟弟醒来后,记忆似乎倒退到了他最为抵触的“逼婚”时间点,而且对自己这个大哥的恐惧和抗拒……有增无减?这失忆还带选择性加强负面印象的?

  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匆匆赶来,看到病房里这诡异的一幕也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上前为陆星衍进行检查。

  初步检查后,医生将顾云深和陆景川叫到一边,面色凝重:“病人身体指标基本正常。但根据他的反应和叙述,初步判断是解离性漫游(或称心因性遗忘)。很可能是无法承受后续发生的巨大精神创伤和极端应激,大脑启动了一种极端的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了参与救援及之后的所有记忆。他现在的记忆停留点,是在他认为‘安全’、‘幸福’的,即刚刚成功逃避压力源(相亲),与爱人开始度假的时刻。这种情况……记忆能否恢复、何时恢复,都是未知数。”

  顾云深和陆景川沉默地听着,心情无比复杂。

  遗忘掉那些血腥和黑暗,对现在的陆星衍来说,或许是一种慈悲,让他暂时回归了那个简单快乐的自己。

  但那个被应激状态激发出来的、可怕的“黑暗面”呢?它也一起被遗忘了吗?还是说,只是随着那段记忆,被暂时封存了?

  两人回到病房,看着此刻正乖乖让护士量体温、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小委屈和小得意(似乎觉得成功躲到顾云深身后就是对抗大哥的胜利)的陆星衍,心情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现在的陆星衍,变回了那个刚刚“私奔”成功、满心只有阳光沙滩和恋爱的、会撒娇会怂包的“傻白甜”少爷。 这究竟是命运的仁慈,还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虚假的宁静?

  顾云深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角、仿佛自己是全世界唯一依靠的陆星衍,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那头柔软的金发。 无论怎样,醒来就好。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此刻,他需要全力保护的,是眼前这个记忆停留在最美好时刻、全心依赖着他的陆星衍。

  而那个关于“波塞冬”的阴谋、那段血腥的过往、以及潜伏的黑暗,这些沉重如山的真相,暂时只能由他和陆景川来默默背负了。 病房里,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陆星衍带着点小得意的脸上,但顾云深和陆景川的心中,却因这场指向“幸福起点”的断裂记忆,而充满了更加微妙难测的暗流与忧虑。